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莫名征调巧解围,骡车进城遇故人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人,这会儿膝盖一软,“噗通”、“噗通”几声,直接跪在了泥地里。
天刑司的征调令,尤其是落着“裴寂”名字的,在修真界底层,那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谁碰谁死!
“天、天刑司……裴……裴判官……”王麻子的声音抖得不行,“小、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这就滚!这就滚!”他连滚带爬地后退,三个人,像三条被吓破了胆的丧家犬,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巷子尽头弥漫的寒雾里,只留下几串仓惶的泥脚印。
谢微尘扶着门框,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弓着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蜡黄的脸颊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地上。
好一会儿,那阵要命的咳喘才勉强平复下去。
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门框上那枚玄铁令牌上,令牌上的暗金符文在晦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光,散发着威严的法则气息,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寂。
这个名字无声地在谢微尘心尖滚过,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况味。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令牌。一股极其细微、却又异常霸道的剑气残留顺着指尖猛地窜了上来!
“嘶——!”谢微尘脑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骤然一黑,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好小子……!”谢微尘盯着令牌上那个冷硬的“裴”字,牙根有点发酸,心里头却像打翻了五味瓶,最终竟品咂出一点奇异的、老怀甚慰的滋味来,“这剑意……沉凝,锋锐内敛,杀伐气收束得滴水不漏……行啊,裴寂!比琼华宴上那会儿,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当年那个在他座下练剑,偶尔还会因为剑招衔接不畅而被他用戒尺敲手背的冷面少年郎,如今这剑气,竟已隐隐有了几分“法则”的雏形,带着一股斩断因果的凛然气魄。
这成长速度,当师父的哪能不高兴?
可这欣慰的小火苗刚冒个头,就被令牌上透出的那股子万年寒冰似的冷漠给“噗”一下浇灭了。
“就是这性子……”谢微尘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令牌边缘,仿佛捏着块烫手的烙铁,“怎么越来越像块棺材板里刨出来的石头?一点鲜活气儿都没有!扔个征调令跟扔个催命符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刑司是阎罗殿,他裴寂是专职索命的黑无常呢!我当年怎么就收了这么个闷葫芦当徒弟?”
他捏着令牌,又看看自己这身破布烂衫,还有身后这间四面漏风、摇摇欲坠的破茅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再次席卷而来。
堂堂九霄仙尊,沦落到被自己徒弟一道令牌“征调”去打杂?这他娘的说出去,三界的老家伙们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可形势比人强。
这张‘征调令’至少免去了被卖到‘春风楼’。
去!必须去!
谢微尘把令牌揣进怀里,那触感激得他一个哆嗦。转身回屋,目光扫过炕头那半块硬邦邦的杂粮饼。
犹豫了一下,还是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饼子又干又硬,刺得嗓子生疼,他皱着眉,就着破陶盆里那点浑浊的冷水,硬生生咽了下去。
肚子里有了东子,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一丝。
他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这破屋一眼,拖着沉重酸软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跨出了门槛。
吱呀——
破木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谢微尘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薄得透风的破夹袄裹紧了些,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镇子外官道的方向走去。
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没走多远,肺里就像扯破了的风箱,呼哧呼哧喘得厉害,眼前阵阵发黑,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沉。
“操……”谢微尘扶着路边一棵被冻得光秃秃的老树,大口喘气,心里把那几个暗算他的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想当年他踏云御风,一日间能游遍三山五岳,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区区几十里凡间土路折磨成这副鬼样子?
好不容易坚持到官道旁,远远看见一个简陋的茶棚。
茶棚边上,停着一辆看着还算结实的青篷骡车,一个穿着厚实棉袄的车把式正靠在车辕上打盹。
谢微尘挪过去,哑着嗓子问:“劳驾,去天刑司分衙……走吗?”
车把式睁开惺忪的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他那张蜡黄憔悴、一看就命不久矣的脸,还有那身破得几乎不能蔽体的衣服,眼神里立刻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戒备。
“天刑司?”车把式嗤笑一声,用马鞭杆子指了指天,“那是什么地界儿?阎王殿!晦气!不去不去!走走走!别耽误老子生意!”
谢微尘没说话,只是默默从怀中掏出那枚玄铁令牌。令牌上暗金色的“天刑司”徽记和“裴寂”二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车把式脸上的嫌弃瞬间凝固,然后像见了鬼一样,“噌”地一下从车辕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天…天刑令?!裴…裴判官?!”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您…您快请!快请上车!这车钱…不不不,能为大人效劳是小人的福分!不敢收钱!不敢收!”
谢微尘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病弱不堪、随时要断气的模样,颤巍巍地“嗯”了一声,也没客气,慢吞吞地爬上了骡车。
车轮碾过冻得梆硬的官道,发出单调的“嘎吱”声。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牲口汗味和皮革混合的怪味。谢微尘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着眼,尽量调整着呼吸,压制着身体深处翻涌的不适。
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适应这具破败的躯壳,更需要一个安全的喘息之机,来理清思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空气里那股属于凡俗城镇的烟火浊气也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冽、也更加沉重的气息。
“贵人……天刑司分衙到了。”车把式小心翼翼、带着敬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微尘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
眼前是一座矗立在荒原之上的巨大黑色石堡。巨石垒砌的城墙高耸入云,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无数玄奥的符文在石壁深处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法则威压。
巨大的玄铁城门紧闭着,门上浮雕着一柄巨大的天平,正是天刑司的徽记。一股肃杀、冰冷、不容置疑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所有靠近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生敬畏。
城门前站着两排身着玄黑色鳞甲、手持长戈的天刑卫。
谢微尘刚一下车,数道目光就如影随形地钉在了他身上。
他捏了捏怀里的令牌,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痒意,努力挺直了那不堪重负的脊梁,一步一步,朝着那扇巨大的玄铁城门走去。
“站住!何人擅闯天刑司!”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如同金铁摩擦。
谢微尘停下脚步,掏出令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青岚宗弃徒苏砚,持裴判官征调令前来。”
为首的天刑卫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扫过令牌和谢微尘的脸。片刻后,他侧身让开一步,对着城门做了一个手势。
机括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去,左转。明正殿偏厅候着。”天刑卫声音透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味道。
谢微尘点点头,攥紧令牌,迈步跨进了那道缝隙。
身后的大门,在他踏入的瞬间,便‘轰’的一声重新闭合。
门内是一条宽阔的甬道,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幽幽发光的萤石,勉强照亮前路。
谢微尘按照指示左转,穿过几道回廊,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眼前是一个空旷肃穆的大厅。
这里应该就是明正殿的偏厅了。
光线比甬道里稍亮一些,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木椅靠墙放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厅内并非空无一人。
一个穿着玄青色天刑司制式袍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女修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尖,费力地整理着靠墙一个巨大书架顶上堆得摇摇欲坠的卷宗玉简。
那袍服剪裁利落,衬得她身形干练,袍角袖口绣着银线云纹,显示出比普通天刑卫高得多的品阶。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过头。
这女修生得一张讨喜的圆脸,眼睛很大,此刻因为惊讶瞪得更圆了些,像两颗水灵的黑葡萄。
鼻梁小巧,嘴唇微微张着,透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鲜活劲儿。只是此刻头发丝被汗水沾了几缕贴在额角,显得有些忙乱。
“哎呀!吓我一跳!”她拍着胸口,看清谢微尘的样子后,那双大眼睛里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同情?“你是……新来的?裴判官征调的那个仙侍?”
她的声音清脆,语速很快,像倒豆子似的,与这肃杀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谢微尘微微颔首,依旧是一副随时要咳血的模样:“苏砚。奉命前来。”
“哎哟喂!还真是你啊!”女修几步从书架旁的小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圆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又带着点八卦的笑容,“我叫芸瑶,是这里的执事,专管庶务和……呃,像你们这样的仙侍。”
她凑近两步,目光在谢微尘蜡黄憔悴的脸上扫了一圈,啧啧两声,“瞧这小脸白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裴判官也真是的,发个征调令都这么吓人,派个飞舟接一下能怎样?抠门!”
她自顾自地抱怨着,又飞快地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储物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温润洁白的玉牌,不由分说塞到谢微尘手里。
“喏!拿着!这是你的身份玉牌,也是进出一些地方的凭证。我叫人录入你的信息了,以后你就是咱天刑司明正殿……呃,裴判官专属的仙侍了!”
芸瑶说着,又压低声音,“裴判官那人吧……能力是没得说,三界顶尖儿的!就是这脾气……啧啧,跟块万年玄冰似的!你在他手底下做事,可得机灵点,别触他霉头!他上一个仙侍,干了不到三天,就哭着离开了!可怜见的……”
谢微尘捏着那块还带着芸瑶体温的玉牌,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孽徒啊孽徒,这冷面阎王的名声如今都这么严重了?他当年怎么就……
芸瑶还在念叨,“……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裴判官虽然冷,但人还挺好的,只要你规规矩矩做事,他不会故意刁难你。喏,这个给你!”
她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瓶,塞给谢微尘,“回春丹,虽然是最基础的,但对你这身子骨应该有点用。赶紧吃一颗!别还没见着裴判官就先倒下了!”
谢微尘看着手里这瓶最低阶的疗伤丹药,心里一时有些复杂。这执事……倒是热心肠。他低声道了句谢:“多谢芸瑶执事。”
“甭客气!”芸瑶摆摆手,圆脸上笑容灿烂,“以后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呃,不对,是共事的同僚了!互相照应嘛!对了,你的住处安排在……”
她话还没说完,偏厅那扇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偏厅,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威压。
芸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脊,规规矩矩地站好,连呼吸都放轻了。
谢微尘只觉得怀里的玄铁令牌猛地一颤,一股更强烈的剑气感应直冲识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身体本能的战栗和咳意,缓缓转过身。
门口,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稍亮的光线站着。
来人穿着一身玄黑如墨的广袖深衣,隐隐流动着暗银色的符文光泽。腰间束着一条同色宽边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肩宽腿长,身形比例完美得如同精心雕琢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五官深邃冷峻,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瞳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过来,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感觉。
正是天刑司首席判官,寂渊真君——裴寂。
芸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都绷紧了:“裴…裴判官!您回来了!这位就是新到的仙侍,苏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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