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今儿个新上的云片糕!”

路边一穿着雪青色束腰常服,头戴面纱的少年走到糕点铺前。

店家摆弄点心的动作一顿。眼前的少年带着宦官侍从,站得笔直,一只手背在背后,比普通男子看着孱弱一些。他穿着常服,却如此体态板正,气度不凡,腰上佩戴的缠枝白玉更是来头不小。店家眼睛一转,一定是哪位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哥儿,他可得狠狠敲一笔。

他伏下身子,摆出最虔诚的姿态:“这位郎君,小店有上好的糕点,不来瞧瞧吗?这话我就只跟您讲了,前朝微服私访的时候都吃过咱们的松花饼呢!”

“你家的名声我自是听过的,”少年点头,指向另一方向,“这个枣泥酥新鲜吗?”

店家内心一喜,好一个冤大头!哪有上来只问新鲜与否的,难道他还能回答不新鲜吗?定是被养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太久,才问得出这么青涩的问题。

“呦,这您就有所不知,”店家说着话,双手已经开始为少年包装起点心来,“这不刚开春,好不容易从南京运过来的枣子,一路快马加鞭,这才最大程度保留了原汁原味。”他的眼睛时不时瞄向对面的铺子,“哪像对面呀,根本不是用原材料做的,不知去哪些地方买的加工粉末呢。”

“南京?”少年身旁的太监声音尖细,“这可是我们家老爷给下人们当赏赐用的,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店家但笑不语,想让少年闻闻枣泥酥的香气,拿起一块就往对方面前塞,却被他迅速躲开。

他一愣,都没看清眼前人的动作。

“我戴着面纱。”少年的声音冷下来。

这公子哥可真是个冷漠又不好相与的。但这样不近人情的客人他见得多,早已不为所动,自有一套办法让他交出手中的银子。

最后,他成功看着少年将一大袋枣泥酥、香脆饼、云片糕、青团交给身旁的太监,转身离去。

店家一边抚摸手中沉甸甸的银子,一边想着,他得记住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的相貌特征,以便来日方长。

于是,他看见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掀开他的面纱,露出少年唇红齿白又面白无须的面容一角。

呦,原来是个太监!怪不得他看着像个有不小官职的,音色却如同少年一般。他接触的这类有隐疾的客人不算多,但每次都让他晦气得紧。他吐出一口痰,“呸!”

秦羽折自然清楚店家刚才的动静。

他离开后,安普忙道:“干爹,下次去对面那家吧。”

“对面那家自然也是用的半成品制作。吹嘘自己可能会撒谎,但对竞争者的缺点更是如数家珍。”秦羽折道,“再说了,咱们阉人什么时候得过好脸色?”

安普点头,倒也不说话了。

秦羽折今天出宫是为了犒劳司礼监的下人,给他们买些点心。

他升官后,再也不用给司礼监和东厂当出头鸟,以前那样的高调行事甚至被陈恪命令去御花园打骂下人一事,更不可能再有。

但他这些日子低调做人后,也有坏处:不断有小太监想来找他通关系,捞点好处。

于是,他几乎每隔一段日子都要给他们点“好处”。像是吃食这种无伤大雅的,他最喜欢给。哪怕不重要,也是一份人情,导致来找他的人数降低不少。剩下的,便是无脸无皮之辈。

但最不得好死的,还是陈恪那个老东西——

“呦,这不是秦羽折秦大秉笔吗?”

陈恪带着小厮经过此地,身边还跟着个美人儿。他正要去丹青院消费一下,就在路上遇到这个瘟神。

秦羽折正想着怎么给他使绊子呢,他就自己送上门来,可真是省了好大一笔功夫。

“咱家既是秉笔,最多也算是和陈恪公公平起平坐,公公那么恭敬是什么道理。”

“你!”陈恪一句怒斥,在大街上咬牙切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虽然听起来像是宦官之间的争执,但盘靓条顺的少年跟体态臃肿的太监对峙,群众自然更倾向前者,都为他感到爽快。然而,再怎么说,少年也是个太监,戴面纱只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份,不知是谁直截了当的指出此事后,大家便直呼晦气,作鸟兽散了。

这边,陈恪看见安普提着一大袋点心,便走近端详,“听闻秦公公最近抱得美人归,怎么,带回去不就冷掉了,不把你的女人带出来溜溜?”说着他便搂紧身旁女人的肩,引得她一声“讨厌”,“不仅如此,咱家还听说之前有男孩进了你卧房。看来秦公公男女通吃,一个阉人,胃口如此之大,咱家真是佩服。”

安普:“……”你不也是阉人吗。

秦羽折从安普手里接过袋子,在陈恪面前晃了晃,笑道:“不全是带给她的。这些是咱家从糕点铺子买的,还热乎着。本来是要带给司礼监的下人们尝尝的,陈公公在这正好,不如来几块?”

他从袋子里取出一块云片糕,手还没伸出去,就被陈恪拂开,手上的云片糕掉到地上,啪叽一声摔个粉碎。

这个秦羽折,竟然暗示他和司礼监的下人没什么不同!

陈恪急成这样,秦羽折笑的更开心了。一旁的安普见他笑得花枝乱颤,害怕他拿不稳袋子让点心撒出来,赶紧接过去系紧带子。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对咱家蹬鼻子上脸?!还以为你最近性子收敛许多,没想到还是这么阴险歹毒!”

见秦羽折还在擦拭笑出的眼泪,陈恪想了想,直视他的眼睛:

“别以为你不背黑锅就可以清白做人。不记得自己是从几岁开始就为咱家做事了?高调的行事早就融为你性子的一部分。看看你现在小人得志的样子!你会因此遭到报应,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女人也不会喜欢你这个阉人……”

秦羽折不笑了。

陈恪越说越起劲,身旁的路人都一步三回头,他身旁的小厮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厂督……”

他说完也冷静下来,清楚自己在大街上有些过分,但秦羽折骤变的脸色还是让他心情很好。他转身带着身边人离开,还不忘对秦羽折露出个冷笑。

而这边的安普感受着干爹的低气压,心情可好不起来。

“回去吧。”秦羽折道。

糕点铺离紫禁城不远,他们便选择步行回去。

一路上,秦羽折都感受到安普时不时打量他的视线,“怎么了?”

“呃……”安普问不出口。

“我在想,”秦羽折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会不会遭到报应。”

至于唐乌合不喜欢自己,他更是莫名其妙,他还不知道二人什么关系么。

自从上次早膳不欢而散后,她就一直睡在外间。他们仍会一起服用早膳,这也是二人每天唯一有交集的时间。

早膳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按理说吃饭时人的状态最轻松,应该是一天之中最能卸下心防的时间段,但他却看她处处不爽,又不能拿她怎样。骂她吧,又心虚,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唐乌合……?”安普突然提高声音,“干爹,奴才好像看见乌合姑娘了!就在那边的脂粉铺子!”

今天怎么老是说曹操曹操到?

......

唐乌合、琳心、碧玉三个人站在他面前。脂粉铺掌柜知道他身份后,银子也不敢收,立马腾出空间给他。是以,现在的铺子里静悄悄,只有五个人在场。

秦羽折:“怎么偷溜出来的?”

唐乌合:“……贿赂守门的小厮。”

“出来的目的?”

“买梳妆奁。”

琳心看她一眼,走上前来:“是乌合姑娘跟碧玉心善,想要送奴婢嫁妆。奴婢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约定要在出宫后成婚。”

秦羽折见她们不像说谎,便点头。

没什么好说的,他转身欲走,却被扯住衣袖。

不轻不重的一下,他想走便走了,却就那样立在原地。他不用看也知道是唐乌合,和他之前在床榻上被扯的动作一模一样。

安普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他们的动静。见状他觉得有些不妙,赶紧带着琳心和碧玉去外面等着。

唐乌合到他面前来,她把一块缠枝丝巾塞到他手里。

“公公,这是送你的。”

秦羽折瞧着上面的纹路:“我不喜欢这个样式。”

唐乌合震惊:“可我看您的玉佩,和银针都是……”

她今天跟琳心、碧玉出来逛街,还是第一次出宫门,看什么都新鲜。他经过的糕点铺,她也曾在场。

他跟陈恪的争执动静太大,她们还没离开多久便目睹当时的唇枪舌战,实在是想不注意到都难。

听完他们的对话,她是真的想送他一块他喜欢的丝巾。

“那是我母亲留下遗物的样式,”秦羽折说,“但我自己并不喜欢。”

唐乌合理解了,她不再这个触及到**边界的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秦羽折沉默。

唐乌合也不说话,走去柜台,招呼在后台躲着看戏的掌柜,后者立马弓起腰来跟她赔笑。

“两位客官,小店的丝巾样式颇多,依我看,还是得曲水纹才配得上您相公的玉树临风,”他观察着二人,似乎在听见“相公”二字后,脸色变得都不怎么好看,让他叫苦不迭。

他拿出另一块丝巾,看向秦羽折:“或者这块雪青色的竹节纹,虽然不是当今在世家公子里非常流行的纹路,但以小人所见,您今日穿着的颜色与相得益彰,竹节的气质也衬得您更加出类拔萃。”

他还没开始下一段说辞,唐乌合就啪一下往桌子上一拍银子:“就要这个。”

秦羽折:“……我说我喜欢这个了吗?”

“你刚才点头了。”

“……哼,咱家是不是还得好声好气的感谢你?”

“奴婢怎敢折煞公公。”见秦羽折脸色一变,唐乌合想了想,不再用敬语,“小声小气的感谢我也行。”

秦羽折的脸更黑了。

这秦公公,可真难伺候!但秦羽折面无表情才是常态,她许久没见过他这么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心里还有些怀念。

……

一行人回到紫荆轩后,唐乌合本想回到西厢房跟琳心她们一起用晚膳,这一个月来也向来如此。

“唐乌合。”

“怎么了?”这祖宗还是第一次叫她名字,唐乌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

唐乌合懂了,是在说她听见他跟陈恪的对话一事。

“呃……很早的时候。”唐乌合又说,“不是偷听,是这声音啊,进我耳朵里了。”

那就是从头听到尾。

他攥紧唐乌合送他的丝巾。

他知道自己正在被这个宫女怜悯,而她反常的掏钱,送礼,只是以一种辗转迂回的方式,来安慰他。

他听见自己说:“我对你很好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唐乌合:“不怎么样。”一开始在大牢里,还掐她,甚至想杀她。

秦羽折不说话。

她知道过一会儿,他会说几个字以作回复,但她直觉有些话只能现在说。不现在说,以后便再也开不了口。

“但这跟陈恪那个狗东西攻击你无关。”她说,“你不会遭报应的,所有对你不利的人,才会遭报应。你不要信他的,做你自己就好。”

最后一句话看上去是在说不要信报应一事,但说者有心,她在说“高调的行事早就融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一事。她让他不要信自己改不了大张旗鼓的毛病一事。

秦羽折轻轻“嗯”一声。

眼看秦羽折就要继续说什么,她赶紧扯住他的衣袖:“我还没说完呢。”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冒犯,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羽折:“你哪次说话不冒犯了?”

“……”唐乌合道,“其实您对下人们也很好。您把我跟琳心、碧玉接过来后,对她们也很好。我们的月奉比在兰心殿的时候高了不知多少。而且您让我睡外间,不仅搬来床还有柴火,可比打地铺的那一晚舒服多了……哎,那一天可太苦了,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前面还在虚情假意,后面连装都懒得,直接控诉起来。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行。

唐乌合:“……”她刚才究竟在说什么。

“我看你是一个人睡嫌太宽敞,不如今天来和我挤挤呢?”秦羽折笑得让她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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