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无涯就接到了封她为长公主的圣旨。
她心里五味杂陈,立即去往晨辉宫,求见徽瑶。
“谢陛下隆恩。”无涯行礼道。
“不要再有下次。”徽瑶扶起她,目光柔和,“你出言不逊,我只宽恕你这一次。”
“我不需陛下的宽恕。请陛下把我贬去宣城,算作对我出言挑衅的惩罚。”无涯含糊地说着,“再不然,我自己上封奏表……”
“宣城离越州太近了。”徽瑶如有意味地说道,“你若是再火烧公主府一次,宣城的官民告到京城里来,我可无法再护着你。”
“我若再在宣城放肆,不用陛下裁决,我自己便砍下项上人头。”无涯语气镇静。
徽瑶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必这样严重。”
“你不忌惮我吗,徽瑶?”无涯语气微弱,“我总还是宣暨旻曾经的妻子……”
徽瑶忍俊不禁:“你难道希望我忌惮你吗?”
“不希望。”无涯道,“我昨日说了些不敬、不慈的话,望陛下勿记前嫌。”
“不敬?不慈?你后悔自己没有留在宣暨旻身边,后悔自己没有留在亲儿子身边,是吗?”徽瑶问。
“不。”无涯眼角一抽,“那样,我只会更加后悔。”言罢,她却笑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
“自作自受也好,天意捉弄也好。”徽瑶抚着她的肩,“但不准以国事为注。”
“我知宣暨旻造反,义无反顾地跑回了京城,我何曾以国事为注?”无涯色挠,“至于受封长公主之事……我只是希望在京城有立锥之地。”
徽瑶听到这话,眸光流转,竟再说不出一句指责无涯的话。
次日,无涯便潦草地呈了篇自请谪居宣城的奏表。
不多时,徽瑶就对奏表予以回复,并将旨意昭告天下。除此之外,她还下旨削了无涯五百户食邑。
无涯领旨谢恩后,没做一刻犹豫,只携上三五仆从和一匹骏马便往宣城去了。
再次来到宣城,依旧是花红草绿的春季。
无涯来到宣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置办屋宅。谁料,她却因此招惹了熟人。
“公主,哪儿的宅子都能卖,就我们这间宅子不能卖。”一衣着朴素的老人对无涯解释道。
“为什么?”无涯不解。
“这个宅子……是郑家的……”
“郑家大还是我大!”无涯几乎脱口而出。不过片刻,她立即改口:“罢了,既是郑家的地,我也不强人所难了。”
最终,无涯在城东买下了一所房子。
得知无涯来到宣城,郑家上下颇惊动。
“真是想不到啊,那个女人,居然真的是公主!”郑老夫人齐氏念念个不停。
“她果真不是一般人。”郑朗云之妻贺兰简轻声说道。
“母亲,她在郑家时你那么对她,如今又在她置办屋宅时给她添乱,她怕是要恨死我们郑家了吧!”郑朗云高声道。
郑十里闻言,眉头一紧。郑玄云之妻卢氏闻言,攥紧了手上的帕子。
“母亲,不如,您亲自上门,去给孝成公主赔个礼道个歉吧。”郑朗云又说道。
“道歉?我给她道歉?”齐氏摇摇拐杖,“怎么是我去?不是你去?”
“我……”
“依着孝道,母债子偿,也是应当的。”郑十里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让我偿,我就去偿吧,明日,我亲自登门去给孝成公主道歉。”郑朗云说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
次日,郑朗云果真登门拜访了孝成公主。
“见过公主。”见到无涯,他格外兴奋。
“有何事?”无涯问。
“无事。我是替大哥来找你的。我大哥对你日思夜想,听闻手下的人不肯将宅子卖给你,还生了好大一通气。”
无涯脸色骤变:“‘日思夜想’这种话,日后不要乱说。”
“为何?”郑朗云不解地问。
无涯不予答复。
“然后,我也是为我母亲齐而来。”郑朗云再度说道,“您流亡宣城时,生母齐多有冒犯,还望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不是流亡的宣城。”无涯说道。
“是是是,您……回京经过宣城时。”郑朗云立刻改口。
“还有何事吗?”
“其三,我是为郑家屋宅而来。”
无涯不等他把话说完,抢话道:“你为你手下的仆从未将屋宅卖与我而来向我道歉,生怕得罪了我。那我问你,现在,我让你把那间屋宅让给我,你愿意吗?”
郑朗云泯然不言。
“这便是了。那是郑家的屋宅,你们不肯卖给我,那个仆从只是说出了实话,告诉了我他主人的真实感受,又何罪之有?”
“公主,我……”
“我原谅不原谅你们,是我自己的事情。”无涯言罢,问郑朗云道:“还有事情吗?”
“无事……”
“好,无事就走吧。”
于是,郑朗云灰溜溜地告退了。
郑朗云走后不久,郑玄云又来了。
郑玄云还未开口,无涯先开口了:“我知道。其一,你是为你自己而来的,你对我日思夜想;其二,你是为你母亲而来的,我先前在宣城之时,你母亲有亏待我,所以,你代你母亲来致歉;其三,你是为郑家的屋宅而来的。先前我险些要买下郑家的屋宅,被你们郑家的仆从拦下,你们害怕招惹我,所以来向我道歉?”
郑玄云只讷讷地说道:“不……我不求公主原谅,只求无愧于心。”
“那你现在可觉无愧于心了?”无涯问。
郑玄云点点头:“算……是吧。”
“好了,你无愧于心了,你的要求达到了,你也可以走了。”
“不,公主,我来,还有……”
“还有什么事?”无涯昂着头。
郑玄云气息又偃了:“无事,无事。我的事情已说完了。我……小民这便告退。”
郑玄云走后不久,他的妻子卢氏又登门求见。
“他们郑家的人是和我杠上了吗!”无涯怒道,“把大门关上,我今日再也不见郑家人!”
“可依我看,卢夫人大有不见到公主不罢休的架势。”丫鬟斜枝说道。
“那便见吧。”无涯摆摆手。
衣着朴素的卢氏一见到无涯,还未开口,无涯先问道:“你过来,也是为了那三点?”
“民妇别无所求,只求公主……”
“求我原谅?”无涯指着卢氏,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郑家的人当真烦人!一间屋子的事情,我本不介意,你们一个接一个上门道歉来,反倒显得我很是介意!”
“不,公主息怒,我来不是为了屋舍之事。”卢氏行礼道,“公主,我夫君……”
“他没有惹怒我。”无涯撇下这么一句话。
“那便好……谢公主。”卢氏似乎松了口气。
“好了,你夫君没有惹怒我,你也可以走了。”
“不,公主,还有我母亲之事……母亲齐氏有时性情急躁了些,但她……”
“她不是‘有时急躁了些’。”无涯似笑非笑,“她无时无刻不急躁!”
“公主,母亲命途多舛,养子不易,那时她以为你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加之重重误会,所以才待你刻薄了些……”
“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无涯语气稍稍缓和了些。
卢氏怔愣半晌,终于答道:“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总是我婆母。我对她尽孝,也是应该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无涯摆手,“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们郑家,你大可以放心。”
卢氏恭敬地行了一礼,也顺从地告退了。
郑氏兄弟都未说动无涯,丧丧地回到了家后,与贺兰简讲起此事。
贺兰简笑话他们:“我早闻知孝成公主的事迹。依她的性子,怕是不愿你们逼迫她原谅你们。”
“我并没有逼迫她原谅我……”郑朗云道。
“如果你们二人对她是否原谅无所谓,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灰?”
“我不是去碰灰!我是听从母命!”郑朗云高声叫道。
郑玄云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发一言。
“要我说,我们若早知孝成公主的身份,就该多讨好讨好她。”郑玄云妾室霍娘子也参与到他们中,“我记得,两位郎君都有为国建勋之志呢,只是苦于老夫人阻挠,又无人举荐,因而无以入伍为兵……”
“那是我年少轻狂,不做数的。”郑玄云立即说道。
“你是当真不想,还是害怕老夫人的威势……”霍娘子喃喃自语。
“所以,孝成公主问我要回京的盘缠时,我很大方地给了她一袋钱。”郑朗云笑道,“我还和她说,将来必定不要忘却我今日之恩情,要记得举荐我们兄弟二人。”
“你说的什么话!”郑玄云拍了拍郑朗云的头,“仿佛你帮助她,只是为了功名利禄,岂不是让孝成公主瞧不起我们郑家!”
“是,二郎错了,大哥勿怒。”贺兰简代郑朗云致歉道。
然,郑玄云只嗤了一口气,甩头走了。
堂内的人大多对郑玄云的怪性子已见怪不怪,不愿多做理会。唯有卢氏,携着费娘子的手要跟上郑玄云,在贺兰简的阻拦下,终是未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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