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身碎魂存

第1章沉星崖上仙尊死,破屋里头债主临

腊月里,沉星崖的罡风,那是真能刮掉人一层皮。

风卷着冰碴子和碎雪粒子,呼呼地抽过来,跟刀子刮肉没两样。

天阴沉得能拧出水,四野晦暗,透着一股子穷途末路的丧气。

多好的时候啊!

谢微尘残存的那点意识在虚无里飘荡,不合时宜地品咂着。

阴沉、晦暗、丧气冲天——简直是杀人夺宝、给人送终的黄道吉日,衬他此刻的心情,正正好。

两百年前,他谢微尘还是顶着‘九霄仙尊’”这名头响彻三界的人物。

琼华宴上,各路仙帝妖尊都得给他敬杯酒,他一身云纹广袖仙袍,衣袂飘飘,端的是一派超然物外。

这才多久?琼华宴上的碧凝露味儿仿佛还在舌尖打转,他人就已经被炸得连肉身都没了,只剩这点残魂在罡风里飘零。

意识浮沉,最后残留的画面是禁地深处骤然爆开的刺目白光!

那白光里裹挟着几道阴毒狠绝的力量,撕碎了他的护身仙罡,把他淬炼了万载、足以硬撼星辰的道体仙骨,像砸个破瓦罐似的,轰然击碎!

操!

谢微尘爆了句粗。

真他娘的刺激!

他不过是嫌琼华宴上那帮老家伙虚情假意的寒暄烦人,借口不胜酒力(其实也就喝了半盏碧凝露),离席去沉星崖散个步,顺便查探一下近来搅得三界不宁的“诛仙阵”残留痕迹……谁他妈能想到,这一“查”,直接就把自己查得灰飞烟灭,连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不知在混沌里飘荡了多久,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猛地将他的意识拽离!

“咳咳——!”

喉咙里火烧火燎,一股子铁锈的腥甜混杂着劣质丹药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直冲天灵盖。

谢微尘猛地睁开眼。

眼前模糊一片,像是隔着一层浑浊的雾气,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睫毛似乎都带着久未睁开的粘滞感。

视线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

入眼,是低矮破败的茅屋屋顶。

一根根发黑发霉的草茎胡乱地搭着,有些地方已经稀疏得能看见外面阴沉得天光。四面是用黄泥糊起来的土墙,裂开了好几道缝隙,冷风顺着那些缝隙,发出‘飕飕’的怪响,肆无忌惮地往里灌。

身下硬邦邦的触感,硌得他浑身骨头疼。低头一看,身下铺着一张破得不成样子的草席,草席下就是冷硬的土炕。

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灰尘味、草药渣滓的苦味,还有……一种极其直白的、属于“穷困潦倒”和“命不久矣”的衰败气息,霸道地充斥在鼻腔里,宣告着此地主人的处境。

谢微尘撑着酸软无力的胳膊,艰难地坐起身。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浑身的骨头缝都在疯狂叫嚣,他低头审视这具陌生的躯体。

一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和破洞的粗布短打,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瘦得像两根干枯的麻杆,肤色苍白,几乎看不到血色。

这明显不是他的身体。

这个认知刚刚浮起,一股陌生的,庞杂的记忆洪流便猛地冲进他的脑海。属于一个名叫‘苏砚’的年轻修士。

苏砚:四灵根的废柴资质,在一个叫“青岚宗”的小门派里当了整整十年外门弟子,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几天前,因为不小心“冲撞”了一位内门师兄(记忆里只有对方模糊的狞笑和踹过来的脚影),被打伤了本就脆弱的灵根,像扔垃圾一样逐出宗门。

拖着伤体和满心屈辱,回到这位于凡人城镇边缘的破落祖屋,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高烧,直接把这少年本就不多的生机彻底熬干……

然后,他这“九霄仙尊”的残魂,就“幸运”地接手了这具破败的躯壳,以及这一屁股的烂账。

谢微尘只觉得脑仁突突地疼,这滋味,比他当年硬抗天劫还难受百倍!比被那“诛仙阵”炸得魂飞天外还要憋屈!

很好,肉身崩毁,万载修为尽失,附身在一个饭都快吃不起、灵根半废、还欠了一屁股债的痨病鬼身上。

这天道要不是故意针对他,他谢微尘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强忍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眩晕,一把掀开身上那又硬又沉、散发着霉味的破棉被,双脚试探着落地。

脚掌刚刚碰到地面,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这具身体,虚得简直像个纸糊的!

他扶着土炕,稳住身形,目光在这间堪称‘家徒四壁’的破屋里缓缓扫过。

除了身下的土炕,角落里一张三条腿(第四条用破砖垫着)的瘸腿桌子,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就再难找到一件像样的东西。

唯一能勉强和“值钱”沾上边的,大概就是炕头那张小木桌上放着的半块黑黢黢、硬邦邦、散发着粗砺气息的杂粮饼。以及,压在饼下的一张边缘被揉得发皱的薄纸。

谢微尘伸手,纸很薄,是劣质的黄麻纸,上面用略显潦草的墨迹写着几行字:

立据人苏砚,今向利通钱庄借取下品灵石五十整,月息五分,利滚利。到期不还,任凭处置。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借款人:苏砚(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印)

某年腊月某日

纸的右下角,盖着一个鲜红刺眼的印章:“利通钱庄”。

日期,赫然就是三天前!

谢微尘捏着这张欠条,扯了扯嘴角:“苏砚啊苏砚,你可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死。”

这债主怕不是算准了这倒霉蛋要咽气,才赶着来送温暖(催命)的?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盆,盆底积着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勉强能当镜子用。

谢微尘弯下腰,凑近那浑浊的水面。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十六七岁少年的脸。五官底子其实还不错,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可惜,这张脸被长期营养不良和伤病折磨得不成样子,脸色蜡黄,透着股灰败感,眼窝深陷,地下挂着两团浓重的青黑,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

此刻,那双眼睛里,满是嫌弃!

啧,活脱脱一个病入膏肓的痨病鬼!

谢微尘嫌弃地撇开视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调动自己残存的神魂之力,去探查这具新得的、破烂不堪的“庐舍”。

心神沉入体内。

首先看到的,便是那所谓的灵根。四道微弱。驳杂、色泽暗淡的灵光,如同四根被虫蛀鼠咬、又被野火燎过的枯藤,萎靡地盘踞在丹田下方。

其中一道,靠近根部的位置明显断裂扭曲,布满了细微的裂痕,正是被那“内门师兄”一脚踹废的“成果”。

这灵根别说修炼,能维持着不继续溃散,已经是这身体原主残留的最后一点元气在强撑了。

接着是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淤塞、滞涩、狭窄得可怜。仅有极其微弱的一丝气流(几乎不能称之为灵力)在其中艰难地、断断续续地爬行,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自己强大的神魂本源。

虽然在那场爆炸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但核心的一点真灵之火,依旧顽强地燃烧着,并未真正熄灭。只是……这点残魂被死死地禁锢在这具孱弱到极致的肉身牢笼里!十成的伟力,此刻连半成都发挥不出来,稍微用力牵引,整个身体就像要散架般剧痛。

想要恢复?

重塑根基,修复灵根,打通经脉,温养壮大神魂……哪一步不需要海量的天材地宝?哪一步不需要顶级的灵丹妙药?

说白了,得有钱!很多很多的钱!多到足以让一个凡人城镇的土财主当场吓晕过去的钱!

其次,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灵气相对充裕的地方,避开那些在背后暗算他、此刻必定还在疯狂搜寻他残魂的王八蛋!

可现在呢?

谢微尘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捏着那张五十下品灵石的欠条,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九霄仙尊谢微尘,活了万载岁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东西没见过?什么宝贝没摸过?现在,他连走出这间破屋子,走到外面那凡人城镇的大街上,都他娘的费劲!

就在谢微尘盘算着是干脆躺回炕上等死,还是拖着这破身体去“利通钱庄”门口表演个“欠债肉偿”时(虽然估计人家也看不上这二两排骨),一阵极其粗暴的拍门声,如同擂鼓般骤然响起!

砰!砰!砰!

“苏砚!开门!苏砚!死没死啊?没死就赶紧滚出来!别他妈装死!”

门板被拍得剧烈摇晃,簌簌落下灰尘。伴随着一个粗嘎难听、充满了不耐烦的吼叫声,正是记忆里那个“利通钱庄”打手头目——王麻子的声音!

“操!”谢微尘低骂了一声,这催命的来得可真快!

他扶着坑沿,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向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吱呀——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猛烈的寒风夹杂着血粒子劈头盖脸砸进来,激得谢微尘一阵猛咳。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脸上坑坑洼洼留着几粒麻子的壮汉,裹着一件油腻的皮袄,正是王麻子。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一脸凶相的打手,抱着胳膊,眼神在谢微尘身上打量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哟?还真没死透啊?”王麻子斜睨着谢微尘那张蜡黄憔悴的脸,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像打量一件破烂货物,“命还挺硬。既然没死,那正好!省得老子还得找地方埋你。拿来吧!”

他摊开一只布满老茧、粗糙得像砂纸的大手,直接伸到谢微尘鼻子底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五十灵石!连本带利!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今天要是拿不出来……”王麻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阴森,“嘿嘿,你小子这身骨头渣子,拆吧拆吧,看能不能抵上几个钱!”

身后两个打手配合地往前逼了一步,壮硕的身躯几乎堵死了门口的光线,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谢微尘还在剧烈的咳嗽着,身体摇摇欲坠,他扶着门框,抬起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王麻子,眼神里隐晦的藏着一丝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嘲弄。

“咳咳……王……王管事……”谢微尘模仿着苏砚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宽限……宽限几天……我……我一定想办法……”

“宽限?”王麻子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猛地拔高音量,“你他娘的当老子开善堂呢?白纸黑字!三天!今天就是第三天!拿不出钱,就拿命抵!要么……”

他那双三角眼在谢微尘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脸上,嘿嘿一笑,“要么,跟老子去‘春风楼’签个卖身契?就你这小模样,洗干净了,伺候好了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爷们,说不定还能早点还清!哈哈哈!”

污言秽语伴随着刺耳的笑声扑面而来。

谢微尘眼神一凝,他垂下眼,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那是他动手时的习惯性动作。

可惜,如今这具身体里空空如也,连一丝能凝聚的灵力都找不到。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他谢微尘,竟也有被这种蝼蚁当面折辱的一天!

就在当口,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咻——!”

一道刺目的金光,朝着王麻子的面门激射而来!

那速度太快!快到王麻子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恐!

“噗!”

一声闷响。

金光擦着王麻子的耳廓飞过,带起一溜血珠,狠狠钉在了谢微尘身后的门框上!距离他的太阳穴,仅仅只有半寸之遥!

门框剧烈一阵,簌簌落下更多灰尘。

一股霸道、威严、不容置疑的冰冷气息,瞬间扩散开来。

王麻子脸上的横肉疯狂地抽搐着,耳朵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染红了油腻的皮袄领子。他僵在原地,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

他身后的两个打手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腿肚子直打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钉在门框上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枚三寸长、两指宽的令牌。

令牌通体呈现一种深沉内敛的玄铁黑色,入手极沉,边缘流转着暗金色的神秘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法则威压。

令牌正面,浮雕着一柄古朴威严的天平,象征着绝对的公正与不可违逆的律法——正是执掌三界秩序、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天刑司”徽记!

令牌下方,一行小字清晰地铭刻着,透着森然寒气:

天刑司明正殿,征调令!

而在那行小字旁边,还有一枚更小的、却更加凌厉的落款印记:

裴寂。

谢微尘的目光,在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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