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相携,说说笑笑,待走到山顶时,竟不觉得累。
颜淑妃带着南星在前殿上香后,便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去禅房听住持讲经。
南星不想叨扰了颜淑妃,便自请在皇觉寺附近随意转转。
左右有千牛卫相护,颜淑妃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随她去了。
山顶的空气当真格外清新怡人,冬季里虽不见山花烂漫,蝶舞蜂喧,但放眼望去,一片苍茫辽阔之感扑面而来。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也格外动人心魄。
南星不禁垂眸自嘲,怪不得人人都对那万人之上的地位趋之若鹜,看着苍生如蝼蚁,一言定生死,权势当真是诱人的。
“姑娘,是你吗?”
南星正望着山景,兀自出神,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南星转身,见身后之人竟是苏含烟。
苏含烟看清南星的面容,那张出尘绝色的脸上荡起了欣喜的笑容,连声道:“果然是姑娘你!我方才远远瞧着,竟有些不敢认,姑娘可还记得我?”
南星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苏含烟的肚腹,她小腹隆起,即便裹着厚厚的斗篷,也掩不住身姿的变化。
南星眼神微暗,笑意不改,点头道:“自然,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含烟笑容灿烂,带着又见恩公的欢喜,激动道:“一直想要再见姑娘一面,不成想,竟在皇觉寺相见,看来,皇家寺庙当是最灵验的!姑娘是自己来进香吗?”
说着,她环顾四周,竟是看到了千牛卫,苏含烟眼中划过一道讶然,意外道:“姑娘是皇室中人?”
南星抿了抿唇,还不待说话,便听一旁斜刺里插入一道华丽的声音,“苏……姑娘?”
两人转头,便见慕燃款款而至。
今日,他身着一袭黑色的狐裘大敞,漆黑的狐毛根根尖端带着银针,行止间波光粼粼,华贵无匹,尽显皇家气度。
苏含烟有些意外会在此遇到慕燃,可她的贵女仪态是刻入骨子里的教养,只有一瞬的惊讶,便忙恭敬的行礼问安:“奴家见过九殿下,恭请九殿下万安。”
她已沦为贱籍,以往相熟之人唤她一声“苏小姐”,如今能称一句“苏姑娘”,便是尊重客气了。
慕燃听着她的自称,不免有些惋惜,手虚抬了抬,温言道:“苏姑娘不必多礼。”
苏含烟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最难过的时候早已过去,日子还得过,她还得活着。
她抬眸看向慕燃,视线又转到南星的身上,遂又看向千牛卫,转而似明白了什么,促狭地一笑,道:“九殿下何时得了如此佳人,奴家竟没有及时送上祝福,实在是罪过了。”
慕燃知道苏含烟误会了南星的身份,并不急于辩解,只问道:“你认得……卿卿?”
苏含烟笑着应道:“之前有一回,奴家险些遭遇不测,多亏姑娘及时出手相助,实乃奴家救命恩人,姑娘未曾留下姓名,奴家一直想要道谢却无缘再见,没想到今日会在皇觉寺与姑娘巧遇。”
慕燃抿了抿唇,略有不忍的介绍道:“这位是……西州纱织公主。”
闻言,苏含烟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南星。
对上那双美眸,南星清楚地看到其中闪烁着单纯的意外与讶然,却不见一丝不满与嫉恨。
太子有极大可能会迎娶西州纱织公主为太子妃,此等传言,她相信苏含烟定然知晓。
面对她这个外来的“不速之客”,一个即将侵占本该属于她的太子妃之位的人,苏含烟未见一丝不满,只是纯粹的惊讶。
片刻愣怔后,苏含烟忙规矩行礼,垂首道:“之前不知公主之尊,是奴家唐突失礼了,万望公主海涵。”
说着,苏含烟便想屈膝跪下。
南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苏含烟的胳膊,柔声道:“不必如此,是我未曾向你表明身份,怎能怪你?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规矩,快起来吧!”
一直陪侍在苏含烟身后的一位老妇人,当是负责照顾她的嬷嬷,知晓南星的身份后,一脸的紧张,死死盯着南星扶住苏含烟的手,好似生怕她使坏,谋害苏含烟,甚至谋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南星不瞎,自然感受到了那不善的目光,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
任谁被人平白无故的如此防备,心情都好不了。
慕燃也感觉到了,视线冷幽幽的瞥了眼那位嬷嬷,便对苏含烟道:“山上风大,苏姑娘若是已进香祈福了,便早些下山吧!”
苏含烟点点头,应道:“是,奴家告退,就不叨扰九殿下和公主了。”
嬷嬷忙上前搀稳苏含烟,同她低语着离开了此处。
南星看着苏含烟的背影渐行渐远,遂转身看向苍茫的群山。
慕燃感受到她心绪不佳,出言宽慰道:“卿卿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
南星看着远处的连绵起伏,答非所问,“看来九千岁一早便知,苏含烟有了身孕。”
否则,他不会对苏含烟那隆起的肚腹毫无反应。
这声“九千岁”叫得,讥讽之意藏都藏不住。
慕燃愣了愣,遂笑意风流,道:“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如何,那又不是本殿的孩子。”
南星嗤笑一声,心头雪亮。
原来,慕临渊之前那么突然地动了赐婚的念头,是因为东宫有了庶出子,而太子之所以允许那位小良媛生下庶出子,是因为苏含烟有孕了!
苏含烟虽沦为贱籍,但她被人赎了身,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
虽户籍不可更改,可只要她自己看得开,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这也没什么。
问题的关键是,给她赎身的人是当朝太子,将她当外室养着的人也是当朝太子,而如今,她怀上了皇嗣。
南星一面感佩苏含烟的能屈能伸,一面也有些责备太子的放松大意。
此事,不知有多少人知晓,太子能允苏含烟如此堂而皇之的到处溜达,不可谓不英勇啊!
可是,此时南星想的却不是太子如何打算,而是有些许憋气。
她也不知她在气什么,细想想,她好像在气慕燃知晓苏含烟有了身孕,却未同她说过一句。
可是,他有什么义务将所知都告诉她呢?
这么一想,南星又有些泄气了。
自顾自地憋气又泄气,南星嘴硬道:“娘娘在禅房听经,算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殿下去接一下娘娘吧,我便在此处静候。”
慕燃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本殿去去就来,卿卿莫要乱走。”
南星转头,巧笑嫣然,“好!”
相识至今,慕燃能看得出她的笑何时是真心,何时是假意,就如现在。
慕燃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没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带着纵容与宠溺,遂迈步向禅房而去。
南星没在意他不经意间的亲昵举止,只望着苍茫群山,眼神空远。
身旁没了外人,白芷凑近南星,低语道:“苏含烟竟然怀了身孕,你指婚太子的圣旨被九殿下拦了下来,隆昌帝下回想起还不知何时,你打算如何?”
南星微眯眼眸,一直未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芷有些心急,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快速道:“南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处置掉苏含烟,也就不怕那东宫太子妃之位有什么变故了!”
慕临渊自然不会将一个贱籍女子指为太子妃,但此事的变数在太子慕璟的身上。
若是除掉苏含烟,釜底抽薪,不必单纯的寄希望于陛下的指婚,这一招更是直接切断了太子慕璟的念想与退路,做两手准备,自然更加稳妥。
玉星宫行事向来杀伐果决,不惜代价,只为结果。
可是……
南星垂下眼眸,有些犹豫不决。
山风呼啸而过,确实有些凉,南星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喘息间白雾阵阵。
白芷见南星不言语,便也不再多话,悄然垂首静立。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倏然,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打破静谧安逸,响彻古刹内外——
“是你!是你这妖女害吾儿!”
南星闻声回头,便见曹夫人赤红着眼眶,脸上挂着极度愤恨的表情,便要朝这边冲过来。
白芷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南星护在身后。
周围的千牛卫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将南星护在中央。
曹夫人冲不到近前,也拗不过千牛卫的蛮力,又气又急,跳着脚的谩骂:“你这妖女,害得吾儿惨不忍睹,遍体鳞伤,你怎地不去死!自打你和亲入我东州,陛下一直未有指婚,你也不嫌丢人现眼!怕不是哪位皇室宗亲都不愿要个异国公主吧?晦气得很!你这贱人竟无视我镇国公府,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吾儿,你心如蛇蝎,手段毒辣,谁人若娶了你,才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曹夫人又跳又骂,口不择言,全然没有一品诰命夫人该有的端庄,因着失了理智,头上的发簪都掉了两个,发髻散乱,形同市井泼妇。
千牛卫们虽能挡得住她的爆冲,却挡不住那声声谩骂,人家毕竟是镇国公夫人,总不好上手捂住她的嘴吧?
南星被众人护在当中,看着曹夫人跳脚谩骂,面色平静,眼神无波,似在看一只蝼蚁,垂死挣扎。
强者从不逞一时口舌之快,虽然南星从不认为自己算什么强者,可曹夫人却是像极了秋后的蚂蚱。
曹夫人声嘶力竭,声音尖锐刺耳,引得周围进香的人群渐渐围拢,冲着这方指手画脚,窃窃私语。
曹夫人挥舞着衣袖,大声道:“大家都来瞧瞧啊!此女就是西州派来我东州的细作!妖女!蛊惑陛下,蒙蔽圣听!残害官眷,心思歹毒!活该你嫁不出去,如你这般的贱人,还敢到皇家寺院来,也不怕佛祖降罪!你这般害吾儿,早晚会有报应的!!”
“放肆!!”
曹夫人正骂得欢,便被一声厉喝打断,只见颜淑妃健步如飞,自禅房的方向疾冲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响亮的招呼在了曹夫人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得曹夫人愣怔住了,连带着周遭的私语声都消失了。
颜淑妃柳眉倒竖,怒瞪着曹夫人,厉声喝道:“看看你,还有没有点儿国公夫人的样子!满嘴污言秽语,同疯妇何异!?”
慕燃无奈地看着自家母妃,方才他们一出禅房,便听到曹夫人肆无忌惮的叫嚣声。
慕燃当即面色一沉,便要迈步前来,谁知,颜淑妃跑得比他还快,简直动如脱兔!
颜淑妃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得住架子,此刻一发怒,皇室威仪尽显,震慑众人鸦雀无声。
曹夫人愣了一瞬,而后便似豁出去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天抢地,“哎呦我可怜的孩儿啊!你怎地如此惨哟!为娘来给你祈福进香,求老天保佑你平安度过此劫,却不成想,老天竟是不开眼呐!恶人还逍遥法外,乐得自在啊!”
颜淑妃看着曹夫人这般不管不顾的样子,蛾眉紧拧,满眼嫌恶。
慕燃懒得听曹夫人“唱大戏”,冲着千牛卫摆摆手,道:“抬回去。”
有九千岁发话,千牛卫们自然敢动了,忙齐声应道:“是,卑职等遵命。”
遂,几名千牛卫齐齐上手,一人一肢,如抬野猪一般,抬着曹夫人便走。
曹夫人何时被如此对待过,即便她看似豁出去了,可到底做了多年的国公夫人,还是要脸的。
大庭广众之下被千牛卫“抬”下山,不消片刻便会传遍东都城。
曹夫人扯着嗓子喊:“哎哎!你们放下我!这是做什么啊!我是镇国公夫人!岂容尔等如此失礼冒犯……”
可千牛卫们一个个都和聋了一般,对曹夫人的叫嚣充耳不闻,闷头就把她一路抬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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