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当年万里觅封侯》——漫漫何其多

“我本来就不要脸啊,管家!!!我都混到这份上?!还要脸?”

“我天生贱命,过不了好日子。”

世人无利不起早。

钟宛眯起眼,“那你小看我了……我要是想缠他,他躲不开的。”

钟宛破罐破摔:“我又不要脸!死缠烂打没见过吗?去腻歪他我是太有经验了……”

“她会不会带着很多人,闯到这里来?”郁赦当没听见。

“她会喜欢我吗?”

“她会给我立规矩吗?”

“她会不会骂我是狐狸精?”

“她会不会找嬷嬷用针扎我?”郁赦深呼吸了下,还是没理钟宛。

钟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烦,还在问,“到时候,我们还能这样一起看书吗?”

“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吃饭么?”钟宛悲怆的看着郁赦:“我还吃得上烧鹿筋吗?!”郁赦放下书,直直的看着钟宛,双眸中隐隐有几分愠色。钟宛马上怂了,不再问了。

房中安静了半柱香的时间后,郁赦突然道:“你放心,除了我,没人能进这个别院,别说是……就是长公主和父王,也进不来。”

“作死……我现在可是太会了。”

“我说的不在意,不是不在意他们,而是我自己的死活。”钟宛气结,这个人……

“我就是个疯子。”

郁赦笑吟吟的看着钟宛,“你不已经知道了吗?”

钟宛脑中嗡嗡作响,他艰难道:“世子……你这条命……单是你自己的吗?”

郁赦嘴角的笑意传不到眼底,他看着钟宛,反问:“不然呢?是你的?”

“这个池子连着外面的活水,结的冰层不会很厚。”

郁赦幽幽道,“你说我踩上去……会不会踏碎那层冰?”

冯管家大惊失色,忙道:“老奴刚才是瞎说的!这事儿当然跟世子无关,你……你别瞎想!”

郁赦神色如常:“我没瞎想,只是觉得在这个当口上,我要是夜半溺死在冰窟中,一定很有意思。”

“没一个人想我活着……爹,不是我的,娘,不是我的……亲爹不是我的,亲娘不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姊妹不是我的……”少年郁赦咽下烈酒,呛了下,哑声道,“远归之人……也不是我的。”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阴差阳错,两人一个在京中,一个在南疆,竟靠着彼此生生撑了过来。

“不过……郁小王爷就算对我有过两三分情谊,现在也不一定了。”钟宛深吸一口气,道,“将来若是玩脱了,还请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让郁小王爷给我留个全尸。”

“钟少爷说!他自进京来,世子对他不亲不热,全然不顾惜当年情谊,他心如死灰,决定自暴自弃,要娶上十几房小妾,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郁王府别院的天上祥云飘绿!”

郁赦眸子微微发颤,隐隐带了几分血色。郁赦怒极反笑:“他是觉得我对他不亲不热?好……很好,那我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亲热。”

“四为堂。”

“我当年头一次去太傅府上,看到书房上的匾额时,胸中心潮澎湃,觉得这三个字提的实在太好了。”钟宛眼中带笑,“四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时不懂事,心高气傲,觉得身边琐事都不值一提,唯有这四件事值得我去耗费心力,觉得将来一定要封侯拜相,才不算辜负了这一腔报复,后来……”

“去他娘的吧。”钟宛面无表情道,“能照应自己家里几口人活下来就不容易了,我根本就没那个能耐,是太傅高看我了。”

严平山急道:“你既然这么惜命了,就该跟我们一起……”

“严叔。”钟宛打断严平山,无奈一笑,“但我放不下的,不止府里的这几个人。”

严平山一窒,轻声道:“你是对郁小王爷……”

“往事无须再提。”钟宛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唏嘘,“我不想哭。”

严平山:“……”

严平山心里一阵心酸一阵好笑,他想了下道:“只是……将来若有万一。”

钟宛点头:“生死有命,我自找的。”

“归远,我是来羞辱你的,你这个反应……让我有点难做。”

“听清楚了,我,还是块完璧。”

“郁赦……你这次可赔了本了,花了这么多钱把我弄来,什么也没做,过些日子还要赔一副棺材板。”郁赦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言不发。

钟宛事多的很,又提要求,“棺椁……要金丝楠木的,我嘴里不要含珍珠,我要玉蝉,这样我来世托生,八成还是个文曲星……”

“你说……我这个身份,将来要埋在哪儿比较好?我的棺椁那么好,你别把我埋到城外乱坟岗啊……会……会被人挖走的,但我应该也不能埋回我们钟家祖坟了,我落了奴籍,没脸去见祖宗,那……”

钟宛无奈道:“那就只能埋在你们家了,你可以把我埋在你的坟茔边上吗?”

少年郁赦低声道:“埋我旁边作甚?”

钟宛坦然道:“不然我没处去了啊,将来你把我和你的郁王妃埋在一起吧,行吗?”

“……”

郁赦道,“你跟我的王妃葬在一处?那我去哪儿?!”

钟宛调戏了一把未来的郁王妃,想笑不敢笑,“我又不要多大地方,大不了给我的棺材定小一点就是了,这样吧,咳……给我定个小小的棺材,把我葬在你和你的王妃中间,这样百年之后,我们三个就能在地宫里开开心心的住在一起……”

郁赦声音带着冰碴,“钟、归、远。”

“钟宛……”郁赦低声笑,“我死了正好……钟宛就是你的了,是不是?”“我死了……大家都好,都干净……”郁赦侧头看向池水,喃喃,“都盼着我死……”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过了许久,马车才缓缓停下了。钟宛下了车,抬头看着郁王府别院的匾额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好的,下了车就到家了呢?!

钟宛无奈:“你家世子把我拐来的,若是没事……能让我回家了吗?”

冯管家想也不想道:“自然不行!”

他干干净净的来,利利落落的走了。

那是本诗经,诗经摊开在《郑风》那一页,几张银票、卖身契、路引好好的叠在一起。

小钟宛什么也没拿。

郁赦想象不到, 钟宛当年是怎么一路风雨兼程的走到黔安去的。没盘缠,没路引,那几个月,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少年郁赦原先还能安慰自己,钟宛至少拿了自己一些随身物件, 那些东西还是能换点银子的,但之后一年又一年,那些东西一件一件, 全被人送了回来。原封未动。

一如他同钟宛之间, 始终干干净净,无甚瓜葛。

“我恨他明明能无情无义的安稳过一生,可偏偏对谁都实心实意。”

郁王爷心知肚明,且早就给郁赦寻了“好去处”。这些人,根本就没打算让郁赦活到袭爵。而那会儿的少年郁赦,竟还在担心他敬重的父王被人诓骗。郁赦当时大约就躲在郁王爷门外吧?

十五岁的郁子宥,谦和,温润,怀瑾握瑜。听到他忧心的父王不动神色的安抚心腹时、轻飘飘一句话定了自己的生死时,想的是什么呢?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

那么好的郁赦,就被生生的毁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郁赦后来一次次的寻死,是不堪重负,还是想顺了这些人的心思?

“我不是每天都过来,你不要这样天天找我。”

郁赦蹙眉,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罢了,以后……每一旬,你可以来我府上住一夜,但到此为止,你不要肖想太多。”

一生一世,只日一次。

你当日随黔安王同皇子们一同在宫中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高气傲,不屑与任何人结交,只……会偶尔走神,出神的去看郁子宥一人。

“你不动,这就是我强迫你的……”

钟宛恍惚:“啊?”

郁赦失神低语,“我强迫你的,你不是自愿的,所以才不会动……都是我逼你的,都是我在逼你……来日我死了,你也只会觉得快意,不会伤怀……”

“这些年。”郁赦把手里的信函和礼单一并丢进炭盆里,火苗扑的冲了上来,轻嘲,“我过的不顺,你也不多容易吧。”

郁赦拨了拨炭火,“你要是不习惯,不明白,看不懂,察觉不出来,察觉出来了也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什么……那我就说的明白点。”郁赦看向钟宛:“我这是在疼你。”

这个疯子执拗的觉得, 只要钟宛不主动,就不会动心。将来若有万一,钟宛能轻轻松松的独善其身, 不会伤怀。

“什么糖啊,怎么这么甜……”

郁赦说,无所依仗的人,万事只能靠自己。

“你要是真傻了,来日我再疯了……”郁赦轻声道,“咱们要如何过日子?你……到时候还记得我么?”

我找最好的太医,肯定能治好你,就算不能……我一样要你,傻就傻了,傻了活得更自在……”

“我的血是脏,但我再脏再恶心,也不至于同异族苟且……”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你做惯了这种事。”郁赦淡淡道,“不是我能如此糟践你的理由。”

他们分开实在太久了。但变得再多,那依旧是他自年少时就心心念念的人。

再后来,知道了郁赦是如何被一步步折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钟宛又觉的郁赦就是变得再不通人情也怪不得他,他是活生生被逼到这一步的。

但再过了一段日子,同他靠的越近,钟宛就越能感受到藏在他这幅成年骨肉里的郁子宥。克己复礼的还是他 ,为仁由己的还是他。任凭风霜摧残,八千里刀山火海趟过,即使让这坎坷命途磋磨的面目全非,少年心中自有絜矩。

“你若没走,我必然待你比宣璟待林思好.......”

“子宥……”钟宛将头抵在郁赦身上,喃喃,“我也不清楚你这些年受的罪是不是地下的人在讨债,我怕他们不清楚,就想去说一说……做错事的不是你,有罪的也不是你。”

“罢了,再多药材,也只能医的了他的身子。”

郁赦似忧似喜,一句话轻飘飘的否定了太医的心血,“你,医不了他时时刻刻要粘着我的心。”

太医:“……”

“存天理,灭人欲。”

钟宛:“……”

权力并不可怕,愚蠢的人掌握权力,才是最可怕的。

“内子让我少吃寒食散,说会死。”

众阁老:“……”

外厅的钟宛:“……”

他和郁赦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现在,不是为了将来渐行渐远形同陌路的。

钟宛走到今日,出身出身毁了,名声名声毁了,同效忠多年的宣瑞也已恩断义绝, 心口护着的东西一件接一件,不是丢了就是脏了,现在就只剩一个郁子宥,总得干干净净的吧?

人活这一辈子,心里该有块地方是纤尘不染的吧?

总要有件事,是应该不计得失,撞的头破血流也不后悔的吧?

钟宛爱慕郁赦,从十几岁到现在,他自认这份心意还算是干净的。劝郁赦娶亲的话一旦开出口,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钟宛不肯这样做。

归远年少经难,这些年吃苦太多,将来若有一二不周之处,恳请圣上念在此子命苦不易,多加宽宥,不要再让他吃苦。

郁赦闭上眼,享受的听着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和崇安帝惊恐的呻吟。郁赦自知自己不干净,所以七年来日日饱受折磨。如今,这份罪果终于轮到其他人品尝一二了。

总有人不将别人当人看,拿着别人最珍视的东西毫不在意的揉来抛去,以此为乐。

“我在这深渊中本已认命,但钟宛突然跳了下来,不只是跳了下来,他还想拉着我,一起爬上去。”

三十功名闯过去,八千里路趟回来,那些曾经渴求的,如今唾手可得的,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我们俩干干净净,再也不欠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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