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景燕盟约

昌顺六年。秋。

“如何?”无涯抱着孩子,坐于主堂上首,询问进门的宣暨旻。

“兵部尚书刘允,坚持要议和,且言之凿凿,好似满朝文武只有他最忧国忧民,我们不肯议和的人都是不知为景国百姓着想。我与宣将军在御前与他争了许久,陛下的态度似模棱两可。”跟在他身后的郑畴极其自然地在下首坐了下。

“陛下的态度似模棱两可?依我看,他只怕巴不得议和呢。”无涯没好气地说。

“唉,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1)”郑畴叹道。

“这议和还未议成呢,你无需太过悲观。”无涯对郑畴道。

“你自己悲观便也罢了。”宣暨旻接着无涯的话,“但你不该把这些话说出来。其一,你这话若是传到了刘允耳中,必会引得他不满。你身为我的部下,你的一言一行在他人眼里皆是我的授意。我身为景国大将军,与兵部尚书闹不和于景国而言并非好事;其二,你这话会寒了多少对朝廷尚抱着一丝期望的有识之士的心哪。”

“是畴口无遮拦了。”郑畴连忙致歉。

“议和?”徽瑶听着翠绡的叙述,不由生笑,“陛下只怕求之不得呢。”

“陛下直至现在都不肯表态。”翠绡道,“不过,孝成郡主和宣将军都对西燕此次议和表示反对。”

“那你怎么看呢?”徽瑶问道。

“奴婢……奴婢对政事不甚了解……”翠绡低眉道。

“罢了,不为难你了。”徽瑶笑道,“你让玉郎明日午时来见我吧。”

“阿姊何事唤我?”庄瑜瑾问。

“还是因近来西燕议和之事。”徽瑶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怎么看?”

“我……”庄瑜瑾思索片刻,道,“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

“是又在六国下矣?看来,你也是不赞同议和的?”徽瑶问。

“议和与否,取决于于景国的兵力与民心。而今我们景国兵力充沛,但自沈丞相当权以来恶吏横行,近年来旱灾洪灾等事又频频发生,民心散乱。以贡献岁币为条件议和,无疑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百姓的生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便更不愿服从朝廷;同时,也令无数有才的将士英雄无用武之地。”庄瑜瑾侃侃道。

“但若是我们景、燕两国不休战,才更苦了百姓。”徽瑶道。

庄瑜瑾转向她:“所以,阿姊这是赞同议和?”

“难道我的立场,只能有赞同与不赞同两种吗?”

“那阿姊的意思是?”庄瑜瑾不由感到疑惑。

“你说,可否有个办法,令我们景国兼得鱼与熊掌?”徽瑶笑意如风。

国宴。

在绕耳的丝竹声里,燕国的使节终于姗姗而至。

列于最中央的那名使节拱手作揖,嘴里吐出一连串的不知哪个地方的方言,教景国君臣面面相觑。

“贵国使臣可否讲中原话?”长孙无虞问道。

那使节哈哈大笑:“偌大的景国,竟无人通晓鲜卑话。”这一次,他讲的是正宗的中原话。

席间一阵骚动。礼部几位郎中小声议论着他们听过的鲜卑话并不如使节说的这般云云。

“看样子,你们西燕议和的诚意着实不够啊。”宣暨旻轻笑。

那几名使节立时将目光转向他。

“都说,入乡而随俗。你们能在燕国济济朝臣中脱颖而出,得西燕皇帝的诏令出使景国,何以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看来,是你们不愿随景国的俗。你们既然连随俗都不肯,我们又凭何相信你们燕国议和的诚意?”宣暨旻自若道。

最中央的那名使者脸色青了。还是他左边那个蓝衣的使者先反应过来,朝主座的长孙无虞行了一礼:“燕国使臣卓拜见过景国皇帝。”

适才出声呛景国君臣的那名使节见势,也不情不愿地对长孙无虞行了一礼:“燕国使臣万俟轨见过景国皇帝。”

上首的沈盈月见此,满意地笑了。

胡爱众瞄了她一眼,忽气势赳赳地起身来,跪在了大殿中央:“陛下,自古以来,何尝有过皇后不出席国宴却让宠妃越俎代庖的先例?”

沈盈月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恨不能吞了胡爱众。

“这个胡御史,偏偏在这个场合把话说出来,是想让西燕使臣笑话我们景国废了礼数吗?”坐在宣暨旻身畔的无涯在他耳边说道。

长孙无虞目中忽而泛起层层鳞浪,低下头不去看席间众人。丁崇岭瞅了一眼胡爱众,如含隐忧。

“原来上首坐着的竟不是景国的皇后?”万俟使节笑得如同见到食物的猫。

“庄后无德,陛下早收回了她手里的凤印!她这个皇后名存实亡!”沈盈月高声道。

“我还说你们景国皇帝无德,我把他的玉玺拿走了,你们是否会唤我一声‘陛下’?”万俟使节笑里藏刀。

似一阵惊雷,沈盈月猛拍了一下桌案:“大胆!”

“此言差矣。”众人循着话音探去,见明媚的日光,伴着一娉婷人影款款入殿,凤冠高绾发,裳下有柔风。

“见过皇后殿下。”席间众臣对徽瑶行礼道。

徽瑶径自走至沈盈月身旁----看着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席位,笑意盎然:“使节此言差矣!我们景国向来讲求先拙而后巧,抛砖而引玉。”

“原来如此。那现在‘玉’既已至,不知‘砖’……”万俟使节故意不再说下去,好整以暇地望向上首的沈盈月。

沈盈月盯着身侧的徽瑶,目光如灼。看着下座的朝臣,又气又恼,脸涨得通红。

长孙无虞见势,对近侍周从医低声吩咐了几句,他得了吩咐,立即走至沈盈月身侧,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贵妃娘娘,请回吧。”

底下有几个朝臣掩唇偷笑,在沈盈月凶狠的目光下止住了嘴,待她离去后,笑得更无遮拦。

徽瑶从容就座,目视下方,全无怯色。长孙无虞侧首,好似在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皇后殿下适才说,抛砖引玉。我若没记错的话,抛砖引玉这词,本是说用自己不成熟的意见引出他人更好的意见,不知皇后殿下可是对我们燕、景议和之事有何高见?”卓使节问道。

“贵国使节适才才看了一出我们景国君臣闹出的笑话,看来是还未看够啊。”徽瑶道,“陛下尚未置一词,我怎可僭越了去?”

长孙无虞怔了一瞬,才道:“若是能议和,自然是……好的……”

“只是,你们燕国,议和的诚意……”徽瑶不再说下去。

“我们又如何没诚意了?”万俟使节几乎脱口而出。

“且问,假如你乡中有一名……侠士,日日行侠,窃取你们富人家的钱济贫。某日,他忽而提出,他日后不再为恶,只需你们每人每日向他交一定数量的银两,你会作何感受?”徽瑶隐喻道。

万俟使节思索了片刻,道:“我们燕国不似你们景国,若是我,我必是对那个侠士以德报怨,毕竟侠士嘛,其所为有利于民,我为何要与他作对?我必定银两大把大把地供奉着,好吃好喝地待着,毫无怨言。”

徽瑶又将目光转向卓使节。

“我与万俟使节所见略同。”卓使节道。

“果真?”徽瑶动筷,夹起了盘里葡萄,动手剥去了皮,“既然如此,那便请贵国,献雍州、蜀州予景国,另外年年进贡白银万两,我们景国即刻便同意停战。”

万俟、卓两位使节各相看了一眼,听不太明白徽瑶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你们当还记得我适才讲的,侠士之事。”徽瑶解释道,“我们景国,自建国以来便是用武之国。纵观先朝故事,纵是最为慈和爱民的太宗,也曾三战于梁(2)。自燕建国以来,景、燕两国烽火连连,于你们燕国而言,我们景国何尝不是所谓的‘侠士’?两位使节既愿意供奉我们,我们有何理由不笑纳?”

“我与卓使节之言只是我们二人的观点,不可代表燕!”万俟使节此话一说,便觉出了不对,连忙收住了嘴。

“不可代表燕?看来,你们并无将自己视作西燕来的使节。”徽瑶抓着他话中的纰漏。

“皇后殿下一直说,我们西燕如何没诚意。那敢问,景国议和的诚意几何?”卓使节道。

“两位使节可见过东市买卖?从来只有买者挑剔卖者的货物,何曾见过卖者问买者诚意几何?议和既是贵国提出的,我们景国的态度,自是取决于贵国。贵国若是赤诚以待,我们景国自当与你们和平无嫌猜;反之,贵国若是‘妾无意’,我们景国自是‘郎无情’;贵国若是出尔反尔,我们景国也容不得你们侵犯!”她着重强调了“出尔反尔”四字。

“我们燕国自是愿与景国相往无嫌猜。”卓使节答道。沉吟片刻后,他又道:“只是,国土疆域之事,容不得我们二人私自做主。须待我们回国后,与陛下及文武百官再作商议。”言罢,他同万俟使节一道,对着上首的帝后作了一揖。

(1)“千里”一句:出自罗隐《筹笔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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