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溯辛风云(六)

今日,久病的宪帝终于上朝。他两鬓斑白,脸色暗沉无光,眼窝里没有半点神采,孱弱的病体全靠两个宦臣的搀扶才坐上龙椅。

他微微气喘,目光虚浮地扫过几位皇子和满朝文武,附着内臣黄常侍的耳畔有气无力低语了几句。

“咳!”黄常侍清了清嗓子,“陛下问,诸卿认为这皇位传给谁合适?”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老皇帝当着太子的面问这个,何意?

玄沉临只觉得有无数目光盯向自己,他微微沉肩仰首,将脊梁挺直。

他可太明白老皇帝的意思了。他不喜欢自己,知道自个儿时日无多,想为二皇子最后扳回一局。

只要有半数支持老二,哪怕没有理由,他也要废了玄沉临,将老二扶上去。

玄沉临和老皇帝无声地对峙着,直到一声咳嗽打破了善政殿的寂静。

“臣以为,二皇子淑性茂质、怀才抱德,是不二之选。”

紧接着,泱泱站出不少人力捧二皇子,让老皇帝死灰般的脸浮出一丝喜色。

看着龙椅上的那人,玄沉临忍不住发笑,觉得他好像故事里的那条不自量力的巴蛇。

老皇帝看见玄沉临不怀好意的神情,脸色骤然又冷了下来。

玄沉临没有理会老皇帝,他回头一一扫过站出来的人,确认二皇子的人差不多都浮出水面,便向杨芰递了个眼神。

杨芰会意。

他站出来,躬身说道:“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接着,玄沉临的臣僚络绎不绝地站出来,说了和杨芰同样的话:

“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

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是魔鬼絮絮叨叨的咒语。看着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宪帝此刻恨不得自己聋了。

二皇子脸色有些僵硬。玄沉临有些辨不清,在二皇子和老皇帝之间,究竟谁的脸色更难看。

细细甄别后,觉得还是二皇子更胜一筹。

宪帝抿了抿嘴,只要薄家和丞相古河还没有发话,就还有转圜之机。

是时候逼一逼薄家了。

宪帝又咳了几下,身边的黄常侍连忙拍抚他的后背,贴着黄常侍又耳语几句。

“陛下问,丞相和薄将军如何看?”

薄家一贯中立,不会得罪人的。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古河。

二皇子向古河使了个眼色后,古河慢慢悠悠站出来,抬眼便见宪帝正期待地看着自己。

他拱手:

“臣以为,能承大统者……”古河顿了顿,忌惮地看了眼宪帝,又瞟了眼二皇子与玄沉临,深吸一口气,俯首道:“唯有公子沉临。”

二皇子大骇:“丞相!你在说什么?!”

古河不紧不慢回道:“二皇子真要老臣再说一遍?”

二皇子气急,当即就抡起了拳头要往古河脸上打去。古河纹丝不动,倒是杨芰连忙制止道:“二皇子注意身份!”

“肃静!肃静!”

宪帝无奈地合上眼,已认败局。

二皇子却不死心地追问道:“薄将军!你如何看!”

薄穆旻的父亲轻叹一声,正欲站出来回话,薄穆旻却抢先一步:“臣以为,能承大统者,唯太子沉临。”

他大胆地替整个薄家拿了主意。

薄父一愣,没有发怒也没有吭声,只默默收回身子,算是认下了薄穆旻的话。

善政殿中,宪帝连连咳喘起来,黄常侍忙说道:“陛下身体有恙,退朝!”

话毕,黄常侍身边的两个宦臣扶起身心俱疲的宪帝缓缓离去。玄沉临大步跟上去,小心翼翼随侍在宪帝身边,二皇子见状自然不甘落后,也忍住火气跑向宪帝身边嘘寒问暖,几度把玄沉临挤到一旁。

玄沉临懒得计较,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毕竟,二皇子已经婚配,在宫外赐府另立,除非有诏令,否则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

还没等宫门下钥,将将出了善政殿,黄常侍便将二皇子引至一边,悄悄下了逐客令:“二殿下,请回吧。”

“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有些明知故问了。

黄常侍轻叹一声,“二殿下,您怎么能连丞相都看不住呢。”

“我……”

二皇子没法回答。

他万万想不到玄沉临竟然能放下弑母之仇,跟古河串通一气。依玄沉临狠辣果决的性子,他若是输了,哪怕是死,至少也要拉着古河一起死。他自认古河除了依靠自己别无选择,没想到却在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出问题的环节,出了大问题。

“父皇……要放弃儿臣了吗?”

黄常侍不语,只摆了摆手催促二皇子离去。

看着玄沉临搀扶宪帝渐远,黄常侍也对自己不闻不问,二皇子顿时泄了气,整个人萎靡不振,黯然魂消。

三月中,伴着惊天的春雷,下了一场大雨。

玄沉临匆匆到了绿墨轩,亲手给卫灵蕴披上蓑衣,携了慕如诉一起趁夜乘马车出宫离去。

急促的铁蹄声像战鼓一样让卫灵蕴心绪不宁,她有些担心扶瑄会找不到自己。卫灵蕴不知道扶瑄最近在忙些什么,但晨起时,总会看见梳妆台上放着一朵花、一片叶,或是一粒草籽、一根羽毛。

它们像是信物一般,被小心地压在那支莹白的昙花钗下。

滂沱的雨滴不时从乱舞的车帘飘进来,她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杨府别苑。”

杨府别苑?卫灵蕴不确定他说的杨府别苑,是不是夏淳跟自己说的那个。

不知过了过久,车夫才把马车停下。玄沉临将卫灵蕴与慕如诉先后扶下车,只见僻静的巷子旁有一处院落与众不同,乍一看去便像是隐于世外的书香门第,匾额笔走龙蛇的“杨府别苑”四字,在飘摇的灯影中忽明忽暗。

几人撑伞入内,杨芰、夏仆谨连忙出来迎接,薄穆旻已在屋中等候多时,连万华清也站在檐下引颈相望。

慕如诉急急迎上去,“华清姐,你身子弱,这么大的风雨何必出来受凉?我扶你回去。”

万华清轻轻推开慕如诉伸来扶自己的手,她摇摇头:“这次,我也想听听你们的筹谋。”

她青灰的眼看向卫灵蕴,“这位姑娘是?”

“咱们屋里说吧。”玄沉临开口,邀着卫灵蕴一齐进了屋子里。

入席落座后,玄沉临介绍道:“她就是兖国大祭司,卫灵蕴。”

卫灵蕴一愣,她完全没想到玄沉临会说出自己的兖国身份。

“仆谨,你是兖国人,应当知道她才是。”

夏仆谨诚实地点头。他站起身对卫灵蕴行了个礼:“仆谨见过大祭司。”

卫灵蕴只道:“你在咸贤堂很有名。若是太子殿下用不上你,你大可回兖国来,我必定送你青云直上。”

她想暗示玄沉临,夏仆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他不要埋没了。

唯一的隐患是,若让玄沉临知道夏仆谨曾入兖国朝堂为官,依他多疑谨慎的性子,夏仆谨今后在晟国的仕途堪忧。她决定最后再帮夏仆谨一把,回鎏华宫后便销毁夏仆谨曾入朝为官的一切证据。

见夏仆谨投来感激的目光,她暗暗叹了口气,自己也只能帮他这么多了。

“殿下,”杨芰神情严肃,担忧地看着玄沉临,“你……你怎么能将她带来?”

见玄沉临不语,杨芰还要再说,却被薄穆旻一个眼神止住了。

“我这次来,是要拜托诸位一些事情。”

玄沉临缓缓开口,“如若,如若此次事败,我希望你们把灵蕴送回兖国去,至于回不回鎏华宫,就全凭她自己的意思罢。”

“还有华清与诉诉,无论如何,穆旻你一定要保住她们。薄家是开国功臣,二皇子他们不敢造次。”

薄穆旻皱眉问道:“那你呢?”

“我?即便是死,也有古河作陪,”他冷笑一声,“古河叛主,二皇子绝不会放过他,想来,母妃与舅舅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听玄沉临像是交代遗言一般,慕如诉当即就红了眼睛,“奴哪儿也不去,奴要跟殿下在一起,生死都一起!”

“诉诉!”玄沉临面有愠色,“此事由不得你!”

“奴不依!”她倔强而执拗,“奴偏要跟殿下一起,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一起!”

两人定定对视着,彼此都不肯退让一步。

“殿下,”万华清轻声劝道,“就依了她吧。你也知道,我们都看不住她,也拦不住她的,倒不如随她去,或许能帮上忙呢。”

终于,玄沉临还是妥协了。

“待在重辉宫,不许出来。”

慕如诉破涕为笑,抿着嘴唇“嗯”了一声。

亥时初,雨势渐消,玄沉临带着慕如诉回宫去了,薄穆旻也回了薄家。

于这场纷争里,卫灵蕴只是个局外人,她若是干涉其中,不知会给兖国带来多大的麻烦。

回到厢房,卫灵蕴来回踱步。

待他们明日兵变,便是自己逃跑的绝好时机,没有玄沉临的监视,更没有深宫里的重重侍卫把守,只有三五个暗卫藏在院外。且有夏仆谨背下的骏马,想逃走简直易如反掌。

“叩叩叩——”

卫灵蕴打开房门,只见夏仆谨立在外面。

他跨过门槛纳头便拜,“恳请大祭司切莫在此时回兖!”

“大祭司一走,别苑暗卫必定上报太子。宫中形势皆千钧一发、瞬息万变,届时太子分心,恐功败垂成。仆谨愿以性命承诺,此间事了,定会为大祭司筹谋归路。若有违诺,天诛地灭!”

夏仆谨向来斯文谦逊的脸上竟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卫灵蕴只好点头应下。

后记:

慕熇连(舞手扮相、阴阳怪气):二皇子人品贵重~怀才抱德~~~

一副怪声怪样逗得南荣婳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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