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提灯映桃花》——淮上

曾见周灵王太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咱们男人命苦啊,又要辛苦上班工作,又要攒钱养老婆孩子,一不留神老婆还特么成前妻了——不是我说,要不咱们就把那小日本绑来敲诈一下吧?我看他们姓相田的底子厚得很,指不定还能诈出个千儿八百亿给我前妻当赡养费……”

“世间至仇,杀父弑母——夺妻……”

“一夜夫妻百日恩,好个百日恩……那话说回来,你我之间的恩情攒了有多少了?哪天等周晖想杀我,你是不是也一样的话回他?”

楚河冷冷勾了勾唇角:“他想杀你肯定是自己动手,叫我在边上看着更有可能。不过如果他真叫我帮忙的话,我一定也拿这话回他,你俩谁活下来我都行。”

“我听说你曾经很接近于成佛,但因为周晖而失败了。”

梵罗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但入魔比修佛简单很多,有时候一念就可以。”

“魔尊!出来!”周一抓住楚河重重按倒在地,抬头只见瞳孔尽赤:“——当年地狱道没杀你,给老子出来受死——!”

“我……我把佛骨还给你了……”

“你……你能不能……”

“你把摩诃的命……还给我……可以吗?”

他挡在魔尊梵罗的身前。

“新生儿睁开了眼睛,”胡晴颤抖道,“瞳孔里映出了……凤凰的死相。”

颜兰玉说:“他是两年前曾经被我救过的人,我放弃了自由的机会救了他的命,他答应两年后回来救我,他失约了。”

少年难过的顿了顿,低声道:“请你告诉他,颜兰玉死了,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还不明白吗?你们……是被我父亲送下来的。”

“这么多年,终于……给我正常的食物了。”

“我背叛了密宗门,就算逃出来也活不久的!”颜兰玉厉声道,借着不远处一只摔碎了的狼眼手电,可以看见他满脸都是泪水:“快跑!别回头看,快跑!”

“儿子,来乖乖听粑拔的话,回去自己吊着别下来,过个十年八年的粑拔想起来了就给你送点人下来吃,啊乖!”

“等等——你刚才说你要去哪来着,儿子?”

摩诃冷冷道:“你把我封印在这里这么多年,人界已经很让我厌烦了,你说我要不要去血海看看?”

“儿子,你要是想去血海里吃东西就错了,相信我那里面全是变质肉,还比不上你爸我做的酱油炒青菜……咱们打个商量?要不你今天先自己回去吊着,看在你听话的份上,粑拔就不当着你妈的面毒打你了?”

“凤四,你家大毛弑父的心很坚定嘛。”

“连你也要挡我么,母亲?”

“你不能出去,”

“周晖把你封印在这里是有理由的。你一出去就会引发天雷,就算自己侥幸不死,你所到之处也将会化作万里焦土。况且……”

摩诃怒而打断:“你知道被困在这里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出去吗?!”

“你不能出去。”

他说,“我有我的理由。”

“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摩诃冷冷道,“你这种全盘在握却一字不说的态度,其实非常招人恨?”

“喂老大——!那石窟里的九千万条咒是你刻的吗?”

周晖喘着粗气道:“废话,难不成是你?”

“喂老大——!刻了多久?”

“一百多年!”

“老大——!你对你们家大毛到底是真父爱啊,还是真恨不得他死啊?”

“你已经很好了,”他声音剧烈发抖,听起来其实非常的沙哑和怪异:“那些嘲笑你的……高高在上的人,其实都远远……远远不如你。他们所有人,都只配在很低很低的地方仰视你……”

楚河是个内心藏了太多事情的人。他活了太久太久,几万年的岁月光阴让他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准则,对光明和黑暗、高尚和低贱的判断都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比方说他从来不认为周晖血海魔物的出身有哪里卑贱,也不从不觉得周晖拒绝皈依佛道有什么不对;而当年自己犯下被天谴的重罪,他都只是在震惊和悲伤过后立刻全力保护,但并没有对自己显出太多的愤怒和不理解。

但有些事情不一样。

有些事情,在他眼里,意义是不一样的。

“你要杀了我吗……母亲,”摩诃含着血水喘息,无数道纵横的血流顺着脸不停淌下来,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怪异的扭曲:“那你来……来吧,来杀了我吧。天道不是……训教不服则诛吗?金刚怒目,殛杀于野,……”

“我不该把你送去天道。”楚河看着他,说:“你变成这样,是我的错。”

“凤凰无法教你——”

“——他已不信天道了。”

他不信天道了。

——既然你自己都怀疑,为什么还逼我去相信?

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我想相信你信仰的东西。

“不要这样,摩诃。”“你会变成一个怪物,会被天打雷劈,粉身碎骨……”天打雷劈,粉身碎骨。他真正犯下重罪承受天谴的时刻,其实是凤凰被天打雷劈,凤凰顶着无边雷海化出了遮天盖地的真身,翎毛和尾羽像暴雨一样掉落,翅膀和皮肉被烧化,连骨头都在天火的焚烧中咯吱作响。

凤凰烧光了自己的真身去保护他,保住了他最后一丝生命。荒谬和滑稽的感觉席卷了摩诃的心,

他突然很想问问楚河你现在后悔了吗?

你把自己无法坚持的信仰寄托后代身上,现在后悔了吗?你牺牲到一无所有才勉强救回的孩子,现在变成了连你都恐惧的邪恶存在,你后悔了吗?

在更远以前的过去,你放弃成佛的机会堕下三十三重天,和一只血海里的魔物结合,现在终于后悔了吗?

“没有人……没有人看得起它,它只是一只黄鼠狼,连道士都……连普通的道士它都害怕……”你是这么大惊小怪,担心受怕,连普通的道士你都畏惧,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害怕摩诃呢?为什么要去拉他呢?为什么不躲开呢?“你不知道……”楚河咳嗽着,每一声都沉闷得仿佛是从胸腔直接震出来的,断断续续嘶哑道:“你不知道它多胆小,你不知道它多努力……”

“凤、凤凰如果化作上古神兽,眼泪就是罕见的疗伤圣物,黄鼠狼那时候还没咽气,你的眼泪都快把它全身洗一遍了哈哈哈哈……我就把它带上来做了个紧急治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顺心说还是免了,万一生出来摩诃那样的,指不定是给老子削苹果还是半夜拿刀削老子的脑袋呢。

“但是……他是我哥,我总不能不管他。”

好你个姓周的!有我哥来还敢来这种地方!不打得你祖国山河遍地血,你他妈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牛逼……我可以揍你一顿么?”

“揍我的话就来不及去救你哥了,你不是最喜欢玩小蝌蚪找哥哥的游戏吗?”

“请您别动……”

“我不是来打仗,我是来向您求婚的。”

“……周晖,” 恍惚间楚河想,“再不来的话,你特么真得给孩子找个后妈了……”

“……小兄弟,是我对不起你……”颜兰玉等这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从两年前他还在日本的时候,趁着雪夜偷偷放走这个一面之缘的异国特工,到两年间守着他虚无缥缈的诺言不断打磨自己最细微最脆弱的希望,然后又不断重复希望到失望的循环,最终在黑暗不见天日的日日夜夜里完全消磨掉了所有信念……

他一直在等这句话,他短短十几年的生命里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愿放弃的等待,就是这句话。然而真的听到这句话后,他反而没有激动失态,也没有滂沱泪下,甚至没有那种反反复复了几百上千遍的刺痛和酸涩难言。

“不……不疼,”颜兰玉迷迷糊糊说,“别……别哭,别哭……”

“我又不信天道,为什么要跪!”

“你不信的话就要死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样也不信?”

魔物说:“不信。”

“当年我向凤凰明王求爱的时候,每天都竭尽讨好求欢之能,连夜晚都守在三十三重天外,生怕稍微远离半步……如今你们魔尊,却对凤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妄想这样就能给老子戴绿帽子。”

它居高临下盯着两个灰衣阿修罗,亮出森寒恐怖的獠牙:“真是蠢到极点,正经把他当个情敌的我也是蠢到家了。”

数万年时光让它超脱了神与魔的极限,成为六道中极其强大而可怕的存在,令九天十地闻之色变,甚至能让至高无上的天道都一再妥协。它终于可以轻易碰触这朵云端上遥不可及的莲花,吞噬、折磨、采摘下来蹂躏到毁灭,都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它已经为自己争取到了为所欲为的权力。

这是我的,完完全全是我的。

我对他拥有一切的主权,我是这片领地上唯一的支配者。

“还好,”他重复了一遍,“你还活着。”

“你以为你可以,是因为你还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只有孩子才会叫嚣自己已经长大了,你见过哪个成年人需要把自己的年龄挂在嘴边?”

“在我眼里没有人犯了绝对的错误,甚至连摩诃,我都能理解他变成今天这样的原因……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深植于他心底的嫉妒,和天性中对阴邪的信仰在作祟吧。”

“我哥说……前世他、你、摩诃才是一家人,我就是他带的一个首饰,是不是真的?”

周晖:“……”

周晖嘴角不停抽搐,片刻后慢吞吞道:“不太准确,你至少是个比较贵重的首饰。”

他喜欢这种疼,让他感觉到自己确实还活着,没有变成行尸走肉,也没有在世界某个黑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慢慢腐烂成一堆碎骨。

他把自己蒙到毯子里,尽量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许久后他终于感到体温聚集出一丝温暖,他便裹在这温暖里,慢慢的睡着了。

太漂亮的小孩子都不会过得很平安,毫无自保之力的美貌和罪恶总是连在一起的。

他倒迫切希望再拼个闺女,但万一生出来还是讨债鬼儿子,难道还能塞回去?

“凤四跟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老于亲自出面担保会把人完整送回来!从十分钟前开始将有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凤四不在我感知范围之内!”他指着李湖,痛心疾首道:“都特么是你害的!”“……”

李湖认真道:“我觉得你才比较需要心理导师,赶紧去看看吧。”

“你那变态的控制欲能不能稍微收敛下啊,”李湖忍不住扶额,把黑色手提箱哐当一声放桌面上,说:“一个小时从这里赶到离人界最近的地狱道都不够吧,你还担心凤四飞了不成?都成前妻了就不要这么敏感自己头上帽子的颜色了嘛。是男人就要正视淋漓的鲜血,直面绿色的人生!”

他从自己的残骸里挖出来的,凤凰的眼珠。

“我跟你说,这孩子在密宗门那种地方生活得太久了,一点点正常人的体温他都能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我就是个普通人,但他生命的前十几年里根本没见过普通人,所以偶然见了一个就觉得稀罕到不行,奋不顾身就以为自己爱上了,那都是假象。”

“你也少抽点烟,别跟周晖学。他肺癌了直接换一个,你也换?”

——凤四组长真的很少这么劝人。正常明王出手降魔前都先问一句你皈依不皈依?不皈依的才杀,只有他是跳过这个步骤直接出手。

早年血海大魔质问他为何不教而诛,他说你皈依不皈依又关我什么事?我尊重你选择自己信仰的自由。

“你搞不定我,周晖下手比你快多了。”

“我身上九门皆封,三魂七魄都被镇住,腰骨还横穿一把环锁。只要出了人界的门,禁制就会在门界碑前爆炸,这具人身会被当场炸死……”

“现在知道差距了吗?——有时候我也奇怪,当年成为四恶道之主的怎么是你而不是周晖,他把事情做绝的能力可比你强多了。”

上一秒还姿容绝世普度众生,下一秒就特么拿起屠刀立地成魔了!

“我连一点伤都不能看到你受,你却连命都差点葬送给摩诃,被我拦住后竟然还记恨到现在。”

他给摩诃喂伏特加拌辣椒酱,我看不下去才惩罚他吃凉水馒头的,我自己还陪吃了好几顿。

“怪不得你们家大毛要弑父……”

释迦说:“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相信我就可以了。”

尊者们高居于莲花座上,发出的感叹充满慈悲,然而没有人听得见。

“你也会成佛吗,释迦?”

“你是不死鸟,九天十地中,只有你是不灭的。纵然归于三十三重天外的空虚之中,只要有涅槃之火,你都是不朽的存在。”

尊者问:“你所发何愿?”

凤凰答:“愿成佛。”

“你自己成佛?”

“愿释迦成佛。”满天诸神俱寂,三十三重天上鸦雀无声。

降三世站在门外,震愕的睁大了眼睛。

“今日我将渡尽八千丈血莲花池……”

“——释迦,”他低声道,“从此地狱,再无血海。”

凤凰在血海中连抽十二骨,大魔尽斩,血海平定,地狱万魔俯首皈依。直到第十二箭出,金色佛光突然如利剑般劈开九天十地,将四恶道完全笼罩在了无边佛音之下——所有人抬头,只见天穹仙鸟飞翔,莲华盛放,在六道至高无上的三十三重天顶上,浮现出了须弥山巍峨壮丽的神像。那是诸佛归位的华光。

——有人成佛了。凤凰长长的、彻底的吐出一口气,咽下满口炙热的血腥,伸手将被血浸透的长发撩到耳后,望着漫天佛光,展颜一笑。——香象佛国,无边莲华,便都在此时此刻的这一笑里了。

“可是……可是我爱你啊,我只有你一个了啊!”

释迦脚步顿了一下。

“不要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凤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喃喃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小鸟出壳的时候会把第一眼看见的对象当做最亲的人,原来是真的。”

释迦叹息道:“但你以后的生命还很长……会分清这其中的区别的。”

——没有人知道凤凰获明王尊位的那一刻,其实他在哭。

他的泪水落在庄严的大殿里,在厚重的金砖上,留下微小而毫不足道的湿迹;很快这湿迹就会干涸,消失,从此像蒸发在阳光下的水汽一样,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段隐秘的往事。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青涩而幼稚的誓言。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一如我爱你。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杀死我,其他没有任何人能拿走我的性命。你们这些走狗不过是无名小卒,天道降下的雷劫也完全不值一提,甚至连至高无上的满天神佛,都无法让我真正屈下这双膝盖……”

“九天十地,大千世界,能夺走我性命的永远只有那一个人,其余不过是可笑的跳梁小丑而已。”

凤凰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很少劝说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或强迫别人皈依所谓“正确”的方向。周晖确实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他自己认为再有必要,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周晖去做。他尊重周晖作为魔物的种族本能,也理解他对后代的复杂感情。

“你能忍受的孩子必需特质是安静不惹事吗?”

“你想关我一辈子吗?!”

“我可以这么做,”周晖说。

“——你明知道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会保住你不伤毫毛,为什么不、来、找、我?!”

一块牛排在盘子里发出滋滋的叫喊,对食客而言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

车是我灵魂的伴侣但亲爱的你是我灵魂的主人。

“其实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手拉手坐着,静静仰望这亘古不变的银河。世事总有很多无奈和变数,你也许已经选择了自己将来的路,但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走下去,持续到这大地倾覆、星辰陨灭的最后一天。”

“我从来没想过要拿你的神格。”

“人长得丑就要多读书,弟弟。”摩诃懒洋洋道:“大阿修罗都是有神格的,简直是修罗遍地走神格不如狗,你在人界见识太少了。”

“你会……你会抛弃我吗,周晖?……”

周晖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刀剑贯穿时他不感到疼,被地狱缠住时也没有恐惧,甚至死亡的阴影临在头顶,他都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然而这一刻,凤凰的泪水却让他彻骨剧痛,仿佛连心脏都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不,”他说,每一个字都带来自虐般扭曲的快意:“要是你走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可是……”半晌他喃喃道,神情茫然恍惚:“可是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不要我呢?

“可是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我还能去哪里呢?如果我回来的话,如果我活着回来的话……我还能去哪里呢?……”

“山要塌了……”凤凰头也不回,轻轻道:“回去吧……我爱你。”

魂魄状态的话,应该就不会感觉到冷了吧……

“我一定……我一定会回来的……”凤凰一遍又一遍想,脑海中的声音颤抖而清晰,似乎要把这念头深深刻进心脏。“就算被烈火焚烧成灰,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他戴着警惕的,暴戾的面具已经太久,久到几乎忘了如何做一个体贴入微的情人,而只习惯于当被占有欲燃烧到扭曲的狱卒。这只小凤凰,是从何时起,压抑着极端的不舍来策划逃离的呢?

又是从何时起,默默观察评估着他的一举一动,以此不断猜测他这个冷酷无情的狱卒的心思,最终决定还是把一切秘密都深藏在自己心里的呢?——充满诡谲气氛的天道,展露狰狞面孔的血海,在万雷齐发中声声惨叫的亲子,还有在前方不怀好意等待着,心怀叵测一步步逼近的命运……决定独自承受这一切的时候,他害怕过吗?

他的身体虚弱到连骨髓都失却了温度,却又被刺穿能再次把健康控制在一定程度以下的金环锁;他的处境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却还要承受被唯一的爱人抛弃的担忧,隐痛如烈火般焚烧,却无法将一字诉诸于口……他心寒过吗?

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有些事我做了未必会死,你知道却必死无疑”这句话的呢?有没有任何时候,哪怕只是一秒钟,他对自己伴侣的无能而失望过?

天道诡谲,众生芸芸,前路如迷雾般晦涩不清。

死亡并不可怕,漫长毫无尽头的等待才是恐惧的来源。

“我在想……如果所谓正道和权力能让人发兵讨伐,征战不休,为什么有些分文不值的东西,却也能让人动用无数的心计去算计和独占它呢?”

“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东西。”尊者淡淡道,“爱最平凡,最普通,最不值一文……然而有些人就注定了不能有。这种人看到别人奉献在自己面前的爱,一边鄙薄又一边羡慕,想去接受却又无法回应,便担忧这份爱被自己搁置久了,会转而被奉献给其他人……”

就算真相再丑陋,也紧抓着不愿意放手,因为那毕竟是唯一的温暖啊。

这只小凤凰,看上去那么清瘦柔弱的小凤凰,有很多次他以为面对这么惨重的欺骗和打击,他一定撑不住了,一定会崩溃的;然而每一次凤凰都没有倒下,他以一种决绝而倔强的姿态,固执地苦守着微渺的希望,从来没有一刻对这惨痛的现实真正屈下过膝盖。

“神殿终年无人,只有我住在那里,有时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凤凰露出一丝清淡的笑意:“以前偶尔来地狱,觉得地狱比须弥山热闹多了。”

“就坐在这里陪陪我吧,”凤凰低声道,“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凤凰依偎在他身边,只是单纯很享受这种有着体温的陪伴而已。似乎他蜷缩起来坐在那里的时候,周围就自成一个静谧的小世界,不论外界世事沧桑、斗转星移,都不会在那双孤寂而平静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

其实对凤凰这样跪经能跪数百年的人来说,几天和几年都没什么分别,岁月对他而言是纷乱而又静止的。他经常会在冥思中忽略时光的流逝,反正神殿中只有他一个人,就算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出现,都没人会注意到他的消失。

“我容忍太久,以至于你们都以为我软弱,可以肆无忌惮取走我的东西……”

“我应得的东西,”凤凰微微扬起头,神态中带着倔强:“就是我的。”

那种叫**意的东西,又能在满地狼藉的惨淡现实里,保留多久呢?

“……院子没有了……”很久后才听他轻轻道。那声音并不是单纯的难过,只是似乎有一点迷茫,但就像无形的手突然一把攥住心脏,让周晖的呼吸都猛然顿住了。“我们离开琉璃天吧,”凤凰说,“我想去混沌界,去没有人的地方……”

“如果我死了,周晖和……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其实凤凰在刹那间的第一反应是,周晖怎么办?

但话未出口自己都愣住了。他以为他会想摩诃怎么办,迦楼罗怎么办,他的孩子还那么小,怎么面对日后难测的风雨和诡谲的命运?

然而在话未出口的那一瞬间,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周晖。那个从千军万马中来向他求婚的男人,那个把他从空旷孤独的神殿中带出来陪伴数千年的男人,那个无数次从人群中走来,牵起他的手,问他是否思念自己的男人。

孩子们总会长大,总会在命运的某个拐点能遇到应该遇到的那个人。然而周晖只有他,地狱魔的生命还那样漫长,他以后可怎么办?

他会像自己以前那样,在日复一日没有亮光也没有希望的真空世界里,茫然无措麻木呆坐,直到死亡最终降临在未来的某一天吗?

他会一遍遍回忆和自己相处那数千年的点点滴滴,如同饮鸠止渴的赌徒,在幻想和现实的交错中接受永无止境的折磨,最终精神崩溃走向终点吗?

孩子有自己未来的路要走,也许他们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正在拐角踌躇着、等候着。

而作为父母,他有自己已全然铺展的人生,他也有在远方等待着自己的人。

“老子连佛都不跪,”他冷冷道,“阿修罗算什么东西?”

“——如果出生在魔眼的人最后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的话,那个人是周晖。”

“而你将同我上无色天,连着伪佛一起……永坠无间地狱。”

——“如果我变成一个蛋,你会把我捡回去吗?”

会。

“如果我离开的话,你会等我回来吗?”

会。

“如果你不要我的话……我还能去哪里呢?”

你没有地方可去,所以才必须要回到我身边啊。

“我不求神佛,只求你。”

“我亲爱的凤凰,哪怕在我弥留之际,请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让我消失的最后一刻,能看到你诞生于人间。”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他对凤凰道。

“欢迎回家。”

“我很……我很想你,”周晖哽咽道:“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凤凰。”

“——你不要走,请等我回来。”你是要顺着旧时的光影,找回在烈火中消逝的自己吗?是要我等你从记忆的长河中溯流而上,以故人的姿态回到我身边吗?

只要你等一天,便足以偿还我这一世上万年的希冀与等待——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丧失了足够信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说,让所有的谋划和秘密都埋藏在漫长的时间里。

“就算永远是你的东西,也不能真让人等到永远啊。”

请不要让我爱的人等太久,只要一天,我就会竭力赶回到他的身边。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拼命的保护我,然而我救不了他。

我甚至连把他带回去都做不到。

“很多年以前我认为孩子是最重要的,血脉相通的你和迦楼罗才是最不可能弃彼此而去的。但在岁月的流逝中,我渐渐发现,这其实是一种很自私的想法。仅凭血脉就认定了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又将他人的真心和爱意置于何地?”

“在漫长的一生中,你总能找到一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你对他付出感情,也可以要求他以相同的感情陪伴你到生命的终点。然而这个人不会是你的后代,孩子没有承担父母过度感情需要的责任,相对父母也没有必须为孩子牺牲一切的义务。周晖从开始就很清楚这一点,然而我到最后一刻才明白过来。”

“我们一直生活在地狱,但地狱并不是旅程的终点。更遥远的国度在神灵都看不到、听不到、感知不到的地方,那里终年是一片静土,永恒的黑暗中没有任何光和声音,孤独的灵魂如浮尘般化作永恒,飘向远方……..”

“那是死亡的国度。”

“爱上一个人,就如同满身都变作了软肋,一触即死;又像是突然披上了战甲,从此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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