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哥怎可如此?”赵贡看着红榜首行自家哥哥的名字,不见喜色反见愁容。
“我知道,先祖曾有规定,不准赵家子孙在朝为官。”赵奉淡然地说道,“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们赵家子弟确算是‘达人’。”赵贡道,“可先秦圣人也说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我赵家先祖生于麟凤年间,厌恶卜后牝鸡司晨,故拒不入朝为官。今日,你看朝中沈氏外戚与德宗朝的卜氏外戚相比,如何?为何非掺到这趟浑水里,自污其身?”
“你劝说也无用,乡试成绩都出来了。”赵奉指指身前的红榜。
“我也只是提几句意见,终归左右不了你的抉择。”赵贡长叹了口气。
日中时候,赵氏兄弟回到了家中。赵奉之妻陈映娘见丈夫归来,携一长一幼二子出门相迎。
“嫂嫂,大喜讯,哥哥考中了。”赵贡满面愁容。
映娘深谙赵贡别扭的性格,也不对他多做理会,转而向夫君报喜。
接着,赵家众人一同在天水楼不对外人开放的三楼宴饮。
席间,赵贡啜饮不休,映娘摆着身前的碗筷,神色悒悒。
“怎么了?”赵奉关切地问道,“可是饭菜不合你胃口?”
“夫君……官场是非多,我怕我当不好这个官夫人。”她抬起眼,定定地注视着赵奉,“官场上那些争斗,动不动就是你死我活的,要是哪天,你不慎被连累了……”
“你当不好官夫人,我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你,毕竟,我都没当过官夫人。后者,你大可放心。哪日,我若出了事,我必定立刻休妻,然后你带着孩子快些跑开,便可不受牵连。”
映娘忍俊不禁:“好,今日你说下这些话,日后可别后悔。你要是哪天出事了,我绝对不陪你死,在路上拉个俊俏郎君就改嫁过去。”
夫妻二人,都只把这些话当作玩笑话。
彼时,是永康三年春。
(二)
皇宫大殿。
文臣执着经卷,侍立在大殿两侧。大殿的正中央,进士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殿试的开始,不敢犯龙颜的他们低头注视着地面上砖石的纹路。
等得不耐烦的赵奉偶然抬头,却见台阶上的龙椅空无人坐。其后有深深的珠帘遮挡着太后杨氏的容颜。
赵奉挺直身子,向杨后行了一礼,随即高声问道:“小民冒犯,敢问太后,为何陛下久不至?”
杨后不见永康帝,本已心情不佳,赵奉这一问,她越发恼怒:“这是你该管的吗?”
青年锐气的赵奉听到这番话,颜色不挠,反问道:“若此事非臣民之所应管,则何者为臣民之所应管?”
赵奉身侧的两个进士相互挤眉弄眼,随即摇了摇头。杨后更为恼火。
丞相张怀予大笑一声:“这个书生,颇有东汉太学清议之锐气。”
杨后素重张怀予,听到张怀予这番话,颜色缓和了些许,于是向张怀予问礼道:“张相可有何高见?”
“陛下不察殿试,本是陛下失职。这名进士意气扬扬,出言直而不犯,实是国之贤人。陛下不在,臣请太后做主放他为状元!”
满堂皆惊。
赵奉淡然一笑,缓缓下拜道:“小民谢过丞相抬举。然,此举终是不妥。陛下失职在先,小民失礼在后。不可以一状元之位,鼓励天下学子失职失礼。”
“好!好!”杨后破哀而笑,“我听了丞相与进士这番言论,倒想出了一个中庸之道。”
她所说的“中庸之道”,便是放赵奉为状元,却把他遣去黄州偏远之地为官。
赵奉离京的前夜,他受到了张怀予的召见。
“当真是‘少年心事当拿云’啊。”张怀予举樽凝视着身前人,“你名叫赵奉,敢问你是要将自己一身才华奉与何人?”
“我想,张丞相是希望我回答:将一身才华奉与黎民百姓,奉与江山社稷,奉与天子吧?”
“你难道不愿将一身才华奉与以上几者?”
“我想先问张相一个问题。”赵奉目光熠熠,“张相名怀予,予者,可解释为给予,可解释为自己,那么张相心怀的,究竟是给予他人,还是独善其身?”
“好个胆大的书生。”张怀予笑道,“我自然既怀人,又怀己。”
“这也是我的答案。我的一身才华,既要奉与江山社稷,也要奉与我自己。”赵奉目光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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