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姣回想起来，当年赵行云为练无上功法，狠心斩断了自己的所有情根，当场扬在猛烈的西风里。

八风之中，西风最烈，他一定以为那缕情根会被西风吹散，可没想到他生出的情根执拗而顽强，一直顺着西风穿过中原来到西域，甚至在大漠中生成了人形。

云郁就是赵行云的情根。

魅姣被这个事实震惊得呆住，清原仍在冷静分析：“所以云郁没有心，他本就是心上情根化成的人，当然不会再有第二颗心。”

“他不是不爱你。”他在跟魅姣说话，清透的一双眼睛却看向面前的惜春，她小脸挨着他的掌心，在上边蹭了满手的眼泪，“他只是不懂如何爱你。”

清原细细给惜春擦泪，却没想她扒着他的手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抽噎道：“此地沙丘环绕隔绝热气，灵气波动，阴气聚合，又是临近午夜，云郁道长恰好在此时殒命，其鬼魂是大有可能返生的。”

“你还会看风水？”

此事关乎道士还魂，惜春顾不上回避清原，对上他兴味的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她原不会这些，不过被人请去超度的次数多了，遇到过几次冤魂，便难免对这方面多上了些心。

“天时地利都聚阴，云郁道长本身性子也······”她看了眼魅姣，斟酌着措辞说道，“也不甚祥和，恐怕他不止会化鬼，还会化为厉鬼。”

“你想为他超度？”清原看出她的心思，轻轻侧过脸问道。

方才他不惜废一根桃枝真身也要斩杀云郁，就是想让此事到此为止，自己与惜春抽身而退。在他看来，云郁此后修鬼道也罢，投胎还魂也好，这疯道士与魅姣再痴恋几世，都与他和惜春不相干。

若惜春在此时又为云郁超度，那这因果可真逃脱不掉了。

“是的。”惜春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坚定地点点头。

原本她与他一样置身事外，可听了云郁和魅姣的往事之后，她便忍不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清原再没有阻拦，而是替她清出一片空地，惜春自然盘腿而坐，从袖口里掏出一串佛珠，朗声念起《金刚经》与《佛说吉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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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金沙被莫名卷起的冷风吹散，大漠寒气开始凝结，魅姣耳边惜春清脆的读经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低低的嗓音。

“我腰间的那只葫芦里装着冰茶，从你最爱的茶寮里买来的，要记得喝。”

魅姣只觉鼻腔一酸：“你方才离开，就是给我买茶去了？”

“你吃着烧鸡说口渴······”

“我那只是想找个借口支开你。”

“······”

“化鬼之后，你有长出一颗心吗？”

周围安静到极致，过了良久，才有冰凉的触感落在她耳后毛茸茸的发饰上，纯洁得像是第一次学会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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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目也能感觉到阴风愈起、怨气聚成，惜春刚要加快拨动佛珠，却被清原按住了手。

她捏紧佛珠抬起头，看到云郁果然已经化鬼，正贴在魅姣身后，临近的黄沙都要结冰，一片鬼气森森、阴沉可怖之景。

可云郁看向魅姣的眼神又是那般温柔而宠溺，惜春从未见过这样不索命、不复仇的厉鬼，云郁还魂似乎只为看向他的猫妖，似乎生前死后都还没看够。

“魅姣身上的妖气都被鬼气盖过去了。”清原忽然开口，惜春这才如梦初醒般从那边收回目光，被他恨铁不成钢地剐了一眼：

“那一道一妖亲亲抱抱有何趣味，把你看得入迷成这样？”

“我、我只是从未见过云郁这样的厉鬼，心生好奇而已。”惜春连忙辩解道，“清原，你说魅姣的妖气被鬼气覆盖，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若是有人想凭妖气寻到魅姣，那可就难了。”

惜春不解地问：“除了云郁，还有谁想要寻到魅姣吗？”

“还有赵行云。”

“就是与魅姣纠缠的第一个道士？他不是死了么？”

清原摇了摇头。

他也是刚刚才想起来，那位提点他有缘人的灰眼道士，名字好像恰巧就是赵行云。

“那位赵道长我也认识。他的实力在我之上，九十多道天雷，恐怕还真劈不死他。”

惜春闻言愈发好奇：“真的？等等，你怎的会认识他？他真的比你厉害么？我不信······”

问到最后她已经困意上涌，打起了哈欠。清原见她乏了，便带她缩地成寸，回到库名哈密唯一的一间小客栈，要了间上房歇下，她睡床上，他住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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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丘折腾到子夜，翌日惜春午时初刻才从客栈的床帐内幽幽转醒。

梳洗完毕后，客栈小二及时端来茶点与早膳，待他后退着关上门，惜春拿起一块浇着金色糖浆的西域特色鸡蛋糕，试探地咬了一口。

甜蜜绵软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想起昨晚清原那漠然凶残、出手即致命的杀招，惜春心里仍然留有余悸。

清原长得太好，身如玉树，眼神又那般清透，平日里浑身上下无半点戾气，惜春险些都忘了，从绮荻水镜中看他也是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那袭白衣看着澄澈，其实浸透过无数人的鲜血。

她正想着这些出神，却只见桌上画布一阵灵光闪耀，清原从画中出来问道：“吃完了么？”

惜春摇摇头，她才吃了半块鸡蛋糕。

“那就专心用膳，不要走神。”清原坐到桌边，用灵力挑起一块牦牛干扔进嘴里。

惜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桃树也能吃肉干？”

“不然呢？”清原顿了顿才明白她想歪了，语气变得危险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吃泥吧？”

实不相瞒，惜春的确以为桃树跟庄稼一样，都吃日光、雨水和······污肥。

“嗯？”清原眼神不善地盯着她，但惜春却偏偏无半分害怕之感，连带方才的纠结也想通了。

清原本就不是多好的妖，他独断自我、居高临下、对自家同族都很不耐烦，前世还莽撞地将她一把火烧了。但他在李府救下了她，而且自那之后，她跟着他就没饿过肚子。

不管他是个怎样捉摸不透的妖，反正他对她好，这就够了。

惜春再不多想，两三口喝掉红豆粥，咽下最后一块甜丝丝的鸡蛋糕，随他一起进入了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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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金沙早已在石子路上堆好，惜春终于要开始补那青山脚下的屋舍。

在地上她够不到屋檐，清原微一抬指，便有一丛桃花树枝凭空出现，托着她升到了半空。她补好屋檐的一角，没有急着下来，在上方极目远眺，远处四时美景交替，偶有清风吹过，令人心旷神怡。

“我简直不敢想，要是能住在画里该有多好。”她忍不住感叹道，“清原你不愧活了千年，这居处寻得真妙。”

清原咻地一下飞到她身边，惜春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后仰，险些从桃树枝上跌下去，清原忙拉住她的手：“小心。”

他不知道在树枝上施了什么法术，惜春只觉后背不再是一片空荡荡，她转头去看，只见那里桃花枝叶猛长，已经结成一个牢固的靠背，两侧还带有扶手。

眼见桃花树枝越来越像某个眼熟的物件，惜春不禁失笑：“你给我做了个带靠背的秋千？”

清原摆摆手，仿佛那不值一提，转而重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也想住进画里？”

听他这番语气，好像一直在等着惜春这句话似的。

她抓着桃花秋千的扶手点了点头：“但我也就是想想罢了。你说过的，凡人不能在画里久待，否则身上的灵气会一点点耗光的。”

“我是说过这话。”清原凑得离她更近了些，惜春没来得及转过脸，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纯黑的清透眼瞳，不知为何竟屏住了呼吸，“但你没有听全。”

“一般凡人自然不能长久入画，可要是正儿八经的修士，那自然是可以安然住画的。”

惜春还是没懂他的意思：“可我不算修士。”妖修、剑修、法修，她都不是，连正儿八经的佛修她都不算。

“只是没人教你而已。”

惜春这才明白他想说什么，一颗心剧烈跳动起来：“您想教我修炼？！”

修炼！辟谷！法力、长生不老——

“不错。”清原笑道，“不过，要等你修完这栋屋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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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脚下的这几间屋舍从画外看只有三四间，但身临其境却能看出这是一个小院，画外能看到的只是最外围的部分。

这些黄土屋看上去平平无奇，修复的时间却比以往都要长。不过惜春干劲十足，睡醒了就画，画累了就睡，在客栈闭门不出整整两日两夜，才终于在第三日正午完成了最后一笔。

清原拉开小院正门，请她进去。

惜春却还记得他说过的话，“这屋子里含有赤金沙，想必藏有许多幻境吧？我若是不小心跌进其中一个幻境，清原你能把我救出来吗？”

“强闯者才会跌进幻境，你是我诚心邀进来的，在这些屋子里就如同我本人一样，不会有机关同你做对。”

云郁道长亲测：“你有心吗”的正确回答不是“有”也不是“没有”，更不是道歉，而是一个可以证明爱意的吻。大家学废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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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