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高筑的城墙犹如一条将翱将翔的游龙,盘踞在长烟落日里。
无涯挥着长矛,策马自城门边而过。
“郡主安。”守城的兵将见到她,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
一队奇装异服的商人,牵着背驮一筐筐货物的马匹,达达而过。
“什么人?”守城的兵将拦下了他们。
“我们啊,是西燕过来做小本生意的。”领头的商人笑着打开了箩筐,满筐的布匹绸缎闪耀在日头之下。
“你们倒是极为配合。”无涯道。
“你们守城的也辛苦,我们多多配合些,你们好过,我们也好过。”那商人笑道。
守城的兵将们听的此话,心像是抹了蜜似的。粗略地看了下筐中装置的货物,正欲放行。
“且慢。”无涯说着,下马缓步至那队商人身前,不厌其烦地将缠绕在一起的丝布一一扯出。
再无柔软的丝布作遮掩,兵刃、匕首……琳琅满目的武器,刺眼的光暴露在日头下。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几个兵将眼疾手快地擒住了那帮商人。
“郡主……我们,我们是被人陷害的!”领头的那个商人立时大叫起来。
“郡主?你们如何得知我是郡主?看来,你们对景囯了解颇深啊。”无涯目中闪着可怖的光。
“我们对景囯了解深是必然的……不然我们还怎么做商人……”后头一商人辩解道。
“你们是不是冤枉的,我说了不算。”无涯对擒着那群商人的兵将道,“一半人带着他们随我去见宣将军,一半人留在这儿继续守城!”
军营主账。
无涯携着一众人,鱼贯而入,豪爽地对坐于主座的宣暨旻行了一礼。
宣暨旻见来人是她,连忙起身扶起了她。见到她身后的人,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帮人,他们自称商人,意欲将兵戈运至城中!”无涯简练道。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被人陷害的!”领头的那一商人又嚷道。
宣暨旻目光在那帮商人身上游走:“你既坚称自己是被陷害的,那你倒说说,是何人要陷害你?”
“我们若是知道何人陷害我们,就不会被抓到这里受审了。”
“你们一路上见过什么人,遇到过什么事,统统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宣暨旻又道。
伶牙俐齿的那个领头人,此刻竟哑口无言。
“怎么?讲不出来?”
“我们一路上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老大不知从何讲起!”后头的商人忙不迭为“老大”解围。
宣暨旻又将目光转向那群守城的兵将:“他们带的每一筐货物中,都藏有兵戈?”
“正是。”守城的兵将答道。
“看你们一队人这么多,假使有人想陷害你们,把这箩筐一个个打开再把兵戈一件件放进去,还是放在最底部,这得费多少时间?这期间,你们竟毫无察觉?”宣暨旻的声音加重了几分,“何况,你们若真是被陷害的,那个陷害你们的人,更该将兵戈放在显眼处,好被人察觉!”
几个胆子小的商人双腿一颤,竟跪了下。唯有那位“老大”仍旧苦苦挣扎:“我们真的是被陷害的!那个陷害我们的人为何不把兵戈放在显眼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你们是被陷害的。那你们可知,百姓私运兵戈,在我们景囯算什么罪吗?”无涯出口问道。见那群商人默然不语,她不由莞尔:“我们景囯可没有哪条律令勒令百姓不准私运兵戈,你说,那个陷害你们的人又图个什么?我之所以把你们抓来,只是觉着你们把兵戈藏得这般隐秘,太过可疑。没想到,你们的言行,越来越让我觉得,我的猜疑是对的。”
像是放开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落水者,那位“老大”瘫在了地上。
“把他们带下去!严加看管!”宣暨旻对门外的士卒道。
“这群守城的人也不像话!”无涯指着那群守城的士卒,“当年,西燕大将穆琛攻蜀州时,便是叫手下士卒伪装成平民百姓,在两月内陆续进城。而后里应外合,出其不意夺下的蜀州。(1)你们今日稍有懈怠,险些教雍州重蹈蜀州的覆辙!”
那群守城的兵将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口呼“郡主恕罪”。
“西燕命人偷运兵戈入城,只怕是大战在即,此时需收拢军心,不宜对士卒用重刑。”关俭劝道。
“就是因大战在即,对这些人才更该严惩不贷!”无涯激动道,“不然,岂不是助长这种怠工的风气!”
宣暨旻望向无涯:“严惩是没错。”
那群兵将听得此言,眉目更紧。
“但是,用太重的刑罚,也着实没有必要。你们日后也不必去守城了,安心当个百夫长去吧。”
那群兵将如获大赦,谢了恩便退了出去。
“我们当如何处理那帮疑似细作的商人?”关俭问道,“留着他们,恐怕是个祸患;杀了他们,又怕令西燕起疑。”
“杀!”无涯眼神坚定,“西燕若是想战,不会因我们杀了他们几个细作而作罢。也让西燕看看我们景囯兵将的厉害!让他们也知道,我们景囯的兵将,都不是吃白饭的!”
宣暨旻轻轻一笑:“就听无涯的意思,杀!”
不消几日,主簿关俭却告诉了无涯夫妇一个不幸的消息:拓跋睿已率军兵临城下。
“竟这么快?”无涯叹道。
“拓跋睿说,他有个表弟,来雍州经商,进了雍州城后却不知所踪,打着探听表弟行踪的旗号,率兵要进城来。”关俭道。
“探听表弟行踪需要带着一众兵卒一起来探听?不过为自己出兵找个由头罢了。”无涯无奈道,“而今,他们是暗偷不成,索性明抢来了。”她又转向关俭,问道:“西燕此次,带了多少兵卒前来?”
“候在城外的,大概有三千。”
“三千?”无涯若有所思,“以拓跋睿的诡诈,别来个夜袭才好……”
“关俭,传令下去!叫军中士卒,都分为两批,昼夜轮流守寨!”宣暨旻话音铿然。
夜晚。月光下,万里平沙如同无穷无尽的雪盖。寥寥小星,像是银屑撒满了夜空的帘幕。
守岗的士兵,倦倦地打了个哈欠。看清了眼前渐行渐近的人的五官,他们神色一凛,赶快打起精神来。
“郡主安!”他们对无涯道。
无涯摆摆手:“我不过随便过来看看,你们不必这般紧张。”
“都二更天了,郡主还不睡?”小兵问道。
“你们都没睡,我怎能睡了去。”
“宣将军呢?他也还守着主账吗?”
无涯爽朗一笑:“他要是现在敢睡去,我们便将他以军法处置!”
在场的兵卒,听得此言,无不大笑。嘴上还说着:“小的们哪敢啊。”
“来,我敬你们一杯。喝点酒,醒醒神。”无涯接过手下递来的酒壶与酒樽,为士卒倾了几樽酒。
“好,这杯我们敬郡主!”推杯换盏间,小兵意气盎然。
无涯提樽至嘴边,不知怎么回事,才嗅到酒味儿,她的腹中便翻腾不已。无涯扶了扶太阳穴,随着摇摇晃晃的手,酒樽里的清酒落作瀑布。
“郡主!”两个小兵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不用。”无涯轻轻推开了他们,“我没事……”
随着话音,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杂物,自她嘴中溢出。
幢幢灯火,点缀着漆黑一片的营帐,像是幽灵的眼睛。骤风,吹得火焰飘摇不定。
无涯支起腰,困困顿顿地欲起身来。
“你做什么?”宣暨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推着她的手,让她的整个身子低下睡帐上去。
“我的身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不中用了……”无涯嘟囔着。
“你病了。我允许你休息一夜。”宣暨旻柔声道。
“我哪里病了。”无涯手抓着睡帐,又觉肚里一阵翻滚。她半坐起身,忍不住再吐了出来。
“大夫!快去叫大夫!”宣暨旻对帐外人吩咐道。
“不要。”无涯双手覆上了他的嘴,“三更半夜的,你闹这么大动静出来,那些守夜的士兵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你不得扰乱军心。”
宣暨旻目光涟涟地凝视着她,半是担忧,半是心疼。
“今夜,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他一双厚实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无涯冰冷的手,“你要什么,尽管说。”
无涯挤出一笑:“我能要什么?还不去看着那些守夜的兵将,别叫他们懈怠了才好。我再如何,也比不得军事重要。”
宣暨旻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对侍立一侧的两个丫鬟道:“垂枝,斜枝,你们务必要照顾好郡主!”
垂枝与斜枝两个丫鬟连连称是。
“真是的。一个大男人,矫情个什么。”话虽如此,无涯嘴角的弧度,却标示着口是心非的讯号。
她轻轻合上了眼。眼前和耳边,皆是无边无际的寂静。过了不知多久,似有凄凉诗曲,拖着沉重的长调,轻柔而来。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渐渐之石,维其卒矣。山川悠远,曷其没矣?武人东征,不皇出矣……(2)”
无涯的嘴角,似弯非弯,却问垂枝:“谁在外头吟诗?吟这首,是企图扰乱军心吗?”
“郡主若是不喜,奴婢这就出去传达郡主的意思……”垂枝忙道。
“不了。”无涯细手盖着疲倦的眼皮,“那些将士,行军在外,远父母兄弟,够不容易了。再连一首叹行军之苦的诗都不让他们吟的话,便太不通情达理了……”
帐外昏黄的灯火,照彻了天际的鱼肚白。
(1)这一招数和三国里面吕子明白衣渡江如出一辙
(2)出自《诗经·渐渐之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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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渐渐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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