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的清晨。
伴着辘辘车轮声,一名头戴乌纱,身着官袍的郎君带着一队威风凛凛的人,来到了越州衙门。
“何人?”正在衙门办公的章涉见到来人,惊慌而疑惑。
那人接过手下递来的锦帛:“圣旨到!越州刺史章涉接旨!”
章涉为那人的气势所逼,竟糊里糊涂地跪了下。
来人抑扬顿挫地宣读了一番那圣旨,大意是朝廷因着章涉谋反之事,已将章涉革职。
“钦此。”他笑里藏刀地将圣旨递给章涉。
章涉错愕地跪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何人!”随着话音,韩通自后堂缓步而出。
“我乃是朝廷新任命的越州刺史,姓徐名勾。”他威严道,“大胆反贼,见到本官,为何不跪?”不等韩、章二人反应,他就去夺案上的官印。韩通见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桌案,环手去护官印,一个不留神,手一滑,官印便随之落地。
“怎么,要我当着越州全城百姓的命,宣读这圣旨,你们才肯交出官印?”徐勾指向候在门外的一众捕快,“新任刺史在此!还不给我拿下反贼!不从者,与反贼同罪!”
“不可!”韩通立时喊道,“各位捕快,章刺史平日里待你们如同手足,你们今日岂可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手足之情,家国之义,孰轻孰重!”
“阁下可知,得民心者得天下。”韩通仍不肯示弱,“章刺史在越州为官多年,深的民望,你如此步步紧逼要赶走章刺史,无疑是会失了民望!”
“深的民望?那帮草民难道会为了区区一个章刺史而抗旨?”他着重强调了“抗旨”二字,“他们若会如此。那这帮乱民的拥戴,我不要也罢。”
斟酌片刻后,韩通又道:“阁下一口一个圣旨,可否给我们看看帛书,也好叫我们心服口服。”言罢,他“扑通”一声跪了下,章涉亦随他跪下。徐勾以为他们二人终愿妥协了,颇为得意,慢慢地将帛书展开在了他们眼前。
每个人都听得到,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声。
“大胆!”韩通腾然起身,叫道,“陛下曾与章刺史有过约定:为防着小人陷害章刺史,圣旨诏书,若是他所出,他会在玺印边画上一点墨迹。你这份诏书,却不见有此标记。何人竟敢假传圣旨!”
章涉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顺着韩通的话,指着门外的捕快道:“来啊,还不给我拿下这逆臣!”
“逆臣?”徐勾重重一掷帛书,“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好糊弄的吗?章刺史当这个刺史才几年,政绩几何?在朝中势力几何?陛下竟还会害怕有人顶着假传圣旨此等杀头的罪名谋害他,与他做这约定?”他渐渐逼近韩通,“倒是你,这么着急着给我定罪,是为何?”
韩通连连后退,万般思绪,在他的脑中飞快而过。
“见过宣将军。”先出声的,是章涉。
“下官有罪。”宣府书房里,韩通渐渐屈膝向地。
关俭眼疾手快地搀住了他,一张脸却依旧冷如冰山:“章刺史呢?”
“他正在自己府中宴请昔日旧部,试图疏通关系拿到本州的文书。县衙那边徐勾把守得很紧,我们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韩通道,“说来,章刺史也是……我们都已高举造反的大旗了,他还接什么圣旨。”
“我还没见过哪个主簿,敢这样指责长官的。”关俭冷声道。
韩通闻言不语。
“这个徐勾……”宣暨旻道,“他也是背后有朝廷做靠山,才敢狂成这样。”
“朝廷派徐勾来闹这一出,分明是宣示主权来的!他们无非是想告诉我们:任凭我们风浪掀得再大,只要朝廷一朝不倒,越州便还是他们的地盘,我们的生死荣辱还是他们定夺。”关俭道。
“陛下向来是个软弱之人,怎会想着派这个徐勾过来。”郑畴在旁说道。
“事情可没有这般简单。”关俭道,“近日来,陛下病了,朝中事皆是庄后做主。但我觉奇怪,庄后这个皇后,名存实亡,陛下就算是病了,怎就轮到她掌政了?听闻,那还是陛下的意思……”
“庄徽瑶……这个女人,我先前竟小瞧了她。”宣暨旻似笑非笑,“她这个皇后名存实亡?凤印可是她自己交出来的。她分明就是装病的司马懿,假痴不癫!我们竟都做了曹爽。”
“她交了凤印,沈贵妃那些人便以为她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对她也不再那般防范,她便可在暗中扩张自己的势力。”郑畴恍然大悟,“那如今,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未必。”宣暨旻摆手,“我们身在越州,稻米流脂,土膏丰润,又占着长江这道天堑。究竟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可还未定呢!庄后再如何,终究是个女人,自古以来,哪有女人把持朝政而不受非议的。”
“麾下此言在理。”韩通昂然道,“庄后若是执意要参政,我们便有了正当的起兵理由。”
早朝后,是群臣议论最纷时。
“唉,唉。”兵部尚书刘允不住地叹着气。
他的这一举动,恰被不远处两位翰林看在眼里。
“也难怪刘尚书叹气。自古以来,哲夫成城,哲妇倾城。(1)”一位翰林叫道,“你说陛下好好的,怎就病了?再以陛下与庄后的关系,这朝政之事还轮不到她插手吧。翰林院里哪些人和她是一伙的,当我们都不知道吗?”
“你轻点。皇后殿下估摸着还未离殿呢,孔翰林还在呢,别让他们听到了你这番话。”他的同伴劝道。
那翰林赶紧回头去看,悻悻地收起了嘴。
“当今这局势,你本事几何可不重要,选对了主子才重要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过不多久,那翰林又耐不住性子了。
身旁的朝臣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他几步。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这可是耿翰林的府邸?”夜深,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找到白天那位言语谆谆的翰林。
“我府前的牌匾掉了不成?”耿翰林问。
“不,是因有要事相商,我不得不谨慎些。”那人靠近耿翰林,在他耳边说道:“庄后。”
耿翰林神色一紧,连忙屏退左右。
寻常一样明月夜。
无数个人的不眠之夜。
御前宦侍周从医整顿衣裳,坐于床边,一手覆在卷帛上,缓缓地卷开了手里厚重的东西。
“阁下可是看不惯庄后?”那人问耿翰林。
“我厌恶为枭为鸱的妇人。”
“耿翰林倒是爽快,也不怕我后脚就跑去与庄后告密。”
“你会这样说,反倒证明了,你坚决不会那样做。”耿翰林笑道,“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
“无他。”那人握住了耿翰林的手,“你身在翰林院,哪日,你秘密起草一份废后诏书,交由邵主事,剩下的,周从医都会打点的。”
“周从医?”耿翰林忙拽过那人的肩膀,“他会如何个‘打点’法?”
那人目对耿翰林,面露难色。
“说啊!我不会是庄后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在早朝后毫无顾忌地议论庄后与孔翰林了。”耿翰林急道,“你们事先说好你们的计划,总教我放心些。”
“我并未疑心阁下。”那人扫视四周,“罢了,都告诉你这么多了,也不妨再多与你说些。据我所知,庄后日日去御书房批奏折,夜间仍回月华宫就寝。待她回月华宫之时,周从医便可借着职务之便,潜入御书房,拿走玉玺,在废后诏书上盖印。”
“陛下……”
“如今,我们只得僭越一回,先斩而后奏。待诏书发至中书省时,我们再请示陛下出面,联合朝中诸多不满庄后的大臣,将她拉下台去。否则,陛下事先若知此事,以他懦弱的性子,只怕是要坏事。”
犹豫了片刻,耿翰林道:“在下愿鼎力相助!”
话音,消逝在黄帛黑字间。
周从医卷上帛书,握拳的手,紧紧按着怦然欲出的心。
成王败寇,皆是今夜一举。
黑夜,一寸一寸地欺压着那间宫室。
“如何?”周从医问守在御书房前的一名内侍。、
“我都打点好了,这儿都是陛下的人。”那内侍轻声回道,“我早命人在庄后的香炉中加了一味安神香,一时半会,她还醒不过来呢。”
“辛苦你了。”
“为陛下辛劳,不算辛苦。”见周从医提步向殿内走去,他又说道:“保重。”
明烂的灯光下,周从医缓缓地将帛书摊开在桌案上。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要化作飞龙。
周从医又深吸了一口气,在桌案上找寻了一番,却不见他想要的东西。他骇然一惊,强使自己保持镇定。
“周公公。”一名小内侍恰在此时推门而入,“陛下身边的常春,奉命拿走了玉玺。”
“奉命?他奉谁的命?”
“自然是奉陛下的命啊。”
陛下……
周从医卷好帛书,将其藏于袖口中。
也不知,此番对他而言,究竟是利还是害。
(1)“哲夫”一句:出自《诗经·瞻卬》
最(gou)虐(xie)的几章终于过去了,咱可以好好地政(si)斗(bi)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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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哲妇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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