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烨觉得，艾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很像是一个变态。

他懒得在这儿继续与他们说话，直接告退离开，萨兰身边的骑士也押着那几名刺客跟着他一块下去了，而阿烨站在萨兰面前，第一次直面瑟诺莱斯的刺杀事件，他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紧张。

萨兰从口袋中取出手帕，他脸上的伤不重，被刺客的匕首拉了一道口子，这是治疗法术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可他急着先和阿烨说话，一时之间，并没有立即让人去找寻治疗师。

他只是用手帕按着自己的伤口，好像也不觉得疼，平静问阿烨：“阿烨阁下，您知道刚才的刺客是什么人派来的吗？”

阿烨：“……”

没有任何线索，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现下萨兰最主要的敌人，就是那位正与他争夺权势的主教，依照莫亚的介绍，教廷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压制王权，就算主教本人不可以成为新的国王，可杀了萨兰之后，他就可以扶植自己的傀儡，逐渐让瑟诺莱斯变成和弗莱一样的教权至上的国家。

阿烨试探着问：“不会是主教吧？”

萨兰不由对他微微一笑，说：“应该不是，他不会用这么明显且愚蠢的手段。”

那几个刺客原想在舞会大厅内刺杀萨兰，他们想要萨兰死在所有人面前，而谁都知道如今主教和萨兰正针锋相对，在这种情况下，主教绝不可能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去刺杀他。

阿烨：“……那会是谁？”

除了萨兰之外的其他继承人？

他对瑟诺莱斯的贵族们不算了解，对他来说，这根本无从推测。

萨兰放下按着脸上伤口的手帕，手帕上染红了一片鲜血，笑意渐渐消失，轻声说：“是我。”

阿烨停顿片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惊讶看着萨兰，重复问：“是谁？”

萨兰却再度露出微笑，好像将平日里常戴的虚伪面具重新挂在了脸上，他看着阿烨，脸上的笑意温柔和煦，而他一字一字缓缓说：“我想，应该是主教。”

阿烨：“……”

萨兰的几次变口，终于让他明白了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萨兰雇佣了刺客刺杀自己，然后再将一切罪责推到主教头上。

依照萨兰行事的风格，艾维手上应该已经有了完美无缺的“证据”，至于那几名被捕的刺客——不管艾维会用什么手段，他们接下来必定会指认主教才是雇佣他们刺杀萨兰的幕后黑手。

舞会上阿烨和妮娅的态度已经让众人对教廷的信任产生了动摇，而那不过是第一把火。

现在萨兰下了第二步棋，就算证据和口供仍不能撼动主教的地位，可众人对主教必定更为怀疑，更何况——阿烨在刺杀现场，而妮娅跟着他一块进来了。

乌顿王国的公主，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比阿烨和萨兰更加有力。

虽说阿烨早知道介入瑟诺莱斯的政斗后必定会看见许多肮脏的手段，可当他真正参与到这种甩锅活动中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他可以理解萨兰的举动，这就是一个先下手为强的问题，如果萨兰不先动手，主教也会弄死他。

大约是因为他一直皱着眉，萨兰看得出他的想法，却并不着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您应该知道，我从不在乎所谓的‘真相’。”

在他手中，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为了更好走出下一步棋的铺垫，为了他将要达成的目的，他满嘴谎言，好像从小城镇的下城区被接到皇都的公爵府中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几句真话。

他想改变这个国家。

可不受欢迎的“下等人”是没有资格说话的，所以他迅速学习着贵族们的一切，他强迫自己改掉下城区的“贫民口音”，发了疯似的学习那些只有贵族才有闲心学习的知识。他纠正了自己十几年来养成的下等人的习惯，他学会了马术剑术，甚至可以与王家骑士决斗而不落下风，他学会了精灵语和弗莱语，也有了所谓的艺术品味，他让国王信任他，相信他是自己最优秀的血脉。他用无数个不眠之夜，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到贵族之中，保住性命，培养自己的力量，然后在他血缘上的父亲去世时，接过帝国的一切。

他没有资格做一个纯白无暇的傻子，他只能先把自己染黑。

“您应该明白的。”萨兰轻轻叹了口气，“从头到尾，我只是个卑劣的人。”

阿烨说不出话。

他觉得萨兰做的没错，而他们已经是萨兰的盟友了，作为萨兰的盟友，他当然希望萨兰走的每一步都没有错。

“我会对外宣布，您是救下我的人。”萨兰忽而说，“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是您力挽狂澜，从刺客刀下救了我的性命。”

阿烨皱眉：“可我并没有……”

“如果妮娅公主愿意出面作证，您也能获得更高的声望。”萨兰的神情诚挚，“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可阿烨看着他满是诚恳的眼神，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他了。

他的确能获得很高的声望，可同样的是——他也与萨兰公爵捆绑得更紧了一些。

他想借用瑟诺莱斯的雪境军，好以此来对抗冰湖女神，因此而愿意与萨兰结盟，可也仅仅只是结盟而已。

他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也不打算过深地介入瑟诺莱斯的政局，如果舞会上所发生的一切，还只是在暗示他的站队，对外宣布救下萨兰，并默认萨兰把黑锅扣在主教头上……那几乎就等同于彻底对瑟诺莱斯的主教宣战，今后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很明显，阿烨被萨兰算计了。

如果萨兰把这件事提到他们的交易之中来，阿烨绝对不可能答应这样一个对他来说过于冒险的计划，可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萨兰仍旧还是他不可缺少的盟友，而这件事又是绝对不会对外公开的秘密，他们等于同时握着对方的把柄，把这件事捅出去，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好。

那这个公爵的救命恩人，他不当白不当。

阿烨点头，说：“我知道了。”

声望可是个好东西，以他多年的游戏经验来说，声望高了，不怕以后没有人支持他们。

萨兰很满意。

他站起身，想与阿烨握手，阿烨便也跟着站了起来，觉得自己的这个手握得像是谈成一桩几百万单子的大老板。

萨兰收回手，把那条染了他脸上鲜血的手帕重新捡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手，以往这只手是粗糙的，哪怕这么多年养尊处优，这双手好像还是和贵族们有些区别。

他轻声说：“您知道这双手上染了多少鲜血吗？”

阿烨微微一顿，不为什么，萨兰的这一句话，令他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可萨兰已经不再说下去了。

他微笑着告诉阿烨可以离开了，阿烨只好皱着眉转过头，萨兰身边的近卫骑士送他们离开，他们走到花园入口，阿烨却还是觉得萨兰的最后那句话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多想，妮娅却拉住了他的手，轻声和他说：“就算是刺杀，只有那么小的伤口的话，对方应该很容易就能把事情压下来吧？”

阿烨不由也点了点头。

如果刺杀造成的伤口没有危及生命的话，在习惯了搞小动作的瑟诺莱斯贵族眼中，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妮娅微微皱着眉，小声说：“我总有些担心。”

阿烨：“……”

他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浓郁，甚至已犹豫放慢了脚步，不知自己该不该要再折返回去。

下一刻，他忽而看见花园外女仆带着治疗师匆匆忙忙赶过来，近卫骑士拦住他们，盘查了几句，很快就放他们进去了。

那名女仆眼眶微红，看见阿烨和妮娅，不顾礼节急匆匆地抓住阿烨的胳膊，问：“公爵大人怎么样了？”

阿烨一愣，还来不及回答，那名近卫骑士已经开口，说：“妮娅公主受了惊吓，公爵让阿烨大人先送她回去。”

阿烨：“……”

他觉得自己的不祥预感似乎正命中了什么事，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花园，隐隐猜到了萨兰究竟为什么要孤身一人留在花园之内。

妮娅好像也已经明白了什么，她配合地扶着阿烨和那名骑士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我……我有些晕血……”

阿烨：“……”

这人前几天还抡着狼牙流星锤把敌人砸得哐哐响呢！晕血？谁信啊！

可女仆听见血这个字，脸色一下便白了，医生已经赶过去了，近卫骑士安慰她，说：“不用担心，诺林大人在公爵身边。”

阿烨继续沉默。

这又是谁？为什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人名？

妮娅却抓紧了阿烨的胳膊。

他们目送女仆离开，近卫骑士送他们到了房间外，一路漫长沉默，阿烨一打开房间门，就看见莫亚焦虑不安地在等他们回来。

他焦虑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晃尾巴，阿烨打开门时，他的尾巴正晃到一半，一下停在半空中，软塌塌地垂了下去，他好像松了一大口气，说：“终于回来了。”

阿烨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他忍不住盯着莫亚的尾巴看，一面说：“你不用这么担心的。”

“看骑士和仆从的反应，王宫里肯定出了大事。”莫亚皱着眉说，“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才说完这句话，门又响了一声，妮娅偷偷溜过来了。

她神秘兮兮关好门，开口便问阿烨：“你刚刚听到那个骑士说，诺林大人陪在公爵身边了吧？”

阿烨点头。

他刚刚就很想问这个诺林是什么人，可是自从女仆出现之后，那名近卫骑士一直扶着妮娅走，好像妮娅真的是晕血腿软了一样，阿烨不好再靠近妮娅八卦，最后也就一直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诺林？”莫亚显然听说过这个人，“我知道他，瑟诺莱斯宫廷法师中的新秀，很可能是下一任**师。”

妮娅不住点头：“不仅如此，我知道他还会治愈术哦。”

阿烨：“……不会是我想的那种事吧。”

他想起吓坏了的女仆和飞奔过去的医生，如果只是脸上的一点小擦伤，依靠治愈术就可以完全恢复，根本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

妮娅咂舌感慨：“不得不说，萨兰下手可真狠。”

阿烨：“他不会……”

“我猜是的。”妮娅不住点头，小声念叨，“他可能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个致命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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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