第63章 莲心似我心

曹靖本以为,经过万芳园中的那一出,关于徐睿的秋审与判决会延迟些时日,毕竟有人以命死谏,总归不是小事。

可许是陛下有令,也许是锦衣卫介入得太过迅猛,此事只在小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并未传得街知巷闻。

这“小范围”,也仅限于朝中重臣。

而有关徐睿的审判丝毫未受影响,秋审结果维持了斩首的判罚,既未改成绞刑,也未延迟执行,更没有改为徒刑。

换言之,通敌叛国的罪名砸实在了徐睿的头上。

曹靖这些时日都不敢擅动,越是到这种时候,他越是不能冒头了。

本来,万芳园一事他就不是十分赞成,祸水东引是妙招,可引到了那位和亲公主头上,却不太妙了。

可幕僚们皆觉得,兵行险着,未必不可一试。

如今的结果就是这一试,非但没有救下徐睿,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曹靖只觉得自己府中养了一群的酒囊饭袋。

近几日,曹靖一直称病在府中静养,不再到慕临渊的跟前蹦跶。

曹月容心心念念着顾亦西,自然多有讨好爹娘。

曹夫人那边算是无甚大问题了,曹靖这边还要多下功夫。

眼看着徐睿斩首在即,曹靖心情不爽,曹月容瞅着一个午后的空档,端着茶点,便去了曹靖的书房。

轻叩门扉后,便听房内传来曹靖浑厚的声音,“进来。”

曹月容敛眉垂眸,满面恭顺,轻轻推开门扉,迈步而入,“爹爹,今日午膳,容儿瞧爹爹进得不香,特让后厨做了些糕点,爹爹尝尝?”

看到曹月容,曹靖紧拧的眉心还是松了两分,点头道:“容儿有心了。”

曹月容含笑将温度适宜的茶盏端到曹靖的面前,乖巧道:“爹爹,容儿知爹爹最近烦心得很,徐睿一案既已如此,爹爹又何苦执着?他不过一个小小兵部左侍郎,这么多年也无甚大用,没了他,爹爹再提拔旁人便是。”

曹靖叹了口气,心中烦闷,便不自觉地同曹月容倒起了苦水,“徐睿是不打紧,可陛下判的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徐睿乃我一手提拔,多年来多有走动,陛下可能不疑我?”

曹月容不以为然,笑着道:“爹爹想岔了,谁人的手下都不可能个个精兵良将,有一两颗老鼠屎,难不成整锅粥都不要了?既然徐睿不好,爹爹就当同陛下站在一处,同仇敌忾,而非极力相护。”

曹靖稍一思量,觉得此话也有理,眉心渐渐拧起。

许是一开始,他便走错了路。

是啊,陛下既已判决,他还想尽办法地捞徐睿,岂不是同陛下作对?

换言之,即便通敌是假,他如此维护徐睿,岂非有猫腻,假的也成真的了!

思及此,曹靖不禁心中一“咯噔”,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月容觑了眼曹靖的脸色,继续道:“爹爹如今便不要再做什么了,朝堂上更是要与徐睿撇清关系,大义凛然,坦言识人不清,以陛下同爹爹多年来的情谊,必不会因着一个小人便疑心爹爹的忠诚,爹爹在朝中地位无可撼动,这些时日实在是庸人自扰了。”

曹月容的一席话,令曹靖茅塞顿开。

是啊!他与陛下有袍泽之情,宛如手足兄弟,回想他陪着陛下南征北战的那些年,同吃同睡,并肩作战,纵观满朝文武,还有哪个如他曹靖一般,对陛下忠肝义胆的?

想明白后,曹靖心头压了多日的大石也搬开了,心中堵着的那口气顺了些,眉眼染上了些许笑意,看着曹月容,点头称赞道:“为父的容儿当真比府中幕僚还得用,若是个男儿身,当为朝中栋梁。”

提起这个,曹靖又是一阵心塞。

他府中妻妾成群,可奈何这么多年,竟是没生下一个儿子。

若说正妻年岁大了,已不适宜诞育孩儿,可后院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妾室,竟也没有一个庶出子出生。

这些年,不是没人怀上过孩子,怪异的是,生下的不是死胎便是不足月份便小产了。

曹靖曾怀疑过后宅阴私算计,若当真算计得他断子绝孙,以他的脾气,定不能忍。

可他遍请名医,查来查去,只说孩子皆为胎里不足。

胎里不足不就是女子身子不好,养不住胎吗?

于是多年来,曹靖一房又一房的姨娘抬进府,一个比一个花样年华,直塞得镇国公府的后院热闹非凡。

一开始,曹夫人也闹过,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给曹家生下个儿子,一直让曹夫人在人前矮一头,是以,对于曹靖纳妾之事,她没底气抗争,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气吞声。

随着曹月容渐渐长大,曹靖的年岁也上来了,对于儿子的执着与渴望反而愈加浓烈,这些年已不怎么歇在正院了,流连于各妾室房中,日日想着生儿子。

如今更是时常把“曹月容不是儿子”之类的话挂在嘴上,痛惜遗憾溢于言表。

往日里,曹月容听此言,不免心中不屑,可今日,她眼眸一转,笑颜如花,娇俏道:“爹爹,女儿给您寻一个德才兼备的赘婿,可好?女儿保证,若此人入我镇国公府,定顶得上那一屋子的幕僚,且在朝中也会成为爹爹的左膀右臂!”

“哦?”曹靖挑了挑眉梢,饶有兴趣的看着曹月容,“容儿在哪里寻得如此英才?”

曹月容忙极尽所能的将顾亦西夸了个天花乱坠,简直是天上有地下无,世间难寻的良人。

曹靖边听边点头,当听闻顾亦西与许家定有婚约时,他想的不是夺人所爱是否有失道义,而是想,若此等良才成为了许至安的女婿,将来许至安这四品卿之助指不定还要往上爬。

一个区区大理寺少卿,曹靖还没放在眼里,可这大理寺少卿并非他这一派系的人,就让曹靖有些微不爽了。

大理寺执掌刑狱案件审理,参与“朝审”、“秋审”等重大司法程序,属三法司之一。

此番徐睿之事便是个极好的例子,若曹靖在大理寺中有自己人,怎么都不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思及此,曹靖问道:“容儿当真心悦此人?此人当真如容儿所言,出类拔萃?”

曹月容忙点头,应道:“当真!爹爹当知晓女儿的眼光,这些年,女儿可曾同爹爹夸耀过哪个男子?即便是皇子们,女儿自小同他们相熟,皆不过尔尔。”

曹月容高傲的扬起下巴,倨傲又娇蛮。

曹靖朗声大笑,点头道:“哈哈哈,好好好,难得容儿倾心于谁,爹爹也不好棒打鸳鸯,若他能退了许家的婚约,入赘我镇国公府,爹爹可答应你,在朝中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必不令他的才学埋没。”

曹月容笑眯了眼,上前抱着曹靖的胳膊,甜甜的撒娇道:“爹爹最好了!可是……娘说,要他来年春闱名列三甲,方可商议此事,爹爹~~”

曹靖斜睨着曹月容,调侃道:“怎么?方才还夸他勤勉上进,才学出众,如今竟是没信心了?”

“怎会?”曹月容瞪眼,“女儿自然对您的未来女婿有信心,只是,爹爹也知那科举是千万人过独木桥,三甲更是凤毛麟角,人中龙凤!娘亲挑剔为难,我怕他马失前蹄罢了。”

曹靖摸着下巴,沉吟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他思量一番,道:“这样吧,为父先想办法让他进博古书苑,有这一层加持,总归更加有把握些。”

曹月容眼眸一亮,抱着曹靖的脖子,便在他脸上“吧唧”一口,笑道:“多谢爹爹!”

曹靖无奈道:“这孩子,有了夫婿就忘了爹娘了!愿他将来能如你待他一般真心才好!”

曹月容倚靠在曹靖的肩头,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夹杂着些许算计。

***

这些时日,许府的下人中有些风言风语,许嘉柔听了一耳朵,心中有些疑虑不安,思量了两日,还是去了顾亦西所住的西院。

轻轻敲开书房的门,许嘉柔迈步而入,便见顾亦西正端坐在桌案后,手不释卷,发奋苦读,见到她前来,他才放下手中的书册,揉捏了下眉心,含笑道:“嘉柔,有事吗?”

许嘉柔略带歉意,轻柔的问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坐吧!”顾亦西抬了抬手,便示意许嘉柔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

这里是许府,不必顾亦西吩咐,自有下人为许嘉柔端上茶水。

许嘉柔挥退了下人们,房中只余他二人。

书房中充斥着墨香,她看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顾亦西好奇的看了她两眼,柔声道:“嘉柔,你有心事?”

许嘉柔抿了抿唇,道:“顾郎,近些时日,我听了些许传言,说……”

“怎地了?”

许嘉柔深吸一口气,抬眸凝视着顾亦西,道:“有人传说,华容郡主钟情于你,想让你退了与我许家的婚约,当真吗?”

顾亦西微微一怔,遂无奈地笑道:“嘉柔从何听来此等无稽之谈?”

许嘉柔俏脸微红,只觉得自己像个嚼舌根的长舌妇,没地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与体面。

可是此事堵在她心口多日,夜里辗转反侧,与其胡思乱想,她还是想当面问清楚、讲明白,便也就放下了。

她咬了咬下唇,红着脸,嗫喏道:“就、就是有些下人乱嚼舌根,我、我不是疑你,只是想问清楚,若没有此事,我便让母亲发落了那起子小人,莫要让风言风语扰了你清净读书。”

顾亦西含笑看着许嘉柔,柔声道:“嘉柔,我之真心,你如今还不懂吗?”

许嘉柔仓皇抬眸,一眼便撞进了顾亦西那双多情的眸中。

不可否认,顾亦西这张脸能如此吸引曹月容,自是有原因的。

他疏离冷淡时,自有傲然风骨,好似高山上永不弯腰的青松翠柏;他微微含笑时,让人如沐春风,似杨柳随风起,又似杏花微雨中。

而他此时温柔多情的凝望着她,只让人如坠深山温泉水,周身浸满了粉红色的泡泡,一眼万年,甘愿沉沦。

君子如玉,貌比潘安,书中的无双公子是何模样,许嘉柔不知,但她想,若当真有,该是顾亦西的模样。

顾亦西伸手捏了捏许嘉柔的小手,柔声道:“那夜,中秋月圆,我曾送你一盏玉莲花灯,嘉柔可还记得?莲心似我心,定不改相思意。”

许嘉柔心头狂跳,羞红了脸,微微垂下眼眸,只觉得被他握着的小手渐渐滚烫,直烫到了心尖上。

他们之间,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如此接触已是逾越。

许嘉柔慢慢抽出自己的小手,脸红得不敢抬头,小声道:“是,我知晓了,顾郎,你好生温书吧,我让下人给你送些茶水点心,你、你莫要太累,夜里注意休息,小心着凉。”

说完,实在是耐不住羞涩,忙提起裙摆,跑出了西院书房。

顾亦西含笑看着许嘉柔仓皇跑远的身影,直到不见了人影,方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伸手翻开桌案一角堆积的书卷,其下压着一摞书信,每一封都写着同样的“顾郎亲启”,正是曹月容的笔迹。

其中写了多少浓情蜜意、直白露骨的情话,顾亦西早已烂熟于心,他瞥了眼信笺,重又压上书卷,面不改色地拿起一册书,继续温习,眉宇间不见一丝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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