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颜淑妃忙上前拉住南星的手,眼中尽是关切,柔声问道:“卿卿可有受惊?”
南星垂眸一笑,摇了摇头。
颜淑妃轻叹一声,满眼疼惜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听说,之前曹靖就曾在乾明殿中伤于你,言辞犀利,毫无顾忌,引得陛下大怒。”
南星笑了笑,道:“镇国公爱女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颜淑妃愤愤道:“再是爱女心切,也不能随意攀咬啊!水龙局都说是意外了,他凭何将罪名硬扣在你头上?堂堂国公爷,竟无一丝容人之量,简直是虚长年岁!”
面对慕临渊的关切时,南星不觉一点内疚,可此时,面对颜淑妃的温柔,她竟有些无所适从,内心升起淡淡的愧疚。
愧对她对她的疼惜与信任。
一旁的慕燃静静地看着南星,眼神逐渐深邃,其中意味不明。
那一夜,在冬日夜雨中,他独自撑伞等了她良久。
他知她出宫了,也知她定是做了什么,可他没有过问一句。
待到静月潭红船失火之事传来时,慕燃也是惊讶的。
惊讶于小丫头的手段如此凌厉而毒辣。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这便是玉星宫十年,她所学到的吗?
南星无意间一个抬眸,对上慕燃的眼神,其间的暗涌令她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心头微沉,有些发闷,她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也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如何看。
可此时此刻,她无法再如以往一般底气十足地同他对视。
她就是这样的人,冷漠凉薄,无心无情,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这样一个玉星宫细作,这样一个她,他还能毫无芥蒂地说一声“心悦”吗?
***
曹夫人大闹皇觉寺一事,无人帮她遮掩,自然传得极快。
是以,翌日,都察院御史纷纷上书弹劾镇国公曹靖——治家不严,一品诰命夫人藐视皇权,惊扰皇家寺院清净,冲撞皇室中人,当众失仪,不堪荣封。
此事闹得太大,不说当日诸多官眷在场,皆是亲眼得见,更有颜淑妃娘娘亲手赏的一巴掌,镇国公府想要堵住所有人的嘴,根本不可能。
内阁扛不住压力,只得上呈奏疏。
慕临渊这个年实在过得闹心,御笔封了和没封有什么两样?
乾明殿日日都有朝臣进出,闹得陛下暴脾气都上来了。
从年前开始,这镇国公府就没让人省心过!
还让不让人歇歇了!
颜淑妃回宫后,自然同慕临渊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曹夫人的无理谩骂,变相的帮南星叫屈。
慕临渊对镇国公府的信任与耐心,也在逐渐被消磨。
曹靖此刻都顾不上都察院的弹劾,他在发了疯似的查那一晚静月潭上失火一事。
可查来查去,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曹靖乃武将出身,以往军中斥候是如何侦查的,他也略懂一二。
他深知,水路比陆路更易隐藏踪迹与证据,毕竟,水是在不断流动的,想从水上查找曾经遗留下来的痕迹,简直痴人说梦。
以往若要查水路,也是在靠近水的岸边探查,可得一二。
可好死不死的,那夜下了一场大雨,雨势倾盆,直至天明,将一切都冲刷殆尽。
查了几日,连曹靖都不得不承认,这场火灾当是意外,否则,他该如何说服自己?
他也曾怀疑过是否是许至安搞的鬼,毕竟,许家死了女儿,又死了夫人,可谓家破人亡,许至安心中怨恨,想要报复镇国公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许至安年前便病倒了,如今还下不来床,且,以许至安的品性与为人,也是做不出如此阴毒之事的。
大理寺卿知晓曹靖在查火灾一事,也想到了镇国公很有可能怀疑上许至安,实在庆幸自己一早就给许至安准了病假,况且,许至安也是当真病了。
大理寺卿闲暇中喝着茶,拍着胸口,暗叹幸好幸好!
心中不免叹息——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这场大火烧尽了冤屈与不平,也算为许家报了仇吧!
愿许少卿得知此事,能稍感宽慰,也愿许夫人母女泉下有知,终能瞑目!
陛下给不了的公道,“上天”终是给了!
***
曹月容自打醒来,便生生熬着,身上的伤折磨得她每一刻都如在烈火地狱中来回打滚煎熬。
止痛的汤药服下去,效用微乎其微,外用的麻沸散不能直接敷在她的创口上,郎中们聚在一起,想破了脑袋,只能将麻沸散兑入其他外用药中,勉强给郡主用。
可药效会受影响,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其中某位郎中,格外“照顾”曹月容,内服的汤药中加入了虎狼之药,吊足了曹月容的精神,外用的敷药中又加入了腐烂之药,促使伤口溃烂。
曹月容如一根蜡烛两头烧,加快了迈向地狱的步伐。
如她这般大面积的烧伤,本就极难痊愈,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止不住溃烂发炎,腐肉附着在创口上,引得曹月容高烧不退,伤口流出黄色的脓水,臭气熏天。
她又耐不住清除腐肉的痛苦,凄厉的惨叫声日夜回荡在闺房中,配合她那副鬼样子,简直令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就这么熬了数日,终是在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曹月容在极度的折磨与痛苦中,咽了气。
到死还大瞪着一只眼,如何都闭不上,其间泛着充满了愤恨与不甘的恶毒光芒。
曹夫人哭得声嘶力竭,不顾曹月容满身的血污烂肉,扑到她的身上,哀哭不止。
“我的儿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天爷啊……”
镇国公府哭声震天,诸位郎中们也面色哀戚,可心头不免松了两分。
人人心中都有数,郡主这伤治不了,多日来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
这口气终归会散,早散一日,也早解脱,他们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的一同受折磨了。
曹靖也不禁湿了眼眶,双拳紧握,虎目通红,不知是气还是悲。
镇国公府的这场丧仪是意料中事,迟早会来。
继许府后,镇国公府也在这一日,挂满了白幡,寒风中猎猎作响,给还未褪去的年味儿平添了一抹瘆人。
***
而这一日,东宫意外的迎来了九千岁慕燃。
太子正安坐书房,审阅内阁送来的一些不甚紧要的奏疏和卷宗,听闻内监通禀,略感意外,遂忙起身相迎。
看着踏着寒风薄雪而来的慕燃,太子含笑道:“九弟怎地来了?今日天色阴沉,一会儿怕是要下大雪了。”
慕燃笑着点点头,道:“今日无事,便来太子这儿讨口热茶。”
太子将慕燃让进房中,冲贴身内监摆了摆手,内监机灵的立马跑下去备茶水点心。
待到热茶上桌,太子面带温润的笑意,柔声道:“虽然九弟一向随性,但孤恍惚记得,你最爱峨眉飘雪。”
慕燃淡然一笑,点点头,“劳太子挂心,些许小事还记着。”
太子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天山剑豪,看着盏中茶叶漂浮,幽幽道:“有时,一口合心意的茶,当真熨帖,尤其在这风雪严冬。”
慕燃知晓太子此话意有所指,却不接茬,喝了口热茶,两人说起些无关紧要的事。
太子按例问询了两句慕燃近些时日在朝中走动,可有何事处理不了。
因着慕临渊偏爱,慕燃管着朝廷的钱袋子——户部。
这可是个油水颇丰的衙门,是以,往日里慕燃大手大脚,从不计较银钱,皇子们皆以为是他“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纷纷对此事心照不宣。
父皇都没说什么,其余皇子也不好过分冒头。
可太子看过户部历年往来的银册账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上对得清国库,下对得清各部开销,并无一丝不妥,且自打慕燃接手监管户部后,往年的一些陈年旧账都被清算,一分一厘,毫无偏差。
所以,太子并不疑心这个弟弟,也不会过分干涉他如何行事。
两人聊了些旁的事,太子便含笑问道:“九弟今日登门,是有事吧,不防直说?”
慕燃饮了口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案,垂眸浅笑,道:“前些日,我陪母妃去皇觉寺进香,偶遇了苏姑娘。”
太子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快速地看了眼慕燃,佯装镇定道:“哦,是吗?她可还好?”
慕燃实在懒得跟太子兜圈子,无奈一笑,直截了当道:“太子又何必同我打哑谜?她身怀有孕,那腹中子是何人的,还用我明说吗?”
太子垂下了眼眸,被自己的弟弟当面揭穿,确实让他有些下面子。
慕燃沉出一口气,微蹙眉心,道:“三年前,太子为苏含烟赎身,安置于桃花巷十二弄。这些年,你将她当外室养着,旁人知不知,我不晓得,但此事在我这儿不算秘密。”
太子看向慕燃,那双一向温润的眼眸中鲜见的带上了警惕,“你想如何?”
是想拿此事同他这个太子之尊谈条件,换取利益吗?
慕燃简直快被气笑了,“不是我想如何,现在是太子殿下想如何!?”
太子眉心拧起,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面带狐疑的看向慕燃。
慕燃没工夫跟他在这儿浪费时间,直接同他挑明了道:“太子殿下将苏含烟养做外室,即便捅到了都察院,御史们大不了参你个德行有亏,总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她有孕了,事情便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你想给她名分吧?那么孩子呢?她一个贱籍女子,要以什么身份入东宫?太子有没有想过,父皇一旦知晓此事,会如何?他会否允许一个贱籍女子生下皇嗣,又会否允许皇家血脉流落民间?他会如何处置苏含烟?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慕燃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太子,竟让太子有些不敢迎视他,气势上不自觉地落了两分。
太子咬了咬牙,头一回在旁人面前显露自己的私心,轻声道:“终有一日,孤会为苏家正名!”
听闻此言,慕燃笑了,当真是笑了,他没想到,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慕璟竟然还如此天真!
慕燃无奈的叹了口气,“太子要如何为苏家正名?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太子殿下,父皇在位时,此事绝无可能!那么待父皇百年后,太子方一登基,便要推翻旧案,子言父过,是为大不敬!
“好,即便太子殿下可以不在乎史书工笔如何书写,那么苏含烟等得起吗?那个孩子等得起吗?他们要无名无分多少年?这些,太子有想过吗?”
慕燃的话太过直白,连慕临渊百年之后的话都这么直愣愣地说出口,毫无顾忌,令太子的心口狂跳不止。
是,他不想等那么久,也不想让苏含烟等那么久!
他想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她登上皇后之尊;
他想看着自己的孩儿出生,不错过他每一个成长的瞬间;
他想在朝中大展拳脚,他正值最好的年华,壮志凌云,满心抱负;
他想同苏含烟并肩而立,共享繁华!
可是……弑君杀父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这一念头方一冒头,太子便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
太子的心里有些慌乱,隐隐带着激动与兴奋,忙问道:“那九弟觉得,现下孤该如何做,方可保含烟与孩子万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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