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告官打官司要被扒一层皮,入了牢房便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进了牢房,不管你是大罪小罪,先交些孝敬银子,免得一顿好打。若是家人多送些银子给牢子们,那犯人的日子便好过几分,孝敬得多住单间牢房,有鱼有肉比外面的日子也不差都不算什么。当然,这群人家里有家底,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他们也不会在牢里待多久。
至于那些家底薄的贫苦人家,能凑够百千钱便罢。若是没有,入狱第一件便是百十来下杀威棒,再被牢子们随便拖到某个腌臜的角落关着,身体底子差些的都熬不过几日人便没了。所以不管家里如何,只要还想这人活着,多少都要凑些银钱贿赂牢子们的。
只是周尧却不肯同流,无论重罪轻罪,他所管辖的牢中皆一视同仁。更不准手下的牢子们收受贿赂,该如何便如何秉公办理。若是被他发现有谁不按规矩办事,轻则被他狠揍一顿,重则直接让人丢了公职。他武力过人又有上官护着,手下这些人除了私下抱怨也奈何不得,只得认了。只偶在周尧不值守的日子,或偷摸着挣些外快。
第二日,周池等人用过朝食后便开始分头行动。
今日周尧休沐,按照惯例,若是无事,他早晚仍会各去牢房巡视一次。只是今日,朝食过后,他正打算出门,迎面撞上了一位月牙长衫白面青年,那人说他是自家的姑表兄弟。
将人迎进家门,分宾主坐下着小厮上茶后,周尧目光在来人身上停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柳兄弟与幼时变化许多,为兄几乎认不出来了。距上次我们兄弟两见面已有十多年了,表姑她老人家也走了许久,不知柳兄弟这些年如何?”
进门的时候周池挺紧张了的,又听周尧还记得柳三幼时的模样,小腿肚都有些颤抖。他的体型在周尧的面前就像小鸡仔,若是被他发现自家冒认他亲戚的真相,周池毫不怀疑他一拳就能将自家打昏死过去。
按照前一日田北所教的话说与周尧,起初周池还说得磕磕绊绊,后来却越说越说,完全像是说自家的事了。这也不奇怪,昨夜周池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反复揣测田北所说的那些内容,早就烂熟于心,且自发补足了其中的漏洞。
周池衣着鲜亮,面色白皙红润,从外表看是一位家境殷实的富家公子哥。又能将柳三的过往说得七七八八,此刻周尧丝毫未怀疑眼前这位是个假表弟,闻听他是举家搬到府城来,想要在这里定居,目前落脚在客栈,热情地邀请他在自家住几日。
周池和周尧这对假表兄弟相谈甚欢,田北那边的计划进行得也非常顺利。他用银钱收买牢子们,得以进入牢房探监。那领路的牢子收了钱,问清他要见的人,扫了田北几眼后便将他领了进去。
“呐,就是这里了。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你们有什么话要递什么东西快些,我这是担了干系的。”牢子将田北领到一间牢房外,简单交单了一句便走开了,将空间留给他们。
监牢里的犯人抬起头看向田北,被乱糟糟的长发遮挡的面容下露出了一双鹰隼般的利眼,眼神中透露的神情和他目前的身体状态以及身处的环境有天壤之别。
田北见牢子离开了,便左右张望,想要找到合适的对象。时间紧急,进城才一天的时日,他能打探到需要的重要消息已算是他能力出众了,再要提前确认牢中的犯人哪个可以合作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牢子收了银钱问他要探望谁时,田北不过随口编了一个称呼,冠以李姓,又随意描述了他的外貌,牢子便将他领到了此处。
赵钱孙李,姓李的走在街上一抓一大把,府城这么大的牢房里,田北相信里面绝对有李姓之人。至于外貌,无论你在外如何形貌伟岸,进了牢房用不了多时便都变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越发没有参考。
兼顾牢子收了钱自然好说话,田北轻而易举的蒙混过关。他的目的是想要这群犯人暴动,最好是能冲出监牢,进一步扰乱府城。他先一步进来便是要在监牢里寻找可以合作之人,只要他们愿意配合,等到山寨攻进来,他们自然会被赦免。
只是没想到,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功夫的事,第一眼便有了好的合作对象。田北相信自家的眼光不会有问题,眼前这人绝对会愿意配合。
这人呆的牢房已属于监狱的死牢了,位于监狱的深处,潮湿阴暗,四周但散发出一股污物混合着皮肉腐坏的臭气。田北轻呼一口气,靠近监栏忍耐着压低声音长话短说。“兄弟,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那人原本已经移开目光再次射过来,田北有种被针扎了的感觉。他心中诧异,却也越发肯定了心中的预判,继续道。“你听过丹明山吧,我便是那里的人。我们山寨以‘匡扶正道’为己任,如今已占领了庆临府大半的地界,就要来救府城的百姓于水火之中的。”
听了田北的话,那人不为所动,田北继续道。“我知晓以兄弟这般的人物,不该被关在此处,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冤屈的。”若不仔细倾听,几乎以为田北只是张合了几下嘴角,并未发出声音来。
“如今有个大好机会在兄弟面前,只要兄弟肯与我们里应外合,重获新生的机会就在眼前。”田北将手伸入牢房内,将一样东西塞到了那人的手中,声音变得快速而急切起来。“我会打开几间牢房,明日酉时你们想办法将牢子引过来,夺了钥匙将这里关着人都放出去。我保证,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们全都能重获自由之身。”
见那人没有应和,但也没有将他手中的东西丢开,田北知晓自家的话那人应该是听进去了。他并不是十分担心这人会不会听他的话,这里的人都是死刑犯,现下被关着不过是等死罢了,有机会重获自由自然不会放弃。且便是他们将自家出卖,那些牢子们也未必会相信他。
田北朝那人点头后,起身摆弄了几下将这所牢房的门锁撬开,虚虚地挂上,随后又移到右侧那间。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声音嘶哑模糊,应当是许久不曾开口了,但田北还是分辨出了他话中的内容。这人在告诉他去撬哪几个牢房的锁。田北闻言双目放光,对于自家的目的有了八、九分把握。他将那人所说的几间门锁撬开后虚掩住不被发现,又回到那人的牢房前,低声再次告知了时辰后,牢子已经来催促他离开了。
离开牢房,田北之前叫的酒水也送来了。他恭敬地让人将一桌酒水送入,请几位牢子享用,便离开了。
“这都一年多了,想不到那李似年家里还有人啊。”一位牢子夹了一块肘子塞入口中。肘子蒸得软烂,入口即化,十分可口。
“谁说不是呢。不过今日那人只是他的远亲,也不在府城,是最近才来的。”一杯酒入腹,酒水醇香,第二个开口的牢子享受地眯起了双眼。
“外地来的,怕不是逃难吧。听说丹明山那边又占领了几个县城,你们说会不会打到府城来?”
“不会,他们肯定不敢的。我们这可不是那些小县城,城内城外的屯兵可不是摆看的。只要那群山匪敢来,定然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孙老哥说得在理,来来来,我们继续喝。别说,这煮全楼的饭食酒水味道真是不错,怪到一席要三四两银子呢。”
“三四两?那是早几年的价码了,如今这一桌,估摸着会到六七两上头去。”
“没想到那李似年的远亲为他还挺舍得花费的嘛。”
......
五六个牢子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红日衔山,碧月升空,斗转星移,旭日东升,又是一日。清晨,田北、周池等人早早退了客栈的房,各自忙活起了自家的任务。很快约定的时辰到了。
酉时,天要暗未暗之时,往常该逐渐安静下来的城中却反常的喧闹起来,不断有公人兵丁在街上奔走,将还在路上不知发生何事或是特意出来看热闹的人群驱散回家。
位于府城西侧的监狱发生了犯人暴动,那些犯人不知如何出了牢房,一路杀死守卫、牢子,已经冲到监狱门口。城北整个府城的库房突然发生了火灾,那里堆放着整个府城存储的粮食,不能有丝毫损失,发现火情的巡逻小吏立即赶到库房处,并不断有小吏甚至兵丁被派过来救火。
城南那边也不太平,据说两伙外乡人发生了口角,在一家客栈里大打出手,砸坏了店家的物什不说,还打伤了好些客人,公人们匆匆赶来。城东是城内贵人们居住的地方,等闲一般人不会踏足,今日却如同天降灾星般,好几家的后院都有火光,也似走水。好在火势小,不过片刻功夫仆役们便将火扑灭了,好几家却又闹起贼来。
一时间整个府城都闹哄哄的,公人小吏们各个手忙脚乱,脚后跟踢后脑勺般赶去这里又到那里,片刻不得安息,甚至还惊动了城中的驻军,那些兵丁们也被派来救火救灾擒拿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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