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听到归月二字,谢无妄眸色稍黯,语气掺了凉意:“师尊也不怕我触景生情,先杀几个归月弟子泄愤?”

君浮玉抬手,拽住谢无妄颈间的长命锁。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拨动银链,如采茶人小心翼翼触碰一簇娇嫩的春芽。

她淡然自若道:“有长命锁拘着,你若真伤人性命,只会让自己落得个凄惨下场。”

谢无妄垂眸看向她的动作,眼底神色不明:“这件法器竟如此出众,有这么大的本事?”

“没错。所以能戴在你的颈上,是你的荣幸。”

少女松开手,指尖点了点他的眉间,轻巧地跃下屋檐,向之前那家卖玉簪的首饰摊位走去。

这铺子老板也是个勤快的,天不亮就支起了摊位,正将首饰一件件摆出来,再用丝绸手帕蘸了清水,仔仔细细擦拭得发亮。

用目光搜寻一番,君浮玉并未找到那日所见的漂亮簪子,连忙询问:“那支白玉制成的镂空发簪还在吗?”

老板思考片刻,带着歉意摇了摇头:“实在不好意思,那白玉簪子已被一位少年买走了。”

“是这样啊。”虽说这样的结局也在意料之中,君浮玉还是不免感到些许遗憾,“罢了,是我与它无缘,多谢老板告知。”

刚想离开,余光却瞥到一柄通体漆黑的木簪。

木簪样式十分简朴,刻着一层游鱼花纹。看起来轻飘飘的,君浮玉拿在手里掂了掂,却也有些分量。

询了价,她果断掏出零钱,放在摊位上:“我要这个。”

“师尊的品味真是独特。”

耳侧突然传来鬼魅般幽幽的声音,谢无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连讥带讽:“这柄发簪形同枯枝,倒是颇有几分乡野之趣。”

“转过去,低头。”君浮玉简短地命令道。

谢无妄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她。

她翻了个白眼,走到他身后挽起他已然松垮的发辫,以指为梳,干脆利落束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发髻,用木簪固定。

“……这是给我的?”谢无妄抬手去触碰簪子,神色松动了片刻,须臾间又敛了眸光,不动声色问道。

上辈子当大师姐时,君浮玉曾无数次拽住发髻松散的师弟师妹,替他们重新束发,束成同一个齐整简练的样式,以免丢了归月宗仙风道骨的脸面。

谢无妄整天在她面前晃悠那根发辫,铃铛叮叮咣咣乱响,她早就忍不了了。

君浮玉后退半步,满意地打量一番:“还挺好看。”

不留一丝碎发,齐整利落,多好看的发髻啊!

看来她的手艺没荒废。

谢无妄的身躯明显地僵硬了片刻,不发一言,急匆匆向前走去。

木簪仿佛封住了他的嘴,接下来的时间里,谢无妄不再像之前那样,抓紧一切机会讥嘲嗤笑君浮玉,而是闷闷地一声不吭。

这倒遂了君浮玉的心意,她耳根子难得清静一番,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

带着个闷葫芦般的谢无妄,她在桃溪城的四角布下镇妖法咒。

然后转悠了一圈又一圈,连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将桃溪大致的布局记在心中。如有大妖降祸,她也能根据这份记忆,尽快赶到现场帮忙降妖。

做完这些,月上枝头。夜色一如往常笼罩桃溪,君浮玉御剑半空,向下俯瞰市井景象,等候翌日的来临。

谢无妄站在她身后,打着哈欠,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耐:“师尊莫非真要在这里守一天一夜?”

见他又恢复了平日做派,不再像个闷闷的老实人,君浮玉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城中:“等到明日安然度过、城中百姓无恙,我才能放心离开。”

“无恙?”少年抚了抚颈前的长命锁,“反正城主府中不可能无恙——刚刚府中跑出来几个人影,匆匆忙忙往药铺去了。”

“难道是抵御大妖时受了伤?”君浮玉神色一凛,并指驱剑。无名任劳任怨载着二人,向城主府疾驰。

本想请守卫通传一番,直到御剑落地时,她才发现朱漆府门紧闭,左右无人,只有两座在夜色中黯淡无比的石狮子。

敲了半天门,无人来应。

君浮玉叹了一口气,看着严丝合缝的府门,又低头望向手中的无名剑。

踌躇片刻,她咬咬下唇,压住破门而入的心思,转身离开。

谢无妄立在原地没动:“那是去城主府后院的方向,师尊为何往那里走,是迷路了吗?”

“别管,别问。”君浮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绕到城主府后院,堂而皇之地纵身上墙,翻进院中。

她是真心想帮助城主,无奈对方之前给她和谢无妄下了驱逐令,只好这样见机行事了。

后院竹木丰茂,簇拥着一座高耸而嶙峋的假山。上栽花木,下盈清泉,风流雅致得很。

旁边传来破空风声和衣角磨蹭的簌簌声,她不用扭头看,就知道是谢无妄跟上来了。

他尾音上扬,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没想到名门正派出身的大师姐,竟也会做翻墙这种鬼鬼祟祟、不请自来的勾当。”

与他话语同时响起的,还有细碎轻微的脚步声。

君浮玉没有回答,抓住谢无妄的胳膊,猛地将他拽到假山的缝隙里。

夜色沉沉,君浮玉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摇晃,发梢轻柔地蹭过他的唇角。谢无妄被她拽进缝隙,一抬眼,正好望进君浮玉的眸中。

这地方虽能勉强能容下他们二人的身躯,却还是过于狭窄,只能面对面挨在一起,连转身都做不到。

呼吸交融间,君浮玉微微侧过脑袋,迅速移开视线。

与仇敌靠得如此之近,她的心底本能地涌起一阵厌恶。身躯里的每一滴血都在灼灼燃烧,催促她握紧剑柄,刺入眼前人的血肉中。

谢无妄对她的心思毫无察觉,抬手扶了扶自己发髻,漆黑幽深的眼珠直视君浮玉,悄声道:“师尊,你听。”

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个提着灯的府中侍从自他们身边走过,断断续续地聊天:

“城主大人的病又发作了,还比之前病得更重。”

“自从妖神大人现世,城主的病就再也没犯过。如今他骤然病倒,难道和妖神大人有关?”

“城主大人真可怜。前几年死了爹娘,去年又死了妹妹。自己孤身一人,还病病歪歪的。”

“管他呢,只要每个月给我们发工钱就行。说起来你去没去过城东那家新开的点心坊?”

……

侍从们聊起一些生活琐事,身影在廊下拐了个弯,声音逐渐远去。

君浮玉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谢无妄再次轻声开口:“师尊,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们说城主身体抱恙。”君浮玉艰难地从缝隙中挤了出来,“走吧,去瞧瞧。”

谢无妄也钻出缝隙,二人小心翼翼离开后房,向院落深处走去。

月色黯淡,在房檐下投出深灰的阴影。

刚避开一个提着食盒向后院而去的小丫鬟,熟悉的声音就骤然从远处传来,刺破了平静的夜色:“滚开!”

是城主。

“都滚开!谁也不许进来……离这里远点!”城主的声音尖锐得可怖,像两把生锈的铁锯互相摩擦,“我不需要医师,让他们滚!”

君浮玉果断道:“绕路过去,从窗户进东边厢房,然后进内院找城主。”

谢无妄不置可否,盯着她撬窗户的动作,弯起唇角:“师尊真是好本事,样样精通。”

君浮玉没有应声。

蒙纸的雕花窗户被咔哒一声撬开后,噬骨花的香气从窗中飘出,夹杂着肉类腐烂的腥臭味。

她蹙起眉,翻进东厢房里,环视四周。

房间内满地狼藉,干涸的蜡油如凶杀案现场的血迹一般,飞溅得到处都是。地板中央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木制人形棺,人形呈坐姿,同样沾满蜡油。

谢无妄打量了一番:“这姿势,与那日轿子里的蜡人倒是一模一样。”

啪叽一声,君浮玉不小心踩到了一小坨蜡油。它软绵绵黏糊糊地粘在她的靴底,如伸出千百只小手紧紧拽着她,比糨糊还顽固。

她掐了一个清洁秽物的咒法,回头时,正好看见谢无妄将他的手帕放回袖间。

望着他的动作,君浮玉的心中恍然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念头。

他自己又没沾上蜡油,浑身干干净净,掏手帕做什么?是要借给她、让她用手绢擦拭靴底的污渍吗?

这太荒谬了。

谢无妄这混账一肚子坏水,怎么可能如此贴心。她宁可相信他拿出手帕,是为了用它偷袭闷死她。

正想再研究研究这人形棺,咣当一声,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沉重而厚实,听起来像人的躯体砸在地上。

是城主!

救人要紧,她顾不上别的,冲出溅了蜡油的房间。

门外空无一人,巡夜的侍从大概都被他打发走了。腥臭味愈发浓郁,君浮玉沿着味道溯其源头,努力嗅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

“房门从里面上锁了。”谢无妄推了一下,回头看向君浮玉。

其实谢无妄想问的是:师尊,你有没有听到我们两个人的心脏一起跳动的声音?

但是他觉得这么问会显得自己很幼稚,就没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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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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