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郴深恐自己在朝堂上再受排挤,下定决心要树立威望。于是,他在城门楼顶束了一条白练,声称可以射中白练者有厚赏。
百姓不解淳于郴的用意,对着城楼上那条白练议论纷纷。倒是有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拿起弹弓,把弹丸射到了白练上。淳于郴笑抚着他的头,爽快地给了那孩子一大笔钱。
此事很快传开了,无人不赞叹淳于郴的实诚守信。至此,他初步获得了名声与民心。
两年以内,淳于郴的势力在朝中迅速扩张。他学得雷厉风行的手段。
燕国有名叫狄月的贵公子,某日私下里与穆同尊说了几句淳于郴的坏话。立时有人来告知淳于郴。当日深夜里,狄月便被人发现溺死在了郊外水池中。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元遂问淳于郴。
淳于郴四顾无人,在元遂耳边说道:“杀了穆同尊。”他语气平静,面不改色,仿佛在说一件日常琐事。
淳于鄢察觉到他身旁的步冲脸色大变,找了个由头带着步冲出去了。留下元遂与淳于郴在屋中两相对峙。
“他不会支持我在燕国进行汉化改革,燕国大权握在他手上,我便无法实现我的夙愿!”
“所以,你是想杀了他自立!”元遂凝眸半晌,喃喃道:“扶持个傀儡上台也好啊……”
“穆同尊在男女之事上极其随意,他的女人离宫想把他的孩子带走,他也全随她们。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二皇子。以二皇子的性子,他登基上位岂会支持我?”
“不要做得太绝了!”元遂背过身去,“你若把事情做绝,别怪我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你若是翻脸不认人,也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可是一个连君王都敢杀的人,哪里会在意你一人的死活?”
元遂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淳于郴一眼,叹道:“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最后一步,淳于郴走了整整五年。
离陇西之战已过去了七年。景国的皇帝都已换了一任。
景国永康四年,穆同尊以陇西为据,率兵向北进发。
穆同尊年事已高,穆琛几番劝他勿要亲自上阵,他却不肯听。他说,他活在世上,就没有认老认输的道理。
夜半时分,淳于郴独自登上山道观星象。见北地星空上,紫微星光芒暗淡。
他似笑非笑:“穆同尊,不是我要亡你,是天要亡你。”
穆琛的影子,落在他身后,与他的影子连成一条直线。好一会儿,穆琛才走至他身旁。淳于郴脸色悄变,细细打量着穆琛,猜测着他是否听到了他的话。
“这星象……可看出些什么?”穆琛似问非问。
“可看出人生之渺小,宇宙之无尽,还有……天命。”淳于郴答道。
“可我觉得,你不像一个信天命的人。”穆琛嘴角一斜。
淳于郴不作回复。
“照看好燕国。”穆琛拍了拍淳于郴的肩,眼含泪水,“燕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与陛下赫赫业业打下的,不要拿它去赌。”
淳于郴鼻头微酸间,竟忘了作冠冕堂皇的解释,而任着穆琛离去。
穆同尊一行人行到陇西时,路遇大雨。陇右一带气候干旱,大雨不知是几十年一遇。
“宣恺……这是天公在哭宣恺之冤吗?”穆琛仰天叹道,“还是在哭燕国?”
“您这说的什么话?老天为何而哭燕国?”拓跋睿惊问。
“没什么,没什么,老糊涂了。”穆琛苦笑。
二皇子来寻穆琛,告诉他,穆同尊有事相告。
穆琛便随二皇子来到穆同尊帐中。
见穆琛到来,穆同尊猛然坐起,试图伸手去握穆琛的手。
穆琛握住了穆同尊的手臂,扶着他躺下:“放心吧,我在呢。”
穆同尊合上了眼:“我活不长了。”
“我会照料好一切的,二皇子也必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我活不长了。”穆同尊再次重复道。“若是我死在了路上,万万不要声张,不可令军心涣散。”
穆琛无言答应了他。
当日夜晚,穆琛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告诉了驿使一则消息。驿使快马加鞭往燕国京城的方向跑,顺着风的方向,放了一盏孔明灯。
此战,燕国与景国打了个平手。
归途中,一队本跟随穆琛的卫士离阵到了穆琛身前,领头者是穆琛的得意门生庾聪。
穆琛连忙拿剑挡在二皇子身前,拓跋睿则躲到了穆琛身后。
庾聪下马,跪在了穆琛马前:“求穆将军勿要回朝!留在陇西吧!”
“你是淳于郴的人?他让你混在军中,找个机会,杀了二皇子,是吗?”穆琛问庾聪。
庾聪不作应答。
“如此,我才更不可能回去!”穆琛喊道,“我就是死,也要护二皇子周全。”
“我们不如听从庾聪的话,先带着二皇子回到陇西。”拓跋睿策马上前,劝穆琛道,“只要二皇子一日还活着,淳于郴纵使篡了权,皇帝也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穆琛听从了拓跋睿的话,立即转身策马而去,一边走一边催促拓跋睿与二皇子快些跟上他。拓跋睿却不知在犹豫什么,仍旧木木地待在原地。
二皇子欲随穆琛而去,他迟钝转头的那一瞬,一支锋利的箭簇远飞而来。庾聪大惊,欲提醒二皇子时,箭镞已射透了他的胸膛。
射箭人是伫立在不远处山丘上的聂西京。
穆琛见到这番动静,拉满弦欲反击聂西京。在手下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他向着陇西城的方向渐行渐远。
拓跋睿注视了庾聪片晌,终于下马归降。
几人回到京城时,燕国已改天换地。
淳于郴得知穆同尊的将死的消息后,立刻联络手下的人,召集群臣,问他们穆同尊已死,士兵迟迟不回京,是为何。
手下人皆不做声,唯有淳于鄢大声道,怕是穆同尊之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心虚。
淳于郴又问,会是谁杀了穆同尊。
又是淳于鄢大声回答道,是二皇子。
淳于郴又问,二皇子弑父,当如何。
这次,换了聂西京回答,他说当诛当诛。
于是,淳于郴命人发书与军中的庾聪,命他杀死二皇子。
这番对话,全无逻辑道理可言。然,以淳于郴当今的权势,他弑君再不需要道理。
不久,聂西京称恐庾聪势单力薄,请求前往阵上帮助庾聪。淳于郴应允了。
同时,淳于兄弟料到穆琛会往陇西襄武的方向逃跑,事先在城中安排了兵将数余。穆琛一到陇西,便被淳于郴的人控制软禁。
聂西京走后不久,淳于郴又召集群臣,假意推辞了一番手下劝他自立的建议后,登基执政。
聂西京与庾聪二人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见新皇。
淳于郴质问庾聪,他提醒穆琛让穆琛逃跑之事,是否属实。
庾聪还未回答,聂西京抢说道:“这乃是庾聪的计谋,如果没有他劝穆琛那些话,使士兵将目光都移向穆琛,而不再关注二皇子,我岂会那么容易得手?”
庾聪摇了摇头,下跪道:“我确是想放走穆将军,无可辩驳。”
淳于郴沉吟了半晌,终摆手道:“都下去吧。”
庾聪惊异地唤了他一声:“陛下!”
“我不罚你。”淳于郴背对着他,说,“但是,别有下一次。”
景永康五年,燕国皇帝淳于郴在燕国立年号开淳。
开淳元年,淳于郴勒令穆琛回京受审,并派数队兵卒前去“迎接”他。穆琛不从,自刭而死。
淳于郴听闻了穆琛自尽的消息,难受了好一阵。淑均去劝他时,他握住了淑均的手,说:“别劝我。我今日心情正烦躁,不敢说不会迁怒于你。”
淑均登时破忧而笑。
逼死穆琛后,淳于郴却将剑芒转向昔日好友元遂。
元遂的内兄是游走西域的商人,时常给元遂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宝物,元遂的仓廪比之同级官员也总丰实些。
开淳元年十一月,淳于鄢上奏诬陷元遂贪赃枉法、搜刮民脂——以他与元遂的关系,不该不知元遂家中钱财的来源,但那时那刻,二人的交情并不重要。
元遂气极,恼极,夹上几本书,独自一人跑出了城门。
在路上,他遇到了与淳于兄弟交情甚厚的步冲,对他苦笑了一下。
步冲自知他受诬之事,急问他,为何不解释,此时逃跑便似畏罪潜逃。
“你难道不明白吗?”元遂把那叠书放到步冲手上,“他们怎么会给我解释的机会?”
“那你前路保重……”步冲讷讷地说。
“谢谢。别与任何人说,你见过我,以免遭受牵连。”
步冲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泪水初止时,他翻开了元遂交至他手中的书,书内尽是他关于汉化改革的主张。
书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两行字:
我做不到反你,因为我与你乃是同道中人
但我更做不到效忠于你。今日一别,望君珍重
元遂没有带走任何钱财或仆从,走得无声无息。
民间对元遂的行踪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去投奔了经商的内兄,骑着骆驼去了大漠深处;有人说,他被淳于氏逼走后,去寻求他国的帮助,期望着他国帮助他为穆家报仇;有人说,他攀上雪山,死了。
在此情形之下,淳于郴又下了一道诏令:全境搜捕元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遂走后好一段日子,步冲托病不朝,觉自己的性子,无法适应朝中的勾心斗角。淳于鄢知此,日中天时站到步冲家门外,顶着烈日诵起步冲的诗作。大约站了一个时辰,他才得见步冲。步冲终被他的行为所感动,回到了朝堂。
起初,因淳于鄢身份地位的变化,步冲与他相处时有极强的约束感。可淳于鄢性格直率,又与步冲坦诚相待,久而久之,那些芥蒂也渐渐消了。
淳于鄢膝下几个子女,唤步冲为“步父”。却有人借此构陷步冲,到淳于郴面前说皇子唤步冲为父,步冲也欣然接受,岂不意味着步冲将图谋不轨。
对于这种言论,淳于郴向来不愿理会。但步冲却在心里生了芥蒂。事后,他和淳于兄弟相处时更“知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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