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意很快做了起来，颇有声有色。

白日里，趁着农活之余，去果园逛一圈，掉落的苹果、长相不好的桃子、自生自长梨树上硕果累累但个头不大的梨子，偶尔在路边搭棚售卖处买几串葡萄，削皮洗净，放进新的玻璃罐中，加入冰糖白糖，倒上干净的水，盖子松松地搭在上面，放进锅里蒸开，再立时将盖子拧紧，瓶子倒放，第二天便可售卖。

因着保质期短，定价便低了些，常见的水果一块五一瓶，罕见的水果便卖个两元钱，比小卖铺里便宜了近一半。高建平骑车带着周叶在周边几个村子叫卖一番，每次竟也能卖个干净，偶尔剩下一两瓶回来，正好解了两小只的馋。

也不是天天都做，隔上几日做一批，等入了深秋，秋收农忙之际，竟也攒下了一笔小钱。

秋收竟是比麦收更加繁忙的时节。

起早贪黑的剥玉米、用车拉玉米杆，将玉米地收拾完空置出来，又要播上麦种。

红薯熟了，将枯黄的秧子扯掉，一叉子下去，翻起大大小小的果实，捡拾起扔进袋子里，收回家储存。

白菜和苹果可以再等等，但也等不了太久，霜后就该丰收了。

只需一把砍刀。一手按压，一手齐根而砍，一棵棵翡绿的白菜便收获了。

苹果丰收虽不累人，却稍显麻烦。一家人齐上阵，有人在树上摘，有人在树下接，一筐筐运至空地摆放。若一天收不完，晚上还需有人睡在果园看守。

待空地上成堆的苹果被商贩开着卡车挑挑拣拣装箱收走，剩余品相稍次的苹果便留着赶集卖掉或者自家人吃。

忙忙碌碌的丰收季过完，待彻底闲适下来，已然入了冬，家家户户过上了猫冬的日子。

“叶子，我们来找你织毛衣了。”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赵文秀并两个陌生脸孔的女人，开口的是赵文秀，她还指了指几人手中的毛线团和毛衣针。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叶侧过身子，热情道：“欢迎欢迎，快进屋。”

高建平打过招呼便找借口出了门，实则是去了刘冬阳家中打发时间，大冷的天，不能与媳妇腻在一处，他也很恼火。

几人寒暄着在沙发上坐下，周叶端来了爆米花：“快尝尝，前天村里来了个做爆米花的，特意让他多爆了些。”

随后笑着坐下：“除了文秀，这两位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看我这怪没礼貌的。”

赵文秀指着较为年长的女人介绍道：“这位是何美丽，比咱们大个几岁，你应该叫……”

说着疑惑地看向何美丽，后者会意，笑着道：“我家康军比建平大几岁，你叫我嫂子就行。”

周叶立即称呼一声嫂子。

另一位年轻女人不待赵文秀介绍，爽朗一笑：“我叫向桃，比你早两年嫁到村里，不过咱俩虽然年纪差不多，你辈分却比我大多了，我得叫你一声小姑。”

这倒常见，农村里重辈分，许多年长之人辈分并不一定高。有次周叶去小卖铺，被一头发花白之人叫了一声姑奶奶，吓得她当场不敢认。

周叶客气：“平日里咱们不讲这个，心里清楚就行了。”

“麦收秋收时在地里经常见到你，你结婚时我们都来吃过酒席，这么漂亮的新媳妇早就想串门来说说话，这不，今天去文秀家找她织毛衣，说起来她跟你挺熟悉的，就让她带路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们就随意来，冬天本就没别的事情要忙，以后我也去凑你们。”

几人说说笑笑，赵文秀突然好奇地问：“哎，叶子，秋天那阵我见你卖过罐头？”

原来是为着这个，周叶笑容不变：“对，自己做的，家里水果多，卖不出去也吃不完太可惜了，就琢磨了个办法。”

“向桃，你家不是也有果园？跟叶子学学，明年你也试试呗，我去你家果园附近干活时，看那树上的梨子大都被鸟儿吃了。”

学什么？是学怎么做罐头，还是学卖水果罐头这件事？

向桃心思转的快，自不会做得罪人的事：“嗐，那是叶子心灵手巧，我这么笨手笨脚的，饭都做不好呢，就不想别的了，没得浪费更多。”

何美丽摸着周叶打的毛衣，同样感慨：“叶子是手巧，这花纹，我看她打了好久了，愣是没看明白。”

周叶打错了两针，嗔怪道“你们就夸我吧，你看这不禁夸的，马上就出错。从小心理素质就不强，一考试就紧张。”

“哈哈哈，别说你，我现在看见当老师的还紧张呢。”

转眼间已近黄昏，几人告了辞回家。

赵文秀到家时韩巧芝正准备做饭，杨文明拿了木柴和棒子瓤点火，见她回来，不悦道：“干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不吃饭了？”

“下午何美丽嫂子和向桃来找我织毛衣，听说我和周叶熟悉，让我带她们去了周叶家。”

杨文明拨弄木柴的手蓦地一顿，赵文秀唇角微动，无声地嘲讽一笑。

韩巧芝倒是颇为好奇：“她现在还卖不卖罐头？”

“不卖了，家里苹果不多了，留着自家吃。”

“她那罐头也不知咋做的，应该挺简单的，但我拭了拭，第二天就坏了。”韩巧芝感慨。

“下午问了，嘴严着呢。”

杨文明眉心微皱：“你问人家这个干什么？人家拿来赚钱的。”

“不是我，何嫂子问的，你对我发什么火？”

杨文明噤了声。

用过晚饭，杨文明回屋换上棉衣，打算出门去朋友家串门。

心底突然冒出一股怒气，赵文秀出口便带了丝尖锐：“你去哪儿？我怀着孕呢，你就不能在家陪陪我？”

“我去强子家打牌。”

若是往日，便放他去了，不知为何，赵文秀今日就是心中不快，可杨文明不在乎，扬长而去。

余下赵文秀生着闷气，却又顾及着肚子，个中滋味只能独自品尝。

年关将至，周叶第一次在北方过年，对一切都好奇不已。

备年货，买新衣，大扫除，炸丸子、炸藕夹、炸带鱼，炖肉，摆供品，挂家谱，忙得如同陀螺。

除夕，天边微亮时，一家人便起床梳洗完。

男人们出了门，去往埋葬着先人的坟地烧香磕头，口中念念有词，将先人请回家中过年，俗称“请神”。

周叶听高建平讲述时颇觉有趣，感叹习俗文化多样，只她是无缘得见了，因为并不允许女性同行。

上午包了许多饺子，下午备菜，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时候，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年夜饭。

周叶懵懵懂懂，被高建平拉着在供桌前给祖宗和高父高母磕了头，说了吉祥话，得了个红包。

文涛文宏在高建民的催促下也给小叔叔小婶婶磕了头，周叶并不懂这些规矩，正心下打鼓尴尬时，只见高建平从口袋中掏了二十块钱，一人一张。

文涛文宏开心了，吕爱珍满意了。

待大家在饭桌前安坐，王秀兰倒了杯饮料，举杯道：“今年咱家有喜事，叶子嫁了进来，这也是叶子在咱家过的第一个年。希望以后咱家红红火火，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全家平安，一切顺利就行。”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偶尔一道美丽的弧线升上天际，在夜空中噼里啪啦炸成了火树银花，将夜空点缀地耀眼夺目。

却又转瞬即逝。

屋里众人穿着新衣服，脸上均是喜气洋洋，过节气氛极为浓厚，又听了王秀兰的话，一时间纷纷举杯预祝，其乐融融。

下饺子时，高建平兄弟俩在大门处放了鞭炮，热腾腾的饺子出锅，王秀兰和高卫华端着一碗碗饺子出入各个屋子，供在了供桌和窗台上。

高家人少，人又勤快，吃完饺子收拾完，时间尚早，高建平拉着媳妇出了家门。

“我们去哪儿？”周叶好奇。

“去大街上看热闹。”

“大过年的不是都在家里吃年夜饭？”

高建平眼中带笑：“咱家不就吃完了？”

街上确实热闹非凡，隔不远便簇起一丛干枯的玉米杆，大队的办公处门口架了鼓，不远处的街心齐齐摆着几筒烟花，周围簇拥着人群。

高建平拥着周叶走近，只听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紧接着烟花被点燃，玉米杆也被点燃。

一时间，烟花在空中绽放，散如星雨，飘飘洒洒，却又姹紫嫣红；从街头至街尾，十几丛玉米杆齐齐燃烧，是狂欢的篝火，跳动的火焰直指星空，与夜空中绽放着的绚烂的花朵交错相映，竟将这天上人间照耀得璀璨辉煌。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提着烛光灯笼的幼儿穿梭其中。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周叶看向身边的男人，她想，以后岁岁年年皆如此才好。

只是天意弄人，不论是这人间烟火，还是眼前人，都不得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