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是出于什么自信,达契亚本身能到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早已将谨慎都变成了习惯。
说来可笑,路西法明明厌恶麻烦的东西,偏偏自己也满腹疑虑。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配坐到执棋者的位子上?他并不明白,他只知道,这样的容错率是最高的,至少在现在的路上。
角斗场内座无虚席,生理满足带来的倦怠更容易让他们追求精神的刺激,在黑暗、血液、野蛮,在文明的对立面高声呼喊。
他们进去时,一场角斗刚刚结束。戴着镣铐怕胜者伤口狰狞,麻木的如同禽兽被驱赶下场。
败者失去生机,工作人员正给他一个潦草的收场。离得太远,路西法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无法推断他们的心情。
其实这并不重要,他们甚至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没有人会为了卑贱的奴隶哭泣,没有人会同情,那些咆哮、歇斯底里的呐喊,不过是又押输了一场。
有人将鞋子从高台掷下,血液从脑袋流淌而下。
奴隶停了一瞬,习以为常的继续走了下去。
路西法在达契亚旁边坐下,呼吸平缓,心跳规律。
“再隔一场,那头禁锢的恶狼会重新被放出来。”
新的奴隶开始上场,但路西法知道,他说的是方才的胜者。
而对于胜者,其实路西法更熟悉他另外一个名字,被后世传为仁慈的精灵王西奥多冕下。
所以,他为什么没提前知道,那个人就是西奥多?
世界有自己的发展规律,没有人能毫无顾忌的更改历史,那是至高的,连神都无法理解的法则。
世界诞生之后逻辑自洽,连造物主都无权随意更改因果,任何改动都需要巨大的代价。
历史是神圣的,向来如此。
漫长的谋划和那些被埋藏的代价,所谓顺利,也是凭依着世界对至高神本能的感激,反馈到他身上才顺利。另一方面,世界虽不能诞生高级自主意识,它也在懵懂的拒绝死亡。
即便如此,曾经仅次于至高神的神子失去了足毁天灭地的伟力,脆弱的身体,在这个时间点是,他也会逐渐失去自己,变成世界“合逻辑”的东西。
正如“一个世界绝不可能出现两个我”,他来到此处,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是这个节点的路西法。所以他不该拥有不属于这个节点的记忆。
然而他是神子,是神亲手创造并赋予权柄的守望者,他怎么可能毫无准备的行动?对于世界,他都是特殊的。
用最有限的条件换得最大的效益,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就算显得冷血不近人情,但毫无疑问,这是最有效的。
总而言之,达契亚是关键词,而西奥多不是。
达契亚毫无温度的笑了两声,可以看出来他对丧失理智的角斗毫无喜欢可言,他的厌恶比对教士的更甚。
“你要押输赢吗?”
“我不感兴趣。”
达契亚闭上眼睛养神,即使路西法怀疑这种环境他的耳朵能否承受。
无用的交流停止,如重复任何一场原始的对生死的角斗开始。胜者重复如牲口一样的命运,败者?没有会记得败者,就连他自己也会忘了自己是谁。
时间就在这宽广的令人窒息的角斗场中流逝,直到失去手臂的胜者被拖了下去,达契亚说,他们都会被喂狼。
并非所有胜者都会被庇护。
而戴着巨大锁链的人再次出现时,迫近零点。
举着斧叉的工作人员像农场主,他们不是简单在驱赶温顺的畜牧,或许也有所忌惮吧。
他全身上下只有眼神活着。
“你觉得……”
路西法偏头看达契亚,发现他又睁开了眼睛,不过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盯着角斗场中的人。
“如果救不了他,您就及时将他扼杀在摇篮里吧。”
两个立场,两种选择。
达契亚偏头,这个时候,路西法应该补上解释。
但路西法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因为达契亚显然更清楚。
和一般人出于人道的同情不忍混杂着各种细微情绪的表现不同,达契亚更偏于感同身受。
角斗场内没有时钟,路西法读着自己的心跳计时,零点将至。
“您该回去了。”
路西法凝视着对方冷淡的面孔。
片刻后,他站了起来:“祝您愉快。”
达契亚是不可能愉快的。知道这是句讽刺,他冷笑一声,看着金发赤瞳的少年走远。
“大人,这一局刚开场……”
“哼”对于年轻教士的反对,达契亚嗤笑:“关闭出入口,开启结界。”
年长的绅士站了起来,场下,角斗刚刚开始,高台满座,娱乐至死。欢呼声,就当做最后的谢幕。
——
路西法十分干脆利落的走了,他甚至连尝试再次进入都没有。
事后在尤里卡的询问下,他也只是回答没等到时间就被人勒令离开,出于对尤里卡计划的考虑,他没做多余的事。
“那就好。”尤里卡叹了口气,“我就怕你一时冲动。”
路西法:?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本人貌似都和这个词不沾边。但他有个好习惯,无视不感兴趣的言辞。而且,那能引出更多有意思的事情也说不定。
“你看到角斗场了吗?”
路西法垂眸。
见他这个样子,尤里卡丝毫不意外,十分顺口的安慰:“我知道你难受,说实话就算是我,见了那么多次也无法接受。以前我和前辈执行任务……”
路西法已经很熟练的让耳朵和脑子各干各的。
他其实不觉得悲伤,或者说他不明白悲伤是什么,如何表述。即使是知道那个被当做娱乐工具一样供众人取乐的是西奥多他也不觉得。
压下的深渊刻印不会随着自己节点改变而变轻,刻在灵魂和身体上的伤痕不能用一种方法治愈。
耳畔的声音变淡、变远、变得模糊不清,雾一样的薄纱让人的感官模糊不清。
他觉得这不是悲伤,而是愤怒。
那最美丽的、高贵而智慧的眷族,神赐予他们抚平一切的音乐和最高的自由。他合该在精灵树上诞生饮食花蜜,绝非拷上铁链囿于方寸之地。
“奥斯汀?你怎么了?奥斯汀?”
路西法回神,他迅速意识到深渊刻印的侵蚀已经开始,松开握着的桌边,一块儿实木的缺口也被拿下。
路西法把那处桌边拿在手里看了看,若无其事扔进柜子里。
“你——没事吧?”尤里卡不确定的问。
这种时候,如何最快获得清净?
看着尤里卡脸上的担忧,路西法道:“我需要一点时间缓缓。”有时候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选择顺从对方,能极大程度避免长时间无用的掰扯。
更何况,这样也能让关心者达到心理的满足。
尤里卡表示理解,他简单叮嘱两句,很快离开了房间。
在他走后,路西法身上的深渊刻印痕迹不被压制,黑色不详的纹路蔓延着,赤瞳垂下,在这双神造的纯白之手上,那些刻印像极了大地上的黑色沟壑。
他并不知道方才的愤怒是被深渊影响的还是其他,但是没关系,就算他不参与,有人依旧会宣判他们有罪。
西奥多会死还是会成为未来的精灵王,个体主观的意志不能决定。
压下没完没了的权衡,路西法皱眉,深渊刻印躁动着,没有理智的野兽蠢蠢欲动。
“安静。”
痕迹若隐若现,不甘的隐藏起来。
窗外黎明将至,门内的魔王普通少年一样不设防安然浅梦。
无论是否被期待,第三天都会到来。
一般而言,路西法不会在危险的地方闭眼。但有时候,他需要克服自己本能的抗拒,将自己当成猎物。
在第三天醒来,心怀鬼胎的人们几乎完成了各自应该完成的心理指标,都在等最后角逐的结果。
有些贵客被原路送了回去,他们会永远忘记这里发生的事——禁忌法术、刑罚手段,教廷有的是办法。
有些人永远留在了这里,或许会有人穷尽一生寻找他们,但那也属于之后的事。
路西法睁眼时,四肢被固定在实验台上。
他一睁眼就看到达契亚站在面前低头看自己,似乎等候多时。
路西法张口:“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是吗?”
接着是段死一样的沉默。说实话,两人不熟,更何况目前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场面。
“你不在对立面才合适。”路西法活动了僵硬的手指,能有今天的结局他一点儿也不意外,毕竟拉法克一开始就把自己卖给了达契亚。
“陛下于我有恩。”
无避讳的对视,路西法再次看到了达契亚眼中的厌恶。
他觉得这个人有意思极了。
连他自己都知道他只是教皇手里的一把刀,还是把被忌惮的刀,他眼中的厌恶,分明是知道教皇为了打压他做的脏事,即便如此,达契亚依旧在用对方的恩情自我洗脑。
于是他笑了声。
达契亚并未生气。
“陛下需要你。”作为试验品的那种需要。“有人告诉我你很特殊,希望如此。”
路西法摇头,转而问另一个问题:“集会结束了吗?”
达契亚看着路西法。
“教廷不怕他们把这里的丑事传出去吗?”
“我很遗憾时至今日这片大陆恶徒依旧猖獗,他们死于暴徒的恶行之下。教廷会安排仪式祷告,愿他们的灵回归光明神的怀抱。”达契亚看着路西法,“就像以前……”
他顿了下:“就像以前他们从神的国度诞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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