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怕扰着君主休息,夜晚的晨晖宫,极其安静。
“周公公安。”常春出门迎道。
“罢了,我可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周从医摆手,“是陛下叫你去取玉玺的?”
“是呢。陛下也不知怎的,平日里吧,还是挺温和的一个人,一病起来就喜怒无常的。”常春拉着周从医的手,倒出一肚子的苦水。
“唉,陛下喜怒无常,我们这些伺候的,也只能多担待些了。”周从医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他的手。
“还多谢周公公教诲了。”常春微低下头,似笑非笑。
没有风的夜,殿内灯影却无端晃了起来。
周从医步步走入暖阁,清晰地,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床帐里,半缕人影一动不动。料定长孙无虞已睡去,周从医跪倒在他床边:“陛下,景囯内忧外患,奸臣谋反,枭妇乱政,臣今日出此先斩后奏僭越之举,诚不得已。待事成,罪臣凭君发落!”他连连叩首,老泪纵横。半晌,他终踉跄着起身,在殿内找寻着玉玺。
“皇后殿下到!”随着这声通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见过皇后殿下。”他挤出一丝笑。
“周公公。”徽瑶微笑着,声音极其柔和,“我何德何能,怎受得起你的礼?快快起身吧。”
周从医警惕了几分:“皇后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也无甚事。陛下这一病不起的,着实叫我放心不下。”
“皇后殿下果真是‘以德报怨’。”周从医讽刺道,“奴婢尚有要事,皇后请自便吧。”他走至一家子前,背过身去。
“周公公辛劳。”徽瑶走至他身畔,“你要的东西,可在我这儿呢。”
周从医全身的毛发立时竖了起来:“何物?奴婢常伴御前,只知,听君差遣。”
“听君差遣?陛下可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岂会容许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皇后殿下向来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日却尽说些糊涂话?”不欲与徽瑶再作周旋,他望门欲出。又恐他不在,徽瑶会对长孙无虞做什么,他跨步不前。
“且慢。”徽瑶再行至门边,“今晨,本宫刚来了趟晨晖宫,丢了样重要的东西,为保周公公清白,还请周公公配合着,容许本宫的人搜身。”
“皇后殿下明鉴。”周从医袖口一紧,“能到御前侍奉的人,自是德行才华样样出众,怎会行偷鸡摸狗之事?”
“正因如此,本宫才更需抓住那个贼,免得他玷污了你们御前之人的名声。”在她尖利的目光下,常春入内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周从医:“周公公,得罪了。”立有两名宦官上前来,在周从医全身上下摸摸索索。
“士可杀,不可辱!”他目中的火花迸溅欲出,下意识地掩了掩袖口。
这一微小的举动,却被徽瑶看在眼里。
“搜他的袖口!”常春注意到徽瑶神色的变化,当即喝道。
“谁敢……”周从医连吼带泪。
一切的挣扎,尽是徒然。
“祸乱朝纲,天理不容?”徽瑶念着那份诏书,怒极反笑,“起草这份诏书的人,可是个才人。不知周公公可否告知本宫他的姓名?”
周从医微微抬眸,神色间颇有视死如归的意味:“磨磨唧唧些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又何需与俎上鱼客气?”
“好一个烈士。”徽瑶在他身畔踱步,“只是,你以为,以本宫而今的势力,让翰林院的翰林们都来个字迹验证,难吗?”
“既然不难,皇后殿下又何需逼问我?”深深地朝殿内望了一眼,周从医长跪道:“老奴之死,尚不足惜。然,陛下乃是千金贵体,自有龙气护身,皇后殿下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请……手下留情……”
徽瑶从容一笑,走至案前,斟满了一杯酒,举杯走至周从医身前,言语全无温度:“这杯毒酒,你是自己喝了,还是本宫叫人喂你?”
周从医凄苦一笑,颤抖着手接过了徽瑶手里的毒酒。
“如何?”徽瑶端坐于御书房中。
“未等我们去排查,那耿翰林先带着家当逃了,我们挟了他的妻儿做人质,半个月了,都未见他现身。”孔翰林陈述道。
“还以为他是条好汉,不想,也只是个懦夫。这等鬼蜮伎俩,都不够我解闷的。”徽瑶轻笑着起身,“他的那帮妻妾也是可怜,把她们都放了吧。”
“这……”孔翰林有所顾虑。
“他的妻妾间,难说不会有几个烈女,誓死追寻他;即使不然,他的岳家人为了女儿,也必掘地三尺去把那个负心汉挖出来。届时,让我们的人,看着他的妻妾还有岳家人,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他。”
“皇后殿下英明。不过,臣有一事不明:殿下从何得知周从医与那耿翰林相互勾结的?”
“他们找谁不好,非要找一个平日里与他们无甚交情的主簿作接应。偏偏还在通天寺鬼鬼祟祟地会面,这叫我想不怀疑他们都难。”
“既然他们是偷偷见的面,殿下又是从何得知的?”
徽瑶意味不明地笑了:“胡御史的功。”
千里之外的越州。
天色向晚。徐勾打点好公务,去了一身官服,缓步向府邸而去。
远远地,他看到一名小捕快执刀巡逻在街上。
“无需多劳了。”徐勾走近那名小捕快,亲狎地按着他的肩,“越州的百姓,想必此时应当围坐门前,闲话家常呢。”
那小捕快转身去看他,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你搞什么?可与章刺史说好的,打落更前到的呢?怎么现在还在街上磨磨蹭蹭的?”一穿着与寻常百姓无异的过路人回头对那小捕快嚷道。
“章刺史?”徐勾的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章涉府中,一片缓歌缦舞。
“他们为何还不来?”章涉再酌了一杯酒,疑惑道。
“章刺史酌酒待何人?”此言一出,好似雷霆乍惊。章涉眉头一松,韩通面色一紧。
“劳烦徐公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韩通最先反应过来,机警道。
“我今年方四十又七,德行也无可称道,担不上你这一‘公’字。”徐勾皮笑肉不笑,走至案前,举起一杯酒就喝,“章府这儿好不气派,宴酣之事,我向是最爱,你们怎么不知叫上我啊?”
“怕吃尽玉盘珍馐的徐刺史吃不下我们的粗茶淡饭呢。”说这话的是章涉。
“徐刺史。”韩通上前去,“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在于宾主之谊。宾主间既无情谊,又何来的宴酣之乐?”
“你这是明着说不欢迎我?”徐勾看向韩通的眼神中多了分欣赏之意。
“正是。”韩通毫不忌讳地承认了,“所以,徐刺史请回吧。”
“请回?”徐勾轻勾嘴角,“你为人既这般磊落,何妨把拿走的文书交回来?”
“徐刺史怎对自己的手下这般不信任,冤枉了他们的忠心。”
“忠心?”他盯了韩通半晌,似笑非笑。
韩通挑起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我兴起来此,如今兴尽了,也该走了。”徐勾笑道,“来日我们情缘深厚时,可记得邀我美酒共话桑麻。”
众人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
“唉,亏我先前待衙门里那帮人亲如兄弟,没想到……他们怎么能把徐勾这个活阎罗引过来!”章涉怨道。
韩通思量了片刻,大叫道:“不,章能,是章能!”
“他?他把徐勾引来的?”章涉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一生活到头,竟连与我共事多年的从弟都要与我作对。”
韩通瞥了他一眼,似在嫌弃章涉不够“深明大义”。
“可是,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章涉又说道。
“他野心勃勃,不愿归顺于宣将军,也不肯向朝廷就范,自是乐见我们与代表朝廷的徐勾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唉,你也是的,你未经他的同意,就私自拿他的兵权去与宣将军作利益交换,也难怪他心生不满了。”
“我只是以为,以章能的私欲,若一朝得权,必做尽桀纣之事,就冒险了一回……”韩通的声音却弱了几分。
“唉,韩通。从前,你只是个乡下的教书先生时,已声名在外。我总以为,你乃是一怀才的世外隐者,便任命你做了我的主簿。如今,我只觉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凤印拿回来了?”
“是。”翠绡接徽瑶的话道,“不过,那位不太愿意。”
“她不愿意也由不得她。”徽瑶抚着凤印,“左右她除了哭、闹、寻死,也没其他招数了。可惜,我不是长孙无虞,她那几套对我没用。”
“殿下。”如雁在此时入内来,“陛下,他想见你。”
“他想见我?”徽瑶似笑非笑,“可惜,我没这兴致去见他。”
如雁遂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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