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镜天飞雪

天水楼的檐角遮去了圆日的一角。

柜台边的赵缵,见到徽瑶到来,喜不自胜。可徽瑶面色如凝,心不在焉。

“庄姑娘楼上请吧。”赵缵走近徽瑶,笑得如春风拂面。

“你也不问问我,因何而烦忧吗?”

“你想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赵缵伸手向徽瑶的皓腕靠近,却在触而可及时缩回了手。就在徽瑶身侧跟随着她上了楼。

今日阳光方好,推开东流阁的窗子,窗外大江潋滟而来,粼粼波光区别着同样蔚蓝如洗的水与天际。连绵不绝的蔚蓝间有个雪白的点移动着。对岸,一群群白鸥化作飞雪纷纷扬扬而下,掠成水面上漾漾微波。

赵缵和徽瑶临窗对坐,分别化作这幅画卷边框的两分点缀。

见徽瑶似有心事,欲说还休。赵缵又对她笑道:“我若没猜错的话,近来杜氏婕妤的事情,该与你有关吧。或许沈丞相也怀疑,这事是否与庄家有关。只是他想不明白,庄家也好,孔家也好,数年来在朝中不露锋芒,薄积厚发就弄了这样一招?”

“仲承,你说得不错,沈家必不会长久。但沈丞相在一日,我们都动不得沈家。”徽瑶怅然道,“如你所言,沈家党羽尽是谄媚小人。所以,只要沈家能给他们所想要的荣华富贵,他们就不会轻易放弃富足安逸的生活而背弃沈家。”

“沈家不长久?从古到今,又有哪个权倾朝野的高门大家是长久的呢?”赵缵斟了一杯牙色的清茶,将杯盏轻轻推至徽瑶面前,“若要扳倒沈家,非你我一己之力可行。还需从长计议。对此,庄姑娘不必急于一时,也不必因如今的过错郁郁寡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因今日的过错郁郁不振,那明日,你会错过更多,犯下更大的错误。”

徽瑶拿过茶杯,却并不把茶喝下。良久,徽瑶说道:“可是,我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

“你很难过?”赵缵看向她,“那就让自己难过一会儿吧。被难过的心绪折磨的久了,下次,你总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了。”

徽瑶闻言,却笑了:“这算是安慰我吗?”

“自然是。”目光流转了片刻,他又说道,“庄姑娘不是一般人,我自不愿以对待一般人的方式对待庄姑娘。”

不是一般人……

徽瑶微微怔愣。握拳的手,渐渐松了开:“仲承,你想听我说实话吗?我没那么愧疚……或者说,与其说我是因间接害死了杜妃而愧疚,不如说我是害怕他人得知此事后对我的议论而心有不安。如果无人因此事议论我,我根本不会在乎杜妃的死活;如果无人因此事议论我,我依旧会为此事难过,但不是为杜妃,也不是为孔叔,只是因为我好胜的性子,无法忍受自己的失败。”

赵缵愣了好一下。徽瑶见到他的神态,笑道:“怎么?害怕了?我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

“称不上狠,更称不上毒。”赵缵道,“人性本恶,你只是有足够的勇气,敢与我说出自己恶的那一面。”

“父亲与我说,若不甘心自己的命途被牵在夫家手上,做大符后也可。可是,我总在想,我若是落败了,会如何……

“我恨朝廷惯用的株连。”徽瑶目中狠厉之光渐说渐现,“若不是怕连累家人,我愿与沈家相斗,纵百死而不悔。可朝廷会株连我的家人,我不得不在乎父母,不得不在乎弟弟妹妹,不得不在乎那些从未与我见过一面的阿姑阿姨,在乎他们会不会被我连累。”

“这就是朝廷为何爱玩株连,就是要令你这样的人伸展不开手脚。”赵缵笑道。言罢,他郑重地握住了徽瑶的手:“庄姑娘,你会成大事的——当你不再被你大家闺秀的身份所缚,愿意为了你的梦想无所不至的那一日。”说完这番话,他又放下了徽瑶的手,双眸被一层淡淡的怆然所覆。

“那时,我又会变成怎样的人?”似是自嘲,徽瑶笑了,“如果我变成了一个狠而无心、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还会如现在这般,对我坦诚以待吗?”

“我想,我不会。”赵缵嘴角微弯,似是自嘲,目含忧色,“庄姑娘知道吗?我不去做官,除了怕天水楼无人照看以外,还有一层原因:我害怕,我会步了先父的后尘。”

“你有这样的想法,就不会步赵公的后尘。因为你这么想了,入仕以后,必定步步为营,以免重蹈赵公的覆辙。”徽瑶注视着赵缵的眼睛,答道。

“是啊。我不像先父那般刚烈,不像他,宁为兰摧玉折,不做萧敷艾荣。我若入了仕,不要对沈存高曲意逢迎,污了他的名声才好。”赵缵克制着未让眼泪流出。语毕,他意识到自己适才竟在话里对沈丞相直呼名讳,心下一惊。

“一会儿说害怕自己会步先父的后尘,一会儿又说,自己会曲意逢迎沈存高。你心之所想,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赵缵喃喃道。他想起徽瑶先前的问题,眨了几下眼,任眼睫带去了几滴将要流出的眼泪,“庄姑娘你看,我是这么怕死的人,你若变得杀人不眨眼,我必定敬你惧你,生怕惹怒了你便性命不保,哪会敢对你坦诚以待?”

“这又算什么?”徽瑶不悲反笑,“坦诚地告诉一个人,你不会对他坦诚。”

“我们说到哪里去了?”赵缵一甩眸中的悲色,“漫想着这些遥无边际的事情,为着这些事情而怆然,岂不可笑?”

“是啊。”徽瑶搭着赵缵的手,“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赵缵听出了徽瑶话里的第二层意思:他们身份地位悬殊,两方又皆是克制守礼之人,他们的感情,必将无果而终,恰似洛阳花与春风一般,匆匆易逝。

所以,直须看尽洛阳花。

赵缵无言,握住了徽瑶的手。窗外的江风不时啸入,有一对江鸥,停栖在旅人的船桅上,见有人来,雄飞雌从地离了去,留得天外两点雪白的痕迹。

……

无涯进到东宫,求见堂哥太子。

太子长孙无虞乃是永康帝的嫡长子,亦是永康帝膝下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地位不可谓不稳固。

即使,他有些傻气。

见无涯来,他先傻笑着问候道:“无涯妹妹,你来了。”

无涯正准备行礼,听到长孙无虞的称呼,心头一气:“什么妹妹!”

“你……确实比我小一岁。”长孙无虞掰着手指,张望着。

“我不是沈盈月,我最厌恶他人唤我‘妹妹’。你不觉得吗?这样的称呼有多矫情。”无涯无奈道。

“矫情吗?盈月妹妹也不是……范立对你的称呼,好像也是……”

“我与他说了无数次别叫我‘妹妹’,他不肯听我的,我有什么办法!”无涯大声道。言罢,她朝长孙无虞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她抚着胸膛,她此行本是有事而来,长孙无虞一打岔,她原本琢磨好的词句已尽数忘却。

急性子的无涯索性也不再琢磨词句,直白地对长孙无虞说道:“杜妃之事,你知道吗?”

长孙无虞愣住了,眼神怆然。

“看来你对此并非无所感触。这很好。”无涯此言一出,伺候长孙无虞的内侍周从医脸色都变了。

无涯却好像没察觉到周从医的脸色变化,依旧说道:“太子殿下,您乃是陛下的爱子,你去劝说陛下几句,他必定……”

“大胆!”周从医斥道。

“这……这确实不太好……”长孙无虞摇着头晃着手,“我去了,陛下不一定听我的,母亲也会……不高兴。我离间了陛下和母亲的关系,我就是……不行,不行……”

“太子殿下!”无涯上前,欲抓住他的手。

“郡主不得无礼!”周从医斥道,“您出去吧,勿要再来劝太子了。”未等无涯反应,他又对守在门边的侍从说道:“送郡主出去。

“不用他们送!我自己会走!”无涯甩袖而出。

“这是什么人!”在宫道上,无涯恨恨道,“这样的人,将来为皇为帝……真是天要亡我景囯。”

忽然,她觉自己的脚被人踩了一下。无涯急急抬头,恰与该人的脸庞相对。她很快认出了来人,正是宣暨旻。

“见过孝成郡主。”他退了几步,行礼道。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宣暨旻又靠近了她几分,轻声道,“这还是在宫里,这么大声地说天亡景囯的话。”

无涯已觉理亏,却不肯认错,便扭了扭头。

“这是发生什么事,让你觉景囯将亡了?”

无涯便告知了宣暨旻适才她在殿里与长孙无虞对话。

“哪有你这样劝人的?”宣暨旻只觉好笑。

“我明明已想好该引什么经据什么典了,他叫我一声‘妹妹’,我就分寸全乱。”

“这样便分寸全乱?那你若处于晏子使楚的处境……”

“所以,我不要远嫁燕国!”无涯不知不觉,声音又大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晏子使楚与你和亲西燕有何联系……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我还要去御书房见陛下,不与你多做纠缠。”言罢,他便扬长而去。

无涯头依旧高高地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领着贴身丫鬟出宫去。

(1)别问我宣为什么会说出一句来自外国的名言(✘_✘)

(2)“殷其雷”一句:出自《诗经.召南.殷其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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