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临渊连同整个乾明殿的内监们都懵了,愣愣地看着九千岁。
慕临渊愣了半晌,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抽了抽自己的胳膊,抽不动!
他拧眉道:“你这孩子,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这里是乾明殿!朕未宣召,谁准你进来的?”
慕燃才不管慕临渊的黑脸,死死地抱着他的胳膊,甚是有点儿撒泼耍赖的劲儿,不依不饶道:“父皇,这赐婚的圣旨先放一放,不急的!”
“啧,怎地不急?东宫有个小良媛有孕了,再拖下去,待卿卿入主东宫,岂不是庶出子都出来了?”
“那也不能这么急就把她嫁出去,太子殿下并非她的良人!”
慕临渊被气笑了,斜睨着慕燃,道:“太子不是,难不成你小子就是了?”
慕燃瞪着一双桃花眸,认真地看着慕临渊,点头道:“父皇再考虑考虑!”
对上慕燃那双漂亮的眼眸,慕临渊愣了愣,本以为他是在胡闹,可那眼中分明沁着认真和紧张。
慕临渊好生端详了他几许,挑眉道:“你小子认真的?”
慕燃毫不犹豫地点头,依旧抱着慕临渊的胳膊,就是不撒手。
慕临渊还从未见过慕燃如此“撒泼”,应该说,他长大后,便极少见了。
小时候的慕燃很淘气,简直就是“鬼见愁”,时常惹得颜淑妃跳脚,慕临渊这个父皇也曾板着脸教训过几回。
可老话说,淘气的孩子都聪慧,慕临渊也喜欢孩子们活泼好动些,并未太过严格管束。
自打三年前,慕燃大病一场后,性情都变了,再不见曾经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今日如此“撒泼”,倒是当真让慕临渊觉得新鲜得很!
他叹气道:“你先撒开朕,这像什么话?还有没有点儿九千岁的仪态了?”
慕燃似个孩童般紧张地看着慕临渊手中的玉玺,道:“那父皇不可诓儿臣,玉玺不能盖!”
慕临渊被逗乐了,笑道:“好好好,朕不急,你先撒开,好生说话。”
“是。”慕燃乖乖撒开手,退离两步,恭敬的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方才情急之下无视了规矩,惊扰了父皇,是儿臣之过。”
慕临渊哭笑不得,这时候倒是想起“规矩”了?
他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你坐那儿,跟朕说说,怎么想的?”
慕燃也不坐,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了,昂着头,道:“儿臣心悦卿卿,不想她嫁于旁人,即便是天人之姿的太子殿下,也不成!”
他如此直截了当,坦坦荡荡,倒是堵得慕临渊有些语塞了。
看着这个三年前九死一生的孩子,这个他一向偏疼的孩子,慕临渊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乾明殿中沉默良久,慕临渊叹了口气,起身亲手将慕燃扶起,语重心长道:
“燃儿,朕看重卿卿,想必这些时日,尔等心中也有数。朕想许她最好的,一世尊贵,安稳荣华。璟儿乃我大赢储君,未来帝王,这世间女子无人不向往一国之母的尊荣,再无有比之更尊贵的女子了,这便是朕想要给卿卿的。”
慕燃看着慕临渊,深深地望进他的眼中,一字一句道:“父皇,您觉得,对一个女子而言,尊贵更重要,还是幸福更重要?”
闻言,慕临渊愣了愣,遂慢慢拧起了眉心。
他之所思所想,皆出发自他的身份,他是男子,亦是帝王,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发号施令,也从没有习惯低头看看脚下。
他从没有从女子的角度想过任何问题。
一国之母的尊荣,难道不能等同于“幸福”吗?
慕燃本也未指望慕临渊给出答案,他淡笑道:“儿臣是个短命之人,曾经便有老道断言,儿臣活不过而立之年。父皇可能觉得,儿臣给不了卿卿长久的幸福与陪伴,但无妨,儿臣只求父皇莫要如此操之过急,给儿臣、也给卿卿一点时间。太子殿下很好,却未必是她的良人。”
慕燃不想说苏含烟,更不想将苏太傅之事再提起,以免慕临渊迁怒于太子。
他今日本意只是要拦下这道赐婚圣旨,而非让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
提及“短命”,慕临渊便有些心软,他看着眼前龙章凤姿的慕燃,平心而论,慕燃在众皇子中,最像慕临渊年轻的时候。
并非样貌,而是性情。
他不似太子慕璟那般温吞仁儒,也不似八殿慕昊那般浪荡不着调。
风流中带着锐利,随和中又藏着锋芒,他只是不愿显露人前,实则智谋心计丝毫不比旁人差,凡是慕临渊交到他手上的事,都办得干脆漂亮,在政事上所提的意见总能恰到好处,一针见血,让人甚为放心。
若是这个孩子身子康健,无病无灾,其实那太子之位也不是不可……
念头从慕临渊心中匆匆划过,便被他悄悄摁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笑道:“好了,朕知晓了,朕会再好生考虑,也会问过卿卿的意见,若是卿卿也想嫁于太子,那朕可管不了了,你也莫再执着纠缠,再有下回,朕当真要生气了,知晓吗?”
慕临渊能纵着他胡闹一回,可不能再来第二回,凡事要有度,这个道理,慕燃自然懂得。
他乖乖垂眸,拱手行礼,道:“是,儿臣谨记,下回定不会再如此任意妄为。”
“嗯,行了,去吧,朕还忙着呢!”
慕临渊摆摆手,让慕燃赶紧滚蛋,闹得他头疼。
慕燃笑眯眯道:“儿臣去毓秀宫,同母妃念叨念叨,让她做些可口的点心,好生哄哄父皇,替儿臣赔罪。”
慕临渊含笑摇摇头,又摆摆手。
慕燃退出乾明殿,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迈步去了毓秀宫。
***
九千岁今日冲入乾明殿,大闹一通,拦下了赐婚西州纱织公主为太子妃的圣旨。
此事不消片刻便传遍了前朝后宫,众人皆惊。
平日里瞧着九千岁也不是那等饥色之人,这是怎地了?竟同太子殿下抢人?
消息传入后宫,颜淑妃拍案叫绝,兴奋异常,“好!不愧是我儿子!干得漂亮!是个男人就得撸起袖子给我上!不能怂!”
说罢,转头问自己的贴身侍女,“陛下打他没?骂他没?罚了什么?”
贴身侍女瞧着自家娘娘那眼眸晶亮,闪着兴奋,丝毫不见担忧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颜淑妃笑眯了眼,抚掌道:“陛下是好爹爹,走,本宫亲自下厨,给陛下做好吃的去!”
侍女打了个哆嗦,娘娘,您亲手做的东西……能吃?
消息传出宫外,八殿下慕昊正在自己府中饮酒作乐,流连花丛,左拥右抱中听闻此事,一口酒呛在喉头,呛得差点儿咳死过去,喘息道:“老九这是疯了?!”
越想越不对,慕昊有些坐不住了,“不成!本殿我身为八哥,不能眼看着弟弟误入歧途!走,找他喝酒去!”
消息同样传到了逍遥台,南星一听差点儿炸了毛,九千岁那个瘟神到底想做甚?!
再也坐不住了,南星一路冲去了上阳宫,反正之前慕燃已放话,她若有事可去上阳宫寻他。
她现在就有事,有大事!
***
彼时,慕燃方从毓秀宫回到上阳宫,孟湛伺候着他在内室更衣。
倏然,周遭气场在一瞬间变得阴冷又压抑,慕燃扶在腰带上的手微微一顿,面不改色道:“孟湛,本殿有些饿了,你去吩咐后厨进一盏乳鸽汤。”
孟湛不疑有他,点头道:“是,属下即刻就去。”
待到孟湛离开了内室,慕燃悠悠转身,不出所料,鹰煞正立在墙角处。
万年不变的一身黑袍,如吸纳世间万千色彩,黑云缭绕,一头银发长垂腰间,一双眼眸犀利又阴冷。
慕燃含笑道:“鹰煞大人怎地来了?”
今日不是月圆之夜,他也没点“鬼香”召唤,这可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
鹰煞淡淡地看着慕燃,道:“听见热闹,便来瞧瞧。”
慕燃挑了挑眉梢,调侃道:“怎么?我这热闹传遍东都还不算,都传去冥界了?”
“本官最近闲来无事,入红尘吸吸阳气。”
说着话,鹰煞那双眼满屋逡巡,似在找什么。
慕燃了然,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只酒壶,斟了杯酒,奉到了桌上,道:“并非大人习惯的贡酒,此乃玉良春,大人尝尝,可喜欢?”
鹰煞点点头,端起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唇角,满意地点头道:“不错。”
饮了酒心情好,鹰煞也能好生说话了,他眼中染笑,看向慕燃,道:“倒是挺有种。”
慕燃讪笑道:“大人不是让我抓紧时机,该下跪下跪,该殷勤殷勤吗?眼见着她要被指婚太子,我岂能坐视不理?”
鹰煞敲了敲桌案上的空酒杯,挑眉道:“拦得住这一回,未必拦得住下一回,若她终究被赐婚了呢?”
慕燃又为他斟了杯酒,无所谓地笑道:“那我抢亲去就是了。”
鹰煞不甚在意的笑了,他一个冥界鬼差,才不管人世间的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凡事有因才有果,任凭红尘中闹出了大天,他们冥界也只当戏看罢了。
抢亲?好啊,大家一起玩呗!
鹰煞端起酒盏,凑近唇边,耳朵却微微一动,遂笑道:“望你一会儿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慕燃一时没反应过来此话何意,便见南星已经一巴掌推开了他内室的大门。
他没想到南星会突然闯进来,怔忡中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站着、还在悠然品酒的鹰煞。
一瞬后又安心了,凡人当是看不见他的。
“九殿下,我想同你谈谈!”南星一边推门,一边喊道。
进了房门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唐突了,可进都进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慕燃忙将衣袍前襟拢好,调整了一下自己呆愣的表情,含笑道:“何事?”
南星扫了眼他的房间,微蹙眉心,看着鹰煞道:“你这有客人?”
不止是慕燃,就连鹰煞都愣了愣。
慕燃转头看了眼鹰煞,对上他同样意外的表情,又看向南星,说了句蠢话,“你、你能看见他?”
南星眉心拧得更紧了,“不然呢?一个大活人站在那儿,难不成殿下看不见?我还能大白天见了鬼了?”
慕燃:“……”
鹰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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