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楼。人声鼎沸。
赵缵坐于楼上的窗边,像一个高位者,睥睨着下边的所有人。
“赵缵。”听到这声音,他身子一凛,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坐在原地。
“赵掌柜好啊。”蔡襄阳笑嘻嘻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缵以默然回应着他的若无其事。
蔡襄阳见此,索性把话挑明:“那天听到了多少?”
赵缵依旧不言,只一缕沉静的目光在蔡襄阳身上打着转。
“你放心,我不会杀人灭口的。”蔡襄阳又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缵问。
“我是何人?这问题你问过无数遍了。我说过,你不要猜我的身份,因为,你猜不到。”
“九公子……拓拔睿……你必定出身于西燕的高门大族。”
蔡襄阳抖抖肩:“算是吧。我与拓拔大哥,也多年未见了。”
“拓跋……大哥?”赵缵抿了口茶,“难不成,你姓拓跋?”未等蔡襄阳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不,你不姓拓跋。你若是姓拓跋,你该直呼他为‘大哥’。”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告诉我你很聪明?”蔡襄阳贴近赵缵的脸颊,“赵掌柜,你这般聪明,应该明白,知道的太多,是会被灭口的。”
“你刚刚才说过不会灭我的口。”赵缵全不把蔡襄阳的话当一回事。
“你什么时候这么信任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信?”
“那你到底是希望我信还是希望我不信?”赵缵缓缓起身,“你如果想灭口的话,那日我根本无法活着回到天水楼。”
“不与你玩文字游戏了。”蔡襄阳信步于赵缵身前,“其实,按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大伯’,好像是大叔,我也算不清他到底比我爹大还是比我爹小了。等下,我爹是不是我亲爹我也说不清了,我们鲜卑人原本叫的不是‘爹’的……”
赵缵愕然地听着,蔡襄阳掰着手指,又道:“不过,我就爱叫‘大哥’,谁爱管我啊?”
赵缵环视四周:“这些话你也敢在这种人多耳杂的地方说?”
“你也不知道要避嫌?”
赵缵笑了笑:“如云楼见吧。你不是说,我是如云楼的‘常客’吗?”
城郊小径。
赵缵回首而望,见蔡襄阳与他相隔已十丈有余。他甩着头发,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时而拈几朵路边的野花。赵缵不由出声道:“如云楼大东家,你可否快些?”
“哦。”蔡襄阳对着手里的花轻轻一吹,便有红瓣随风纷纷,“赵掌柜,麻烦您慢些。”
赵缵深呼了口气,回头向蔡襄阳走去:“你怎就像个稚童一样,爱玩这些?”
“我乃是有独知之虑之人,你此等俗人理解不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若是俗人,你和我走得这般近,你又算什么人?”
“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蔡襄阳毫不害臊地自夸道。
“你在西燕时,必定是一个纨绔子弟。”赵缵道。
“为何?”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两人就这样并肩行至了如云楼前。
似有哨声,隐隐约约在草丛间。随着草叶窸窸窣窣地抖动,两道人影像老鼠一般地窜出。
“童溯,童洄?”很快认出了他们,赵缵又惊又急。
“绿阑!红减!黄梧!蓝柯!还不出来抓住这两个小子!”蔡襄阳对着楼内喊道。
赵缵立于原地,期待看到的,是花花绿绿的姑娘们使着轻功飞出楼中。不曾想,那群姑娘竟齐聚于栏杆边,对下喊道:“哎呀,步六孤家的阿鹏(1),怎有闲心来咱如云楼啊?”
跑出不远的童家兄弟不约而同地回首,犹豫不前。
“你们要记得,你们的主人失了势,你们留在景国,与他而言已无太大价值。你们若是回国,淳于鄢必不会放过他敌人的下属。你们现在,已无路可退。 ”蔡襄阳沉静道。
童家兄弟愣了半瞬,终究齐步向蔡襄阳走去。
“你叫他们有何事?”如云楼内,赵缵与蔡襄阳坐在两张藤椅上,看着立于眼前的童家兄弟。
“没事啊。”蔡襄阳摊手。
“那你……”
“我看你有事叫他们啊。”
赵缵叹了口气:“我着实有许多话想问他们。就是不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们……我们到了这个地步,哪还有说谎的份儿啊?”童洄连忙示忠。
“你闭嘴吧。你这一套,在天水楼我已经吃够了。”赵缵道,“你们,是拓跋睿的人?”
“是的。”蔡襄阳替他们答道。
“你无需插嘴。”赵缵对蔡襄阳说。
童家兄弟的目光在赵、蔡二人身上游走,似含着不可置信。
“你们的确是没有说谎的份。”蔡襄阳轻笑,“你们来景国是做什么的?”他替童家兄弟做了回答:“除了做奸细,你们还能干什么?”
“这点我早就猜到了。”赵缵道。
“哦。那范栩案,你们参与了多少?”蔡襄阳手搭上了赵缵的肩,“六年了,这个问题还未得其解呢。赵掌柜想必很想知道真相吧。”
童家兄弟相看了一眼,默然不语。
赵缵审视着他们:“拓跋睿,是吗?他想以挑拨离间之计铲除敌人?”
“不是的!不是的!”童家兄弟连忙摆手。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还是从实招来的好。”蔡襄阳道。
童溯的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我本姓步六孤,父亲在拓跋将军手下当主簿。我和二弟都是不学无术的主,父亲总是恨铁不成钢,担心着我和弟弟日后无出路,在咽气的前一刻乞求拓跋将军给我和二弟一个职位。拓跋将军念父亲劳苦,勉为其难答应了。但又不知给我们两个纨绔子弟什么职位合适,就叫我们来景国作细作。
“可是,拓跋将军全没教过我们,应当如何当细作,也没派人监督或是保护我们。想来,他也只是想找个由头把我们打发走,眼不见为净吧。我察觉到了异样,却有苦难言。二弟那时却全然没觉不对劲。我们两人在他国他乡孤苦无依的。几番辗转,我们来了京城。那时我们进天水楼,是真的只想讨口饭吃!”
“那时大哥明明说的是酒楼这种地方人多,好打听一些事情。”童洄插嘴道。
童溯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他一眼,又继续叙述道:“没想到我们到天水楼当伙计没多时,拓跋将军的人又找到了我们,说将军需要我们。他们与我们相约,每月十四给他们送情报。”
听到此处,赵缵不由疑惑:拓跋睿是如何得知童家兄弟身在景囯京城的?他将目光投向蔡襄阳。蔡襄阳看出了他的怀疑,摊摊手:“拓跋大哥怎么知道的我哪知道?你犯不着怀疑我。”
“我没说我怀疑你。”
“你眼睛里就透着怀疑,你当只有你会察言观色吗?”
赵缵一时哑然,再将目光转向童家兄弟。
“然后,赵掌柜你发现了破绽,把我和大哥赶了出去。”童洄接着道,“我和大哥被赶了出去以后,那叫一个不服啊!我们好歹也算个官家子!怎能受的这般屈辱!”
蔡襄阳笑着看向赵缵:“这话你们居然在赵掌柜面前说……”
赵缵微垂下头,沉默不语。蔡襄阳见此,忙对童家兄弟道:“罢了,往事咱也不必提了,你们接着说下去吧,是吧,赵掌柜?”
未等赵缵回应,童洄就继续了他的叙述:“可我和大哥乃是拓跋将军亲自委派的细作!我们不能就这样不干下去。所以,我和大哥商量着,又去投奔了阎氏绸缎庄。你们不知道,阎氏绸缎庄那个大东家简直……”
“他是怎样的人,你不必多做阐述。”赵缵打断了童洄,又指向童洄身旁的童溯,“还是你讲吧。”
“我们就在绸缎庄过了两年,直至范栩出征燕国。我们在景囯四载无所作为,自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就想方设法地要混到军营中去。没想到,军营的看管竟这般严,教我和二弟无缝可钻。我们只得游离于军营之外,等待时机。
“某日,我们在营外听得宣将军的主簿与他埋怨军中贪生怕死的石家兄弟逃了。我和二弟立时闯过去,说我们便是石家兄弟,我们没逃。宣将军打量了我们片晌,问我们身为兵将为何不着戎装,我和二弟编了一通理由搪塞了他,他没发现什么破绽,就留下了我和二弟。
“当晚,我们宿于军营中,想着如何探听军中消息,如何给燕国送情报,就这样想着,一夜未眠。次日侵晨,我和二弟竟发现我们的桌上放着一封信笺,我们拆了看,发现……”
“那是一封谋叛信件,署名人是范栩,说的是有人会三更半夜去劫我们燕国的粮仓!”童洄抢着说道。
童溯略略惊讶地看向童洄,在他挤眉弄眼的暗示下,消去了面上的惊色,不再言语。
“而后,我们偷偷跑了出去,把那封信函交给了拓跋将军。拓跋将军很高兴,当下大赏了我们,我们还以为有希望回国了,没想到此后拓跋将军竟是再未找过我们……之后的事情怎么样,我们也全然不知。”童溯道。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童洄哀叹道。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赵缵问。
“蔡先生都说了,我们而今没有撒谎的份儿。”童洄答道。
“军中怎会有人知道你们的细作身份?”
“这问题我和大哥也想知道啊!我们都想不明白,拓跋将军也想不明白,那人若是想谋叛,为何要借我们的手送上信函,而不亲自来投诚!”
赵缵凝眉,陷入了沉思。
(1):根据百度,“阿鹏”是现在白族对男子的称呼。我实在查不到古代少数民族怎么称呼公子哥的,先就草率草率吧(艹皿艹 )
从第二章埋到现在的伏笔,终于给挖出来了(T_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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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野渡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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