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辰坐在沙发上，身边是大大小小的各种纸箱，不断有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还有个穿黑羽绒服的男人，不是搬家公司的人，却依然殷勤地跟着忙进忙出。

正是司机陈乐宝。

厉辰看着他忙活，并没有多少感激之情，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妈妈叶卓倒是十分热情，不时招呼他慢一点，别太累，小心脚下，陈乐宝嘿嘿一笑，说没事，可转脸看到厉辰阴沉的脸色，又顿时有些尴尬，讪讪地继续忙活去了。

叶卓拍拍儿子的腿说：“小辰啊，不要这个样子，你陈叔叔他也是好意，不仅帮着搬家，还给我们找了住处，我们应该感激不是？”

听到感激这个词，厉辰一阵反胃，倏地扭头盯了叶卓一阵却什么也没说，大踏步出门去了。

感激？

可笑！

厉辰拿出手机按了个号码贴在耳边，没几秒就接通了。

他喂了一声，“地址发我，我过去找你……是搬家，但我现在出来了……哎呀你别管。”

挂了电话，他径直出了巷子。

在街上转了两圈，进了一家小卖部，随便买了点吃的东西。

等付款期间，他拿了根雪糕出来，叼在嘴里降火气。

老板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行动迟缓地把价格往电脑里输。

厉辰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在老人、孩子和女人面前，他脾气再大也不会发作。

这是他给自己定的底线。

百无聊赖间，他扭头去看玻璃门外。

一群奇装异服的少年结伴走过，发色“五彩纷呈”，手里都夹着烟。

这样的人，厉辰哪哪都见到过，早见怪不怪。

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似乎在里头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好像还用手卡着他的后颈。

他低头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拿烟也没有奇装异服，在一群人里正常得几乎有些不正常。

他发量很多，又天生带一点微卷，此刻在脑后半扎起短短的一束，看起来随意又叛逆。

身旁的老头终于忙活完了，沙哑的嗓音响起，报了个数字，厉辰付了钱，一把将东西塞进塑料袋里，推门而出。

他站在门口左右望了望，那群人早不见了踪影。

走在路上，他心不在焉。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他可是号称全校最乖的学生。

厉辰想得太专注，没注意脚下，结结实实踢到了一根路桩，嗷一嗓子抱住了脚一蹦三尺高。

他心里暗骂一句，赌气似的把那只碰疼的脚踩在地上跺了跺。

真特么倒霉。

根据杨川给的地址，厉辰来到这条街尽头的小区。

小区由一圈铁栅栏围着，栅栏边有个摆设似的大垃圾箱，垃圾全堆在它身上和周围，也不知道多久没收了，恶臭味隔着半条街都能闻见。

不知谁把那栅栏拆了两根，留了个豁口，方便进出。

厉辰强忍着恶臭，低头弓腰，委委屈屈地从豁口处挤进去。

一进门，他连外套都没脱，就先把人摁倒了，压在地上好一顿挠。

“好久不见，想爸爸了没！”

杨川被挠得直笑，“滚你大爷的，少占老子便宜！”

厉辰把东西撂在他脸前，“拿去，爸爸的爱。”然后起身脱掉外套，往沙发上一瘫。

杨川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又拿了双拖鞋过来，扔在他脚边，“怎么了？发生啥事了？”

厉辰：“不想看见那个男的，我爸尸骨未寒，他们就……”他叹了口气：“算了不想说。”

杨川垂了垂眼表示理解：“啧，难评，算了不提了。”

厉辰一条腿曲成九十度放在沙发上，抖着脚，“哥们儿开学就转班了。”

杨川啊了声。

厉辰无奈挑挑眉：“老头不在了，校是可以不转了，可班得转。”

“不是，为啥啊？”

“你觉得以我家现在的情况，能支持我继续学艺术吗？而且说实在的，我也不想拉琴了。”

杨川眨了眨眼，“你天赋那么好，不拉琴干什么、”想到他刚说的话，话音一转，“那你以后打算咋办？”

厉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知道，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我打算好好喝一顿！”

他滑坐在地上，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大口大口灌。

杨川也跟着坐了过来：“成，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

厉辰一抹嘴，说：“哎，别光咱俩喝啊，给涛子他们打电话，赶紧的别磨叽。”

杨川一想也是，人多热闹，转班虽然不比转学，但到底也是一种分别，应了声，摸手机去了。

一伙人玩玩闹闹，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有几个都醉得走不了了，干脆在杨川家住下了，厉辰却执意要回去，不知为啥，就是觉得得回。

＊

从杨川家出来，厉辰一拐一拐地走在不平的路面上，垃圾的恶臭不时传来。

与环境不相符的，是店门前亮起的各色霓虹灯，把脏乱恶臭的角落，淹没在七彩的灯光海洋里。

随处可见的醉汉，穿衣打扮很省布料的女郎……

环境是差了点儿，但比厉辰家以前所在的别墅区有人气儿得多，也鲜活得多。

可转念一想到自己在这儿寄人篱下，还有叶卓和陈乐宝的关系，厉辰心里就一阵烦闷，又忽然觉得这儿不好了。

一阵小凉风吹过，他酒立刻醒了大半，把外套裹紧。

口袋里的手机亮了又灭，屏幕上显示五通未接来电，备注：妈。

走到一个黑黢黢的巷口前，厉辰脚步一转，走了进去。

这片坐落于城市边缘的城中村，被横平竖直的多条大路小路分割成一块一块，住户多是外来务工人员，人流量又多又杂。

唯有这条巷子比较安静，只有一幢二层小楼，前后都远离大路。

厉辰正走着，看到前方黑暗中有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

底下那个被上头那个死死压制住，举着两只胳膊做着徒劳的抵抗，不时发出呜咽声。

似乎是个女人。

厉辰心里闷了许久的火终于有地方发泄了。

他弯腰捡起一块板砖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上头那人的后领，扬手正要砸，然而等看到脸时，这一板砖就砸不下去了——居然也是个女的......

披头散发的疯女人趁他愣神的当儿，鬼哭狼嚎地逃走了。

地上的女人侧卧着，一手捂心口一手撑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厉辰仔细一看，板砖哐当一声落地。

他神色一紧，蹲下身扶住女人，“妈？”

叶卓虚弱地抬起头。

厉辰：“妈，你怎么样？你怎么出来了？？”

叶卓：“妈没事儿，就是看你这么晚没回来了，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大个人了！遇到危险你不知道给我打电话的啊？”

厉辰说着摸出手机，摁亮屏幕一看，就说不出话了。

他扶着叶卓站起，“对不起妈，我没看手机。”

叶卓怎么可能舍得怪他，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同样也是一阵内疚，“妈这不是没事嘛，不要自责。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也得注意身体，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厉辰不耐：“哎呀妈，您就先别说我了，你有没有受伤啊？感觉怎么样？”

“没事没事。”叶卓摆了摆手，视线忽然一凝，伸手揪住他的衣服，扽了扽，“你就穿这个到处乱跑？这外套这么薄，谁家冬天这么穿？”

厉辰把拉链拉下来，亮出里头的薄毛衣，“穿了毛衣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体温高，火气旺，更何况流行追求什么......要风度不要温度？

叶卓不是很理解，没好气地说：“那也还是冷啊，身体不想要了？”

厉辰绷了下唇角没说话。

母子俩慢慢往回走，厉辰问她刚那人是谁，看清长相没？得报警。

叶卓将他阻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巷子里黑，那人忽然冲出来，不过好在她并没有伤害我。”

“那是没来得及！万一她再伤害别人怎么办？”厉辰说：“这儿治安怎么能差成这样，放任一个疯子到处溜达。”

叶卓按住他掏手机的手：“咱们刚来，不了解这儿的情况，别多事。”

他不懂为啥，但看着叶卓的眼睛，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于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视线里已经出现了小楼的身影，厉辰脚步变缓，语气平平地问：“他呢？”

叶卓：“你陈叔叔不在这儿住，回去了。”

“回去了？这儿、不是他家吗？”

“是他家，但他妈妈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老太太那边。”

厉辰噢了声。

回到家，厉辰摁了几次墙边的开关，灯都没亮，他咦了声。

叶卓说：“把开关往里推一下再摁，接触有点不良。”

开了灯，厉辰看见到处已经收拾妥当了，连卫生都打扫干净了。

叶卓说这都是陈乐宝的功劳，厉辰脸上的不耐顿显，转身要进屋。

“我的卧室是哪个？”

屋子很小，两室一厅，叶卓指了右边的卧室，“陈叔叔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什么？！”厉辰很快地打开门冲进去，看见行李箱完好地站在地上，顿时松了口气。

叶卓微笑着走过来：“世上有哪个妈不了解儿子的？行李箱没动，等着你回来自己收拾，收拾好了就早点休息，晚安。”

厉辰怔怔地：“晚安。”

屋门关上，切断了光线，厉辰站在黑暗的、陌生的屋子里，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哪儿都没变。

他打开行李箱，把衣服挂进衣柜。

连衣柜里面都擦得干干净净。

空气里飘浮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虽然跟以前家里的高档香薰比不了，但厉辰知道，这已经是陈乐宝能力范围内，所能给的最好的了。

厉辰叹口气，收拾好东西后准备洗澡。

叶卓看见他抱着东西出来，说：“屋里没有洗澡的地方。”

厉辰：“那我们洗澡怎么办？”

“去外面的澡堂，二十块钱一个人。”

厉辰想起之前路过看到的那个简陋的小澡堂，本来还纳闷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开澡堂，现在总算知道它存在的意义了。

他顿时无话可说，换了床单后把自己在床上放倒，差点磕出一口老血。

他忘了这是张硬板床了，底下只铺了层薄薄的褥子，没有床垫。

厉辰心里一声哀嚎，随即又是一声叹息。

罢了，过一天是一天吧。

后来的几天厉辰都没有再出过房门，他虽然嘴上不说脸也冷着，但叶卓心里明白，他这是担心她再出意外。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了解。

嘴上从不饶人，脾气大、不讲理，但实际上心比谁都软。

转眼，开学如约而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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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