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生平头一次挤公交，差点变成人肉饼。
他半撅着屁股双手抓着车窗上面的扶手，觉得这个姿势极没有安全感。
随着车厢摇晃间，他的腿不小心碰到了身前坐着的人。
正要低头说对不起，就见身前坐着的是个女孩儿，她的脸始终朝着窗外。
厉辰收回目光，腰背默默用力，抵住身后的力量，尽力不再碰到她。
总算，七站后，少爷全须全眼地到了学校。
他立马把校服外套敞开，拎着毛衣领口扇风：“要死了要死了，我靠，我特么为毛要拒绝陈乐宝来送，吃饱了撑的吗？！”
杨川从他身后走来，拍着他的肩说：“慢慢习惯吧，大少爷。”
开学第一天的阵仗就是大，六个年级主任都亲自站在校门口迎接了。
厉辰看见老高就一阵头疼。
同样，老高看见他也没好到哪儿去，脸唰的一下就拉下来了。
“你给我站那儿！”
他一声暴诃，厉辰没怎么着，杨川倒是吓立正了。
“跟你没关系。”老高冲杨川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杨川如得大赦，撒腿就跑，不忘扔给厉辰一个得意的眼神。
厉辰被揪到一边，老高伸手就把他的校服拉链直接拉到了头。
“仪容仪表给你们强调过多少次了！拉链该拉就拉好，大敞着像什么样子，吊儿郎当地，很好看吗？！”
厉辰脚后跟一并，“yes sir！”
“sir什么sir，学生没个学生样子，行了。”老高语气缓下来，说：“到我办公室去，一会儿我有话要说。”
厉辰：“我直接去找三班班主任不就行了？”
老高啧了声：“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等会儿。”
他伸手把保温杯递过来：“把这个给我带回去。”
厉辰：“……噢。”
他边走边把牛奶拿出来叼在嘴里，书包便不再背回去了，和保温杯一起拎在手里，随意地往肩上一搭，随着懒那一波的人流，从初中部里穿出去，进了后头的高中部。
进了办公室完成老高交代的任务后，厉辰一屁股坐在了窗边的沙发上，长长叹出一口气：“舒服～”
办公室常来，沙发却是头一次坐。
他拿出手机玩游戏，不知玩了多久，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
厉辰措手不及，手机跟烫手山芋似的在两手间抛起，差点扔飞出去。
老高脸黑得像锅底，瞪着他：“敢在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里玩手机的，你怕是史无前例第一人。”
厉辰亮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上前捏住袖子替老高擦椅子，“老师，您值岗辛苦，快请坐。”
“少来。”老高说：“鉴于这是开学第一天，暂且放你小子一马，下不为例。”
“得嘞~！”厉辰嬉皮笑脸。
老高一阵无语，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事情你妈妈都跟你说了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厉辰愣了下。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自始至终都没人问过他的意见。
叶卓温声通知，钝刀子捅人，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扭过头去皱了下鼻子说：“我能有什么意见，就......服从安排呗。”
老高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从高一跟着这群小崽子一路过来，整个年级里，让他操心最多的就是厉辰。
起初觉得这孩子学习成绩不咋样，家里又有钱，成天拉着一帮朋友鬼混，生怕他走歪，三天两头就要叫他到办公室喝茶。
久而久之他发现，这孩子看着混，实际上心思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想起春节期间他家里的噩耗，老高这个大男人都忍不住眼眶一热，拍了拍厉辰的胳膊，说：“心里不要有压力，去了就好好学，不要怕跟不上，三班的老师和同学都是很好的，尤其林澈在，有什么问题，你就问问他。”
“林澈？”厉辰有些纳闷，不知他为何要特地强调这个人。
“对啊。”老高说:“林澈你不知道吗？全年级最让我省心的学生，学习自觉，仪容仪表哪哪都规规矩矩，从来不搞幺蛾子，要是全校的学生都能像他这样子，我们老师脑袋上的白头发，就会少很多了！”
老高滔滔不绝，厉辰的思绪却跑远了。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小卖部，看到了人群中那张白得发光的侧脸……
“哎！”老高一声吆喝直接把他吓回了神，“臭小子，又没听进去是不是。”
“算了算了，多余的话我也不唠叨了。”他说着站起来往外走，“走吧，到办公室找三班班主任去。”
老高打开门却见人没跟上来，回头见厉辰愣在原地，“干嘛？舍不得走了？”
厉辰呆呆地说：“……我自己去就行了啊，又不是转校过来的，不熟悉环境。”
老高：“……谁说我要带你去办公室了？我去上厕所！”
厉辰：“......”
跟老高在门前分道扬镳后，厉辰挎着书包，独自往办公室走。
杨川发微信问他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兄弟几个过去收尸？
厉辰回复：多谢关心，还健在。不过就是老高说最近血压有些低，让我帮他升一升。
杨川发了个拱手的表情包说：不愧是你，当代华佗！
厉辰正要打字，余光见前面不远处办公室的门开了，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塞进校服口袋，面上是一派气定神闲。
他见一个个头很高的男生抱着一沓试卷走了出来。
两个女生正巧上楼，撞见他，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兴奋不已地凑头说悄悄话，从他身边走过。
那人却没多大反应，好像早习惯了。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办公室的门里追出来，“林澈等一下，把这个也拿上。”
林澈？
靠。
厉辰的目光顿时凉下来，钉在林澈的背上。
怎么哪哪都是林澈！
厉辰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看见吴婷拿着水杯要走，“哎，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班里，一起去吧。”
厉辰跟在她身后，进了三班。
像被谁摁了消音键，喧嚷的教室瞬间安静，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黑板，坐得一个比一个板正。
吴婷迈步上了讲台，厉辰紧随其后，戳在了讲桌旁边。
吴婷声音平而有力地说：“还有心思闹，还能笑得出来？我看你们是不知道自己这次考的是个什么鬼样子吧？”
在厉辰报道之前，高二除了外出集训的九班，其余都只放了七天假，就回校补课了，直到开学前三天才终于结束，紧接着考了一场试，来验收补课的成果。
片刻后，吴婷终于骂完了，安排厉辰坐在了罗奇旁边，说根据下次月考成绩再重新排。
路过林澈时，可能是出于好奇吧，厉辰不动声色地垂眸扫了眼，瞥见他白皙的手腕上，套着一枚细细的黑色发圈。
于是他又想起了那天，那个半扎着发的人。
刚落座，罗奇就歪着身子凑了过来，双唇不掀地说：“咋想的啊大橙，高二下学期转班，进度跟得上吗？”
厉辰拎出一支笔来，在指间转着:“没办法，被判流放，庶民只有听命的份儿。”
罗奇啧了声：“别介啊大橙，你流放，那我们成什么了？这儿可不是苦寒之地。”
厉辰闻言垂下眸轻笑了声。
于他而言，除了九班，其余皆为苦寒之地。
并非文化课班不好，而是一种被迫放弃热爱的无奈。
吴婷在讲台上接连通知着新校规、班规，公布了新的时间表和课表，然后把话题再度拉回到了考试。
按照传统，三班依然只公布前五名的成绩。
排在第一的，毫不意外是林澈。
他几乎每场考试都钉死在三班第一、全年级文理总分榜第三的位置上。
知道他牛叉，但当听到他各科成绩时，厉辰也还是吃了一惊。
成绩一科更比一科亮，惊呼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念到数学时，惊呼声的分贝值达到了顶峰。
一片:“我去———”的感叹。
这成绩搁在厉辰身上，他能当场长出翅膀，飞到九天之外。
偏偏林澈本人上台领成绩条时，满脸写了个不以为意。
我靠，厉辰把笔往桌上一拍，太拉仇恨了……
林澈按组别把试卷一分为二，右侧两大组的交给副班长。
厉辰觉得自己第一天来，每件事都跟自己关系不大，于是拎着笔，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在桌上画小人玩儿。
林澈走过来，放下一张卷子，却没有很快地离开，而是在他身旁停了会儿。
收回手时，手指无意间轻轻挨在他袖子边缘。
厉辰预感到他停的那会儿肯定做了些什么，而且是跟自己有关，但他并不关心，嗅觉倒是很敏锐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道。
每家每户洗衣服，普遍都用洗衣机和洗衣液，除非是一些需要手洗的小件衣物，才会打上肥皂用手搓。
而他身上，似乎只有肥皂的味道。
这一点倒是让厉辰觉得奇怪。
吴婷见二人发完卷子各自落座，说：“还剩一点时间，林澈把寒假作业收一收，下课之后都先待在教室里不要乱跑，等班委通知后，再开始大扫除。”
寒假作业？
厉辰觉得有些丧心病狂，他问罗奇：“你们算起来压根没放几天假吧？还有寒假作业？”
罗奇苦着一张脸：“你以为呢，就是补完课的那三天都没能逃过，各科加起来，总共布置了十二张卷子，十二张！”
文科的十二张卷子是什么概念，大概是能把三支笔写空的概念吧……
厉辰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眼见各大组组长开始催收作业了，一瞬间教室里乱了起来。
有翻书包的，有拎着笔左右张望的，有抓紧时间再补两笔的，还有拎着作业到处转悠，吃百家饭的……
罗奇属于第一种，气定神闲地翻着书包，把作业本、练习册和卷子等分科理好，交给前桌，让她帮忙往前传。
他一边忙活一边问厉辰:“你以前那个班有寒假作业没？”
“有啊。”厉辰回道。
“哈？”罗奇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艺术班咋布置作业啊？”
厉辰斜睨他一眼，心想小瞧谁呢。
“乐理、语数英、文理综都有作业要写，艺术班也是班啊，也要学文化课啊，只不过要求没你们这么这么高，而且寒暑假基本上和你们一样，一放假就关进艺术中心里集训去了，连家都回不了，不过放假比较早，开学前十天吧。”
罗奇忙活完了，撑着头听他讲，唏嘘道：“那也够辛苦的。”
“那是自然。”
“那你的作业写了吗？”
厉辰笑得有些得意：“没有，自从我知道要转班开始，就把作业弃了，写什么写，又没人收。寒假作业写来不就是为了应付检查吗？班都转了，谁还有那闲工夫管我，总不见得把作业交回九班去吧？”
正说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很霸道地横插进来，“你作业呢？”
厉辰微微一惊，扭头就看到了一只瘦白的手搭在他桌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轻叩了两下桌面。
手腕上的黑色发圈随他叩桌的动作，在他凸起的腕骨处轻晃。
厉辰抬眼，正对上林澈漆黑的眼眸。
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厉辰当即就觉得自己的气势弱了下来。
“什……么作业？”
他偏头看了眼林澈的桌子，见上面整齐码着一堆又一堆本子卷子。
各大组组长将作业收齐检查好后，把名单和作业一起集中到林澈处。
这组只差一个厉辰。
“寒假作业，不然还能是什么？”林澈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