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太远，阿烨本来只能勉强猜测那人或许是身披盔甲的艾德文。

他想，艾德文手中的长剑光芒耀目，那堪比荧光棒的耀眼特效……阿烨觉得普天之下，应该仅此一家。

阿烨小声向身边的莫亚询问：“那是艾德文吧？”

莫亚点头，回答：“是艾德文和奥法拉。”

阿烨一怔，不由再度回首，看向那只金色鳞片的龙。

那是奥法拉。

龙族的圣龙，奥法拉。

他曾见过一次奥法拉化出龙形，那是在法师学院，奥法拉用龙形抵挡住他的魔法，好护住那些险些被他误伤的法师。

那时奥法拉的鳞片熠熠，几乎有他所想的一切光辉，可现在的奥法拉……那金鳞好像蒙上了一层细灰，好像已经没有了阿烨当初看见的光彩。

自从国师在浮空岛死去之后，奥法拉失去了自己的契主，就一直无法化出龙形，而在那个猎人小屋的留言册里，莫亚却说奥法拉和艾德文签订了契约。

可阿烨记得，奥法拉和艾德文的关系一般，两个人似乎都没怎么说过话，他怎么也想不到奥法拉最终会和艾德文签订契约，成为艾德文的契龙。

如莫亚所说，黑灵最终败却，风雪未停，要塞仍旧巍峨屹立，直至此时，莫亚才领着阿烨，朝高崖上的要塞走去。

山路陡峭，莫亚记得阿烨体力不佳，也许要花费很多时间在这条路上，为了能在入夜之前回到要塞内，他没有停留，直接带着阿烨朝山上走。

可这路实在陡峭，到难行处时，阿烨真的爬不上去了，他只能站在原地喘气，希望莫亚能够拉他一把，好让他爬上那山石。

可莫亚站在高处，没有一点动作，只是冷冰冰看着他。

阿烨只好自己伸出手，竭尽全力往上爬。

他实在缺乏锻炼，走得极为艰难，好像出了一身的汗，也在这条路上多花了很多时间，可他并不是真的爬不上去的，他艰难跟着莫亚的脚步，越来越觉得……失去魔法的他，就是在拖大家的后腿。

他觉得莫亚做得没有错。

他不想一直如此，哪怕他不能一下就恢复魔法，他也应该好好锻炼，至少也该做到不用其他人分心来照顾他。

可就现在而言，这段路真的是要了他的命了。

他还是走得极为痛苦艰难，心中不由又开始胡思乱想，也不知普通黑灵到底有没有体力设定，如果有的话……这要塞的确是极为完美的据点。

刚刚经过一场大战，黑灵虽已撤退，路上却仍有零散的黑灵，数量不算太多，莫亚一人就可以轻松解决，他的战技比起当年阿烨所见的进步了许多，若说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只能躲在暗处依靠偷袭来结束战斗的刺客的话，如今的莫亚，似乎更贴近一名兽族战士了。

这一切必然是无数战斗而累积下来的经验，阿烨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他只是侧过头，目光一下便落在了莫亚脸上那道伤痕上——如今看起来只是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伤痕，可连魔法都抹不去的痕迹，亦或是莫亚自己不愿意抹掉的痕迹，也是在过去无数战斗中所留下的痕迹。

他一眨眼过去的这五年，对其余人来说，是在绝境中咬着牙挣扎求生的五年。

他不知道他们经受过多少苦难，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路途中倒下了。

阿烨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大雪未停，他却出了一身的汗，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脚下的路，他想要开口询问，却又不知如何问起，只是看着半山的白色要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几乎已要看见要塞外清扫战场的守卫——走在前头的莫亚忽而顿住脚步，半侧着回过神来。

他站在一块半凸出的山石上，黑色斗篷上落了一层白雪，他伸出手拉低兜帽，冷冰冰说：“你如果再不好好锻炼，迟早有一天，会死在黑灵手上。”

阿烨喘着粗气，回答：“我知道。”

也许是阿烨的态度终于令莫亚的情绪有所缓和，他终于愿意和阿烨说一说现今的众人的情况，可却也只是三两句简短言语，始终不肯说到正事上。

“战斗太频繁了，奥法拉的状态很不好。”莫亚的语速急促，近乎强迫克制的冷静，飞快往下说去，“她根本没有时间恢复，斯图尔特也……”

他强行停下来，转过身，再一遍重复：“艾德文也许想亲口告诉你这件事。”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在阿烨面前，而阿烨呼吸急促，略有些缺氧的脑子一下似乎并未理解过这句话，他怔在原地，睁大双眼，想去看莫亚的表情，可莫亚的兜帽拉得很低，他除了莫亚的下巴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细碎的雪花在阿烨眼前一片片飘落，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莫亚这些话的含义。

莫亚还是没提起其他人。

他含糊其辞，那不愿提起的必然就是最差的结果，阿烨根本不敢去想象那些莫亚不愿意提起的人究竟怎么样了，他想起庄园里的洛希娅和玛拉娜，甚至是令他惧怕的守园人罗威，他很想问一问他们现在的情况，可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最终得到的，是那个他不想接受的结果。

莫亚一言不发继续朝要塞走，阿烨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脑中却在想……他或许能够阻止这一切。

克莱特用时空魔法将他送到四年之后，那他为什么不可以用时空魔法回到四年之前？

这是四年中没有他的未来，那也就是说，只要他回去，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至少他还有机会努力，甚至——

他还有机会保护他们。

……

要塞已在眼前。

守卫与医官们在外清扫着战场，救治伤员，隔着很远，阿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米修身披重甲，正跪伏在一名伤兵身边，为他按住伤口，试图止住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

那个人伤得很重，他惊惧抓着米修的手，盔甲下武装衣掀起外翻，如同他的血肉一般，四分五裂。米修只能握紧他的手，尽量去鼓励他。

阿烨跟着莫亚走近了，终于听见了那人微弱的说话声。

“指挥官。”他的声音微弱颤抖，满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我……我还不想死……”

米修握紧他的手，坚定回复他：“你不会有事的。”

医官们围在他的身边，简单包扎之后，其余士兵将他抬回要塞，米修这才站起身，他满面倦容，脸侧有伤口，却来不及包扎，急匆匆奔向下一处需要他的地方。

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会笑得无忧无虑露出两颗小虎牙的贵族少爷，阿烨不知如何叫住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面对。重逢本该是欣喜，可在这种情况下，满地的尸体与伤员，他怎么可能再发出欣喜重逢的声音。

他停顿不前，反而是莫亚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一步步上前，走到米修面前。

米修只是匆匆瞥了他们一眼，随口说：“莫亚，你回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猛然顿住脚步，近乎不可置信地回过身来，呆怔怔看向莫亚身边的阿烨。

阿烨还是对他笑了笑，声音却是干涩的，小声地与他打招呼。

“嗨，米修。”他说，“好久不见。”

米修猛地将他抱住，坚硬冰冷的盔甲硌得阿烨生疼，可阿烨却丝毫不想要推开他，可他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他松开阿烨，盔甲上的血污蹭到了阿烨身上，他哽咽着道歉，一面控制不住地一遍遍重复着想与阿烨说的话。

“您终于出现了。”米修似乎难抑心中的激动，他眼睛酸涩，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过多的软弱，他只能强压下欣喜与激动，竭力保持着冷静，“救世主大人，我终于再见到您了。”

……

米修身边跟随的其余人并不认识阿烨，自然也不知道阿烨的身份。

他们只知道如今的“救世主”是被诸神从死亡中复生的兰沙大人，当然，甚至连他们所熟知的这个故事，都是艾德文为了解释他的长生而杜撰出来的谎言。

匆匆重逢会面之后，米修好像意识到除了他之外，艾德文显然是更急迫想要见到阿烨的人。

他分不出身带阿烨去见艾德文，只好将这个任务再交给莫亚，而与米修表现出来的熟络显然为阿烨吸引了极大的注意力，人们好奇张望打量着他，而他第一次……没有心情去顾及成为人们关注点的恐惧。

他坚定跟着莫亚，穿过伤亡的尸堆人群，走进要塞。

城外是战场，城内显然也并不太平。

人们忙着修复城墙，四处是匆匆奔跑的医官与修女，平民们则惊惧着蜷缩在房中街角，紧握着手中的女神像，希望诸神还能为他们降下一丝一毫的庇护。

他们先见到了龙族与奥法拉。

数名龙族将奥法拉围在正中，似乎正竭力治疗着她身上的伤口——龙族的自愈能力惊人，他们本来是不需要治疗魔法的，可是接连不断的战斗让他们几乎没有一点喘息的功夫，而奥法拉又是艾德文的契龙，在战场上，那几乎就是最显眼的目标。

莫亚没有带阿烨过去打扰他们，阿烨只能远远地往那边看上一眼，曾经圣洁可爱的金发少女，如今高束长发，因伤而面色苍白，长袍血污斑驳，紧闭着双眼，战斗之后，仿佛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可除了奥法拉之外，他好像就没有再在营地内看见其他人了。

阿烨越发觉得难受，他不敢多想，只是低下头，匆匆跟着莫亚的步伐离开。

莫亚问过守卫，艾德文在精灵驻地内，最近他频繁地去见精灵主祭，可谁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这些精灵并不喜欢人类的建筑，他们在城市一角搭建了自己的帐篷，哪怕是在战争期间，也不怎么欢迎人类进入。

阿烨从不曾一口气见到这么多精灵，莫亚直接带着阿烨去了精灵主祭的营帐，精灵们用并不友善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他们在主祭的营帐前被精灵守卫拦下，等候守卫通报之后，才被允许进入营帐。

艾德文和一名精灵在营帐内。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激动，也没有出乎意料的惊奇。

艾德文看着他，好像阿烨的出现本就是一件该在今日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轻轻松了一口气，对阿烨说：“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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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