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君浮玉愣住了,赶紧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买些噬骨花的果实而已。”
“因为这东西没有任何价值。外表干瘪灰白,硬邦邦的,吃起来没滋没味,还噎喉咙。”
谢无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抱臂而立,神情漠然:“所以摊主觉得你是来砸场子、故意羞辱她的。”
就像走进售卖法器珍宝的店铺,询问店主是否出售价值两文钱的挖耳勺。
君浮玉叹气:“那我该去哪里找噬骨果?”
少年抬起下颌,看向远处的摊位。
那边围满了魔修,时不时传来一阵嘹亮的叫好声,夹杂着怒喝和叹息,看起来生意十分火爆。
她和谢无妄好不容易扎进人堆里,勉强挤出一道缝隙,才从无数个脑袋之间勉强看清,这是个供人玩耍的摊位。
一排摇摇晃晃的木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巧的微型木雕,每座木雕前都放着一只茶盏。
旁边的老板抱着个大筐,笑容可掬地大声吆喝:“一颗魔石十个球!能站在十二尺之外,将球扔进茶盏里,泥偶就是你的了!一颗魔石换十个球——”
谢无妄微微低垂脑袋,凑在君浮玉颈侧轻语:“那筐子里的小球就是噬骨果。”
如果可以,君浮玉真不愿意离他这么近。但这小摊生意实在兴隆,周围看客拥挤不堪,她几乎是被推搡到了谢无妄身前,二人被人堆夹着,动弹不得。
他的每一寸温热呼吸,都精准地落在君浮玉的颈后或耳侧,惹得她浑身不自在,烦人得很。
踮起足尖,视线越过波浪般连绵起伏的看客脑袋,君浮玉看清了噬骨果的模样。
果然如谢无妄所说,这果子干瘪灰白,表面偶有虫蛀,看起来像一粒粒凹凸不平的小石子。
此时正有几个魔修在扔噬骨果,坚硬的果子在半空中划出曲线,丁零当啷砸向泥偶和茶盏,有几颗砸进茶盏,又被弹飞出去。
“老板老板,我中了!”那魔修兴奋大叫,“你看见了吗?刚才我扔进茶盏了——”
“但是,茶盏现在是空的呀。”老板笑嘻嘻地对着他挤眉弄眼,“扔进去不算什么,能让它留在茶盏里不乱动,那才叫本事呢。这位客官,要不要再来几个小球试试?”
魔修气得脸红脖子粗,嘶声道:“这小球比风干的羊粪蛋还硬,你那茶盏又浅。扔进去,必然会反弹出来!”
“说不定下一次您就扔进去了呢?”老板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再买几个小球试试手气如何?”
“……罢了,不试了。”魔修拿出钱袋,掏出一把魔石,“你架子上那只红脸小虎的木雕卖不卖?我愿意出双倍价钱。”
“我这摊位是卖小球的,不是卖木雕的。”老板晃了晃怀里的大筐,“这样吧,您再多买几十个,说不定就能真真确确地扔进那只茶盏里了呢。”
“我老子就算拿钱打水漂,也不会再给你这奸商一分一厘!”魔修呸地啐了一口,大步而去。
“慢着。”君浮玉拦住了他,“你肯出多少钱买这只木雕?”
“它和我幼时爱物相似,因而我愿意出一百魔石买它。”魔修不明就里,眯起眼睛打量君浮玉,“怎么,关你什么事?”
“五十魔石就足够买下老板抱着的那筐小球了。”君浮玉笃定道,向魔修伸出手,“钱给我,我来替你赢回那只红脸小老虎。”
魔修踌躇不决,半信半疑地瞪着她:“若你失败,那我的钱不就白费了?”
“若我失败,赔你就是了。”君浮玉朗声回应,“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魔修沉默片刻,眉间的褶皱逐渐松开,提醒道:“老板早就在摊位上设下阵法,在扔小球时,不得使用魔气。”
“放心。”君浮玉言简意赅。
魔修又看了她一眼,数出五十颗魔石,递给老板。老板嘻嘻笑着,将整个大筐放在君浮玉面前:“客官请。”
若她力气不足,小球就会半空掉落。若她用力掷它,它又会从浅口茶盏中弹出来。
君浮玉用指尖捏起一枚噬骨果实,轻轻巧巧甩向小虎木雕前摆放的茶盏。
随着清脆而微不可察的碎裂音,小球牢牢地陷进茶盏的底部,如同被镶嵌在其中般,浑然天成。
击碎茶盏并不难,难的是将小球固定在茶盏中。在此过程中需必须制好力道,否则小球和茶盏都会因冲击而粉身碎骨。
这样的招式,名为“摘叶飞花”。世间万物,鸟兽草木,皆可化为指间之剑,上可碎石,下可断水。
上辈子她在归月宗内练了无数遍,早就熟稔于心。
众人热烈的喝彩声中,老板的笑意缓缓消失,阴着脸撇了撇嘴,将那尊木雕拿了下来,递给君浮玉。
那魔修早已看得瞠目结舌,接过小虎木雕,珍惜地藏进袖子里,磕磕绊绊道谢。
君浮玉没有多言,只是向他点了点头,储物戒灵光一闪,将整筐噬骨果子收入囊中。
老板见她动作,赶紧上前拦了拦:“你做什么?这是本铺的小球,你怎可轻易带走?”
“一颗魔石换十颗小球,这话是你说的。”君浮玉面无表情,转身准备离开,“此店不卖木雕,只卖小球,这也是你说的。”
老板惊诧:“这噬骨果又不值钱,你非要将其带走,是何用意?”
“舍弟爱吃这东西。”君浮玉随口敷衍着,带上谢无妄一起,不知道被多少个胳膊肘袭击,才勉强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谢无妄刚才一直在看戏,大概是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好不容易来一趟罗刹魔市,阿姐再陪我转转吧。”
“以后有的是时间。”君浮玉步履不停,“我要先去将这些果子磨碎,掺进桃溪的井水里,以解众人之毒。”
“以后?”谢无妄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双眼眸弯成月牙,“阿姐真是信任我,让我惶恐。”
他声音低得像一层转瞬即逝的雾气,隐隐约约带着点诱哄的意思:“如果我骗你呢?如果噬骨果毒性剧烈,凡人若沾一丁点儿、便会肠穿肚烂呢?”
君浮玉的动作一顿。
不复以往的锋利凌冽,夜明珠的柔和光亮之下,少女浅浅地笑了,神情如春水般柔和:“我信你不会这么做。”
信他?
呸!
她宁可去相信路边那条叼着馒头的流浪狗。
之所以信了谢无妄,是因为那长命锁的缘故。
这件稀世之宝不仅能拘着谢无妄的行踪,还能测算佩戴者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长命锁灵气有限,每月只能测算一次。
她已经用长命锁悄悄测了他一回,故而得知,关于噬骨花和噬骨果,他并没有撒谎。
她以为谢无妄又会嘲她虚伪,他却只是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涩:“走。回桃溪城。”
他与君浮玉原路返回河岸边,又与那独眼船夫窃窃私语几句,渡过长命河,御剑前往桃溪城。
飞进城门时,已经是夜半三更。
找了一处偏僻地方,君浮玉取出从魔市搞回来的一大筐果子,吭哧吭哧磨成细粉,洒进井水之中。
粉末融入井水后,那股幽微轻盈的香气顿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这下师尊就能安心修炼了?”谢无妄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完成这些工序,突然开口。
回想起昨夜修炼时经脉间的黏涩感,君浮玉忍不住道:“昨晚你偷看我修炼?”
谢无妄:“弟子向师尊讨教,天经地义。怎么能说是偷看呢?”
任务完成,君浮玉浑身松快了许多,爽利地伸了个懒腰:“谢谢。”
“谢谁。”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望着她。
“谢谢无妄。”君浮玉干脆利落,“非要听到我唤你名,你才满意是吗?谢谢、无妄?”
谢无妄似乎被噎住了,一声不吭,眼底闪过羞恼之意,被君浮玉尽收眼底。
她心情颇好,哼着小曲离开了水井。
上次与客栈老板闹得有些不爽快,谢无妄没再提起住客栈的事,随便找了一棵枝叶葱茏的大树爬上去,倚着枝杈睡着了。
君浮玉没管他,坐在旁边瓦房的屋顶上,提气凝神,开始运转灵力修炼。
直到天边泛起一线苍白的亮光,她才惊觉,自己的衣衫已被晨露微微沾湿了。
树上的谢无妄不见了。她扭头望去,只见谢无妄坐在屋顶边缘,双眸望向晨光熹微的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君浮玉在看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开口:“师尊早安。”
君浮玉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跟他一起看向远处。已经有人挑着水桶往家里走,扁担晃晃荡荡,不时溅出微小的水花。
早市已成雏形,摊位陆续支了起来,人影忙忙碌碌,等待迎接尚在酣睡的客人。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句嘹亮而模糊的歌声,如林中鸟般,展翅倏然向天而去,再也见不到踪影。
“再过一日,就是那大妖要降下灾祸的日子。”君浮玉和他并肩而立,望着市井气象,“解决完大妖之事,你还是得跟我回归月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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