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燃小心地将南星放到雅阁的软榻上,看着她紧闭双眼,不停地颤抖,他却束手无策。
不知她是疼得还是冷得,他只能紧紧地攥住她的小手,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也感受到来自他的温暖。
不消片刻,谢银楼已快步冲了下来。
福宝传话说,九千岁抱着个受伤的女子,深夜来此,谢银楼便猜到定是南星。
他已派人去请郎中,心中也做好了准备。
毕竟,她一个玉星宫的细作,游走于东州大赢,受伤总是难免的。
可当谢银楼看到南星的情形时,心依旧免不了沉了又沉。
他沉声道:“郎中怎地还没来?”
福宝抹了把头上的汗,颤声道:“主子莫急,郎中很快就到了。”
这深更半夜的,把郎中从睡梦中挖起来,总要时间的啊!
福宝极少看自家主子发怒,虽然谢银楼往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可一旦发起火来,那谢家二爷的威仪顿时显露,还是很骇人的。
雅阁中一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在心焦地等郎中。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的难熬,谢银楼急得满雅阁打转,时不时地往门口张望。
慕燃如入定了一般,只守在南星的身边,握着她的小手,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时而掏出丝帕,为她擦拭着额头上频频冒出的冷汗。
观众人,也就唯有步千丞最是沉稳淡然。
此刻,他坐于一旁的茶座处,兀自喝着茶,望向窗外的夜色,好似身边的一切都不能干扰他分毫。
郎中在小厮的带领下,终是小跑着来到雅阁,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都顾不上冲贵人们行礼,郎中就被谢银楼拎着胳膊拽到了南星的眼前。
一番诊脉探查后,郎中满面为难道:“二爷,这、这位姑娘,在下看不了。”
谢银楼眉心一拧,头发都快炸了毛,怒道:“什么叫看不了!?”
这位郎中是谢氏药铺里的坐堂郎中,医术了得,也是谢银楼往日里常用之人,即便偶遇疑难杂症,也没说过“看不了”的话。
郎中一张脸皱成了一团,吭哧道:“这位姑娘有外伤,伤在了左侧锁骨处,骨头已断,这也不打紧,关键是她身中剧毒,可、可是,在下瞧不出这是什么毒啊!”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不知是什么毒,又何谈解毒呢?
一时间,忧虑浮上了所有人的眉眼。
谢银楼急红了眼眶,抓着郎中的肩头,怒道:“谢氏药铺中有的是好药,你给她用啊!或者,你要什么稀缺药材,我银楼上天入地都能寻来!你给她开方子,给她治!!”
郎中被谢银楼这一通怒吼,吓得够戗,满面羞愧道:“二爷,小的……无能!”
不是郎中不尽心,是他当真瞧不出是什么毒,根本无从下手。
那姑娘的脉象乱得很,郎中也不是纯废物,他能瞧出此毒极为凶猛,比什么“鹤顶红、三步倒”都猛多了,当是见血封喉,绝无救治的机会。
可观那姑娘的脉象,中毒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她依旧喘气呢!这就让郎中有些狐疑,也有些拿不准,是以束手无策。
谢银楼看着郎中满面为难的样子,眼眶越来越红,声音轻得如烟似雾,“她会怎样?会……死吗?”
一个“死”字,好似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连说出口都惧怕,缥缈到令人听不清楚。
还不待郎中说什么,一声厉喝传来——
“谢慎,你给本殿把嘴闭上!!”
谢银楼被慕燃这一嗓子给吓得浑身一激灵,遂咬紧了牙关,再不吭声。
孟湛甚是担忧地看向自家殿下,自从来了银楼,慕燃便只字未言,只盯着南星,那眼神都似魔怔了一般。
孟湛往前一步,轻声道:“爷……”
还不待他说完,慕燃冷声道:“孟湛,你去逍遥台,找个理由,将她那个贴身侍女带出来。”
话是吩咐孟湛的,可慕燃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南星分毫。
孟湛得令,转身就走。
慕燃接着吩咐道:“那个郎中,你过来,现在,能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是说她有外伤吗?先处理外伤。”
郎中忙从谢银楼的“魔爪”下逃脱,忙不迭地凑到软榻旁,先给南星的肩头止血,又装了简单的固定夹板,以防她乱动让断骨伤上加伤。
郎中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那要人命的毒,他实在是爱莫能助。
相比谢银楼的暴怒、焦急乃至失言,慕燃冷静得好似一个旁观者。
可无人知晓,他那颗心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被油煎、被火烧,被来来回回不停地折磨着。
慕燃甚至觉得,走过八大地狱都不如今夜来得致命难熬。
更漏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即将破晓之时,孟湛带回了白芷。
而白芷已在孟湛去接她时,便知晓了,南星未及时返回,是因着身负重伤。
一路出宫来银楼的路上,白芷顺道接上了一个人——河神庙的行悟。
目前,待在玄字雅阁中的众人,皆知南星的真实身份,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救人要紧。
白芷快步入雅阁,先是满眼警惕地瞥了眼端坐软榻,喝了一夜茶的步千丞,遂便小跑着凑到了南星跟前。
当看到南星那张惨白中透着乌青的小脸儿时,白芷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落,转头招呼道:“请老者来看看。”
慕燃等人只见一位身着灰白僧袍的糟老头,缓步入内,虽形容落拓,可老者眼中的精光却给人以安心的力量。
众人并不多言阻拦,只静静地看着。
行悟凑近南星,那一向沉稳超然的眸光,也不禁微微一沉,抬手便点在南星身上的几处大穴上。
行悟转头问身边的郎中:“敢问足下,药箱中可有银针?”
郎中愣愣地点头,忙从药箱中掏出银针,递给行悟。
行悟含笑道了声谢,便抽出银针,凑近一旁的烛火,稍一烧热后,扎入了南星头顶的几处要穴。
转而手上不停,直接拆了郎中为南星上的夹板,抬手便撕开了她左肩头的衣衫。
此刻还管什么三纲五常,礼义廉耻,命都快没了!
况且,以行悟的年岁,南星管他叫声爷爷也是绰绰有余的。
倒是慕燃等人,见此情形,皆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谢银楼甚至抬手将软榻附近的幔帐落了下来。
雅阁的布置不同于寝室,幔帐也多是装饰的作用,轻薄透光,遮了和没遮一样,可此刻计较不了那么多,只能聊胜于无了。
站在慕燃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南星那受伤的左肩头处,乌紫色的血肉好大一块,皮肉外翻,落在凝白的肌肤上,甚是骇人。
虽然郎中给上了止血的药粉,可惜血没止住,还在丝丝缕缕的往外冒。
行悟微眯眼眸,端看一眼便知,此乃弩箭之伤,且中箭后,南星立马便拔掉了弩箭,利落是足够利落了,奈何小丫头未计较后果,拔得甚是粗鲁,导致伤口撕裂严重。
行悟冲郎中要了把小刀,将刀刃凑近烛火,烧至通红。
遂手起刀落,干脆利索,直接下刀剜掉了那块毒肉。
而在行悟下刀的瞬间,白芷便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南星的双手,生怕她疼痛挣扎。
可意外的是,南星似没有感觉般,纹丝不动,这剜肉刻骨的痛都未将她惊醒。
行悟的面色未见轻松,反而越来越凝重——已无知无觉,并非好事!
手上的活儿不停,直剜到那乌紫的伤处涌出了鲜红的血,方罢手。
这血腥的一幕,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郎中,都不禁头皮发麻。
谢银楼更是直接看出了一身冷汗。
而慕燃,只是死死地盯着毫无反应的南星,手慢慢攥紧,好似那利刃是剜在了他的胸口,疼得他连喘息都窒住了。
反观步千丞,依旧在喝茶,只是无人知晓,他在默念《金刚经》。
行悟扔下手中的小刀,直起身舒了口气,吩咐白芷先给南星止血,遂抬眸四顾,便见雅阁的一角摆着笔墨纸砚。
他疾步靠近,快速落笔,毫不停顿地写下一张方子,遂双手递给郎中,客气道:“足下是郎中,当是能看懂此方的,还要劳烦足下帮忙抓药,此方三碗水煎至一碗即可。”
身为郎中,自然对同道中人,尤其是医术高于自己的前辈,甚为仰慕。
尤其,方才瞧着这位老者那干脆利落的劲儿,此刻郎中当真是满心敬仰,闻言,忙恭敬地双手接过那张方子,粗略阅过,不禁有些意外和惊讶。
一是意外于此方之简单,所用药材皆是寻常之物。
二是惊讶于此方中的药量有些不同寻常,剂量大到三五人都够用了,却是要煎成一碗?这当真不会吃死人吗?
行医之人皆知,药材不重要,药方才要紧,否则,那么多医学世家为何世代相传各自的独门秘方呢?
用药剂量更是重中之重,多一分少一厘,效用差之千里。
砒霜能治病,人参能致死,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剂量。
郎中不禁狐疑道:“敢问老者没有记错吗?这药……会不会太凶猛了些?”
郎中说得含蓄,行悟不禁暗自苦笑。
他当然知道这副药的剂量不对,奈何白芷暗地里同他说过,南星的体质有异于旁人,无论是药还是毒的功效,入她体内都会减半。
是以,行悟才会下此重药,而这药也就南星能吃得了。
再说,若非她这奇异的体质,又怎可能扛得下这毒呢?
行悟含笑点头道:“足下请放心抓药便是。”
郎中得了肯定,也不废话,忙快步离开了雅阁,跑去抓药熬药了。
行悟这才得了几分工夫,舒了几口气。
慕燃适时上前,问道:“敢问老者,她可无事了?”
行悟看了眼这位天人之姿的九千岁,苍老又精明的目光一一划过谢银楼和步千丞,啧啧,这个顶个的都是人中龙凤啊!
行悟含笑道:“姑娘身中剧毒,此毒之凶猛,见血封喉,一触即死,若换作旁人,许是会当场暴毙。”
一句话,令在场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在姑娘意志力过人,竟死撑到了现在。不过,一夜煎熬,毒入脏腑,在下开了药,需得服下,以观后效,若是三日内,她能清醒过来,此劫难便算过去了。”
行悟的话说三分留七分,可众人都听懂了。
若三日后,她依旧未醒,那么……
白芷看了眼行悟,又看向沉睡中的南星,所谓“意志力过人”,自然得益于南星那奇特的体质,可她能撑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
行悟含笑看着众人,道:“眼下,大家也不必太过忧心,是生是死,左不过三日,自见分晓。”
说罢,老者转头看向软榻上的南星,心下暗叹,他能做的都做了,这丫头能否熬过去,端看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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