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徽瑶悄然靠近了赵缵几步,“适才在楼上骂沈存高的人,好像是你天水楼伙计?”
“他叫童洄,家道中落和哥哥童溯一起来投靠我。”赵缵解释道。
“童溯……童洄……”徽瑶眸光一凛,“留意些他们,他们或与西燕有所牵扯。”
“何以见得?”
“你还记得童洄是怎么骂的沈存高?你们景国丞相沈存高是个什么东西,什么叫,你们景国?他们就不是景国人?那他们是哪儿人?来景国又有什么目的?偏偏还要来京城。近几年景国与邻邦西燕关系暧昧,对外来客不得不防!”
“这么看来,他们的确十分可疑。”赵缵思忖道,“多谢庄姑娘提醒,我会叫人去调查他们一番的。”
“他们这样隐瞒身份,极可能别有目的。你留意些他们,不该心软时,万万不要心软,免得他们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也免得我牵挂……”徽瑶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
赵缵似有所动:“庄姑娘也是,不该掺和的事情,万万不要掺和。”
“我自会明白的。”徽瑶说着,转过身去,提步欲走。赵缵赶忙叫住了她:“徽……庄姑娘。”
徽瑶静静转身。
“你说得不错。”赵缵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有心于仕途。”
徽瑶并不惊诧,只是眼神越发深邃。
“我是不是个虚伪小人?”赵缵问道。
“其实我亦有大志。”徽瑶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或许,算不上大志,只是,我总不想只做个贤妻良母,碌碌一生……我若是个男子该多好,可以去考科举……无病呻吟之句,让你见笑了。”
“庄姑娘这般聪慧的女子,当有所作为。”赵缵道。
“既有心宦场,为何不去考科举?”徽瑶柔声问道。
“赵家除了我,也就只有我年仅十岁的弟弟了。我若当了官,谁来照看天水楼?”
“你是虚伪小人。”徽瑶道,“但你若真虚伪,就不该告诉我你有心宦场。何况,真正的虚伪小人岂会自称虚伪?他们谓之为,处世之道。就你适才那话看来,你是厌极了这处世之道吧?”
“这个世道,从来知己少,泛泛之交多。对一人掏心掏肺,坦诚相待,或许换来的只会是对方不解的嘲笑。我就是厌极了这世道又能如何,我还是成为了那样的人。我非屈原,我不敢高喊‘举世皆浊我独清’。”
“仲承。”徽瑶唤了他的表字,却吐不出半句安慰之言。半晌,她再度念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不,我不是‘美玉’。”赵缵苦笑道,“不过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罢了。”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君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赵缵再不做回答,却注视起徽瑶的眼睛。两人就这般对望着,双目相照,如镜镜相映。
“我该走了。”徽瑶蓦然回首,低首出门时,面颊犹泛红。
次日一早,沈家长子沈恪先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天水楼。
“赵掌柜。”他从仆从手里接过精致的顺袋,拍到赵缵手掌心,“昨日,无礼小弟来天水楼闹了一通,给天水楼带来不小的损失,今日我来替小弟赔罪。不求赵掌柜海涵,但求不愆于行,无愧于心。”
赵缵把顺袋放手里一掂,似有深意地一笑,又打开了顺袋,将一部分细碎的银钱放回至沈恪先手中:“沈大郎的心意,我受了。只是,缵非贪图钱财之人。这多余的钱,大郎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沈恪先倒是毫不客气地拿回了碎银,对赵缵报以爽朗一笑。
“沈大郎既来之,要不坐下喝两壶茶?”热情好客的陈小二此时还不忘拉客。
“不了,我户部还有事情要处理。告辞。”语罢,沈恪先不急不缓地走出天水楼。
“沈大郎倒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望着沈恪先的背影,随川赞赏道。
他这句话挑起了话头,天水楼的客官纷纷议论起了沈恪先。
“沈大郎确实是个好人,倒和沈家其他那些飞扬跋扈的家伙都不一样。”客官甲说。
“好人?我看未必。”客官乙把食指含在口中,摇了摇头。
“为何?”
“你不知道秦筝姑娘的事情吗?秦筝姑娘是如云楼的一个戏子,相貌好,性情也好,许多公子王孙都爱慕她呢。但她只对徐刺史家的三公子情有独钟,就进了徐家的门做妾。谁曾想到,徐三郎之后,沈大郎也看上了她。沈丞相得知此事,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马上就去徐家抢人。秦筝姑娘不肯屈从,竟撞墙而死了。”
“这么惨烈……”
另一个客官丙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可是,按你这么说,抢人的明明是沈丞相,哪里看出沈大郎不是好人了?”
“没有他的撺掇,沈丞相会想着去徐家抢人吗?”
“也未必就是沈大郎撺掇的……”
赵缵正入神地听着他们的话,忽觉身前的光线被一人的身影遮住。抬头一看,来人乃是宣暨旻。
赵缵并不急着唤他,凝眸注视了宣暨旻好一会儿。
“仲承这是怎么了?”宣暨旻含笑问道。
“无事,宣……将军。”赵缵继续注视着宣暨旻腰间的剑。
“对我何需这般客气,我既穿着身燕服,便是你天水楼的宾客,而非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武人。”宣暨旻拍拍赵缵的肩,笑笑。
赵缵顺着宣暨旻的目光,见他的仆从殷雷拿来一枚质地如玉的印章。
“我听闻,前不久,沈恪传来你的酒楼大闹了一场。我身无所有,就把这枚略值几文的玉印送与你吧。”
随川欲拒绝。赵缵机灵道:“谢过宣将军的好意,缵不胜感激。”
随川不解地看了赵缵一眼,赵缵随手抽出一张纸,并命随川取印泥来。印泥送到后,赵缵将玉印往印泥上蘸了蘸,随即快速取出玉印,在白纸上重重一压。
白纸上,现出两个字:
原道
“我是什么人,也能被你看上。”赵缵自嘲而嘻。
“沈恪传大闹天水楼之事,京中有多少人知道?”宣府书房里,宣暨旻问他的主簿关俭。
“全京城,认识赵掌柜的人都知道。”关俭道,“而赵掌柜温和喜交友,所以全京城的人都认得他。”
宣暨旻似笑非笑:“何时你说话也这般拐弯抹角了?”
“将军对此可有什么指示?”
宣暨旻重重一拍桌案:“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关俭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只是,以沈存高的权势,此事应当很快就会被压下,再不被人所提及。”
“那是因为从前我不在。”宣暨旻笑道。
“将军可是要将此事闹大?”关俭凑近了他,“可我们如今的势力,还不足以与沈存高相抗衡,万一落败,我们怕会落得……”
宣暨旻摆手:“何须我们亲自出手?你适才不是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吗?”
“可偌大的京城,又有几人敢与沈存高抗衡?”
“让我想想,该让怎样的人把事情闹大最为合适……”宣暨旻思索着,“此人有一定势力,但深藏不露;最好与沈存高有些旧怨,或是忍耐沈存高许久,奈何找不到报复的时机;不可是军中人,不然稍有不慎,易牵连到我们,况且,若是有势力又仇视沈存高的军中人被杀,不过是给了沈恪传上位的时机。”
“即便是找到了这样的人,我们又该如何在那人身边吹耳旁风,令他下定决心与沈存高作对?”关俭问道。
“吹耳旁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将沈恪传大闹天水楼之事描绘得再生动,也不比他们亲眼一见触动人心。
“郑侠献画的故事你可听说过?熙宁七年,王荆公变法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朝中改革派与保守派党政激烈。郑侠此时不过一小官,他将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绘成《流民图》,指出百姓惨状是王荆公变法所致。此图传入宫中,慈圣、宣仁二位太后啼哭不止。宋神宗终动摇,致使王荆公被罢相。
“我认得一名画师,他也是个正直之人。我告诉他赵仲承之事,他画出天水楼的狼藉之状,再将此画传到京官们手里。我就不信,没有一人为赵仲承鸣不平。”
关俭颔首:“是。将军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我立刻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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