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把浩瀚无际的天空切割得四四方方。
无涯在宫门口的马车前停驻,正准备随着范舅母和范立离去,却被静成公主叫住了。
“无涯姊……无涯……”静成公主终究觉得不适应,“你不喜欢被人姊姊妹妹地叫,可我也不喜欢对年龄比我大的女子直呼其名。”
无涯感到无奈:“徽瑶也比我大两岁,我也不曾交过她一声‘姐姐’,一直对她直呼其名,你又何必纠结这个‘姊姊’。”
“徽瑶姊……对,庄大姑娘。无涯……”静成公主还是无法适应这个称呼,最终选择了略去不提,“庄大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无涯不疑有他,不假思索地说:“徽瑶秀外慧中、刚柔并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好的!谁家能娶到她,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静成公主甜甜一笑:“我明白了。”
无涯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住地皱眉,满脸疑惑。
“走吧。”范舅母催促她。
“舅母,我……我等徽瑶,我有事情和她说。”
“什么事情非要在这里说?”范立不解。
“急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地了!”无涯推推范立,“舅母,你们都安心回去吧!一更以前,我一定平安回到范府!”
范立虽有些疑惑,还是听话地上了马车。
“孟嬷嬷,你好好看着郡主!”范舅母无视无涯不情不愿的眼神,吩咐孟嬷嬷道。
见孟嬷嬷来到无涯身边,无涯也无怠慢之意,范舅母这才安心地上了马车。
天际一缕昏黄垂垂而下,温婉可人的藕紫色占领了整片天,夕阳尚落,明月未升,已有疏星隐隐而出。
宣暨旻与身边另一男子有说有笑,悠然而出。宣暨旻与身边那男子各相道别。宣暨旻走至无涯身边,似不经意地擦肩而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以只有他和无涯能听见的响度说道。
“那当如何?”
“上我的马车。”
无涯指指孟嬷嬷:“你不该不知道,她是我舅母的人。”
“那又如何?”
“她看到我上你的马车,必定会与舅母说,舅母又必定会与舅舅说。我舅舅若知道我上了你的马车,你觉他会怎样看你?”
宣暨旻愣了好一会儿,见无涯缓步欲走,又拉住了她:“我相信,范老将军不会错怪一个好人。”
“他不会觉你是坏人。”无涯道,“只会觉你是个不讲礼数的登徒子。”
“你又非他,为何断定他会这么想?下次,我又不知何时才可与你相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无涯眸色一紧:“我听你的。你也别想从我这里问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宣暨旻笑而止,伸手欲扶无涯随他一同上马车。无涯却推开了他的手:“我自己有手。”
不远处的孟嬷嬷,已观察了他们许久。见马车将驰去,她吩咐垂枝和斜枝道:“跟上那辆马车!不要让宣将军对郡主做出什么轻薄之事!”
垂枝和斜枝连连称是,带着孟嬷嬷上了那辆原本属于无涯的马车。
马车里唯他们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说一句话,夕阳里马嘶声清晰至极。无涯掀起车帘,见车外的景物在暮色中缓慢移动着,忽心生得怅然与茫然感。
“怎么?现在没话说了?”宣暨旻开口问她。
无涯看着窗外,顾左右而言他:“这马车开得真慢。”
“天黑路远,开得慢才安全。你只想说这个?”
“朝中有第三股势力在与沈家作对……”无涯念念道。
“是。”
“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那话你为什么非要写给我!为何还刻在一个盒子上给我!”无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出口的却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让你看看,我的文墨功夫也是不错的。至于盒子……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家中木盒子太多,多到用不尽,你可信我?”
“那第三股势力是以谁为首的?为什么说是‘第三股势力’?”无涯满意于自己终于问了个有用的问题。
宣暨旻似有深意地一笑:“为什么说是‘第三股势力’,这个问题,你该比我清楚吧?”
“为什么?”无涯装傻道。
“你说谎的样子,可不好看。”
无涯默然。宣暨旻又道:“杜妃沉寂许久,为何会突然得到陛下的重视?事后,孔翰林遭贬。那件事情,你知道多少?”
“一小部分。我也没本事知道那么多。”无涯简明答道。
“幕后主使是谁?”宣暨旻问。
“宣将军聪明绝顶,怎么就猜不出这幕后之人是谁?”无涯试探道。
似是试探,宣暨旻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孔家好似与庄寺卿交情不错。庄寺卿的两个女儿与你交情也不错。”
“和我交情不错的人多着呢。”无涯以手按着大腿,强使自己不露紧张之态。
宣暨旻复又问道:“幕后之人是谁?那不像孔翰林的作风。”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幕后之人是谁?你是我什么人?”无涯道。
“那你又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第三方势力为首的是何人?”宣暨旻反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第三股势力的为首之人是谁?”
“我须回答完你之前的问题,才能回答这个问题;而你,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宣暨旻掰着手指,道。
“还真是不容小觑啊,宣将军。你这样的人才,怎么不去礼部或是御史台?”
“郡主还是快些回答我的问题吧,多等无益。”
显然,这是一场条理清晰的以物换物。无涯暗道自己先前竟轻信了这个宣暨旻。如今,她却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眼前人。他究竟是哪边的人?让他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又会否对徽瑶不利?
她一掀车帘,所见之处却是无穷无尽的碧海,浅草在春风中低垂着腰,偶有不知名的黄白野花相间其中。孤烟,隔着数座山头袅然而起。无涯不由恐慌了起来。她虽会些武功,可若与宣暨旻两相交战,她不敢保证自己赢得了他。
无涯咬了咬牙,忽下定决心。她一只腿迈出车窗,以极不舒服的姿势夹在窗边,正准备迈出另一只腿时,一股无从抗拒的阻力自腰间束缚了她。宣暨旻在她身后环开双臂抱住了她。
“你做什么?这儿荒郊野外的,遇到猛虎野兽不要怪我……”
“上屋抽梯之计使得可真不错啊,宣将军!”无涯恼怒道,“你再逼我,我便从这里跳下车去!”
“我确是别有用心,对不起。”宣暨旻给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你不愿告诉我就不愿告诉我吧。”
“为的什么?”无涯顺从地把那只脚迈回了车中。
“车驶在荒郊野岭里,你在我车上,下不去,只能乖乖听从我的摆布。但事实上,”宣暨旻顿了顿,“你比我想象中果敢得多,无涯。”
“如果你这是在夸奖我,那我便顺承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就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蹊跷。沈盈月为人虽跋扈了些,但她不是没分寸之人,为何却在宴会上跌了一跤,还恰好让陛下看到。”
“你知道,此次宫宴,最晚离去的人会是何人吗?”
“何人?”
“庄家儿女。吏部唐员外的父亲,唐尚书,恰是与庄籍和庄家儿女一同出来的。走到路半,跟过来一内侍,对庄籍私语了几句,把庄籍连同庄家众人一同召了回去。我恰好遇到唐员外,与他多聊了几句,因而知道了此事。”
想起陛下有意借静成公主生日宴为太子殿下选妃的传言,无涯为徽瑶心忧。但她并未将心忧的情绪告诉宣暨旻,而嗔问他:“唐员外?哪个唐员外?身为沈恪传狐朋狗友的那个唐发?那样的人你也看得上,还与他多聊了几句!”
“你怎么在意的是这些?”宣暨旻有些无奈,“我只是隐隐觉得,从你在京城街道上遇刺,再是今日沈四姑娘失仪之事,这一系列事情,并非巧合。”
“不就如你所说,朝中有第三股势力在与沈家抗衡吗?说了这么多,为首之人是谁你却不肯告诉我?”
“你不是与庄家姑娘极其交好吗?为何不去问她?”
“所以,你今日这么热情地拉我上车,是为哪般?只为套我的话吗?”无涯怨道。
“我可不是一句话没套到吗?你告诉我的东西,还不如我告诉你的多。”宣暨旻摊手。
无涯怔了一瞬,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竟无言以对。
车外,夜色浓了几分,连嫩草都沾染了夜的颜色。偶有虫鸣低低切切。
“无涯。”宣暨旻搭上了她的手,“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需要!我自己一人就可以!”
宣暨旻如有意味:“你总是这么勇敢。”
“然后,你又想说什么?有些话,去年冬猎那日你已与我说过了,不必再说一次。”
宣暨旻也不理会无涯这话,而起身,对车夫喝道:“掉头!往范府去!”
无涯淡然看着,未做出过多惊色。宣暨旻搭上了她的手:“我不只是为你。如你所言,孟嬷嬷会告诉范老夫人,范老夫人又会告诉范老将军,我欠他一个解释。”
“总有我在,不会让舅舅、舅母误会你是登徒子的!”无涯赶忙说道。
“自然。”宣暨旻举起一只手,做出发誓时的手势,笑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无涯见此,也跟着笑。
笑过之后,她心里却泛起了无底洞般的怆然。
两人回到范府时,范栩恰伫立在门口,似乎是准备外出。
宣暨旻先下车,上前与他低语了几句。范栩听罢,侧目看向车帘里的无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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