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密谋篡位,殿前不轨,速速救驾!”
随着二皇子一声呼喝,他率领若干府兵涌入宫禁,朝着承天宫杀来。
玄沉临本不在意,只觉得二皇子在送死。他才多少府兵,如何能与溯辛宫的禁卫军相抗?
可从宫门外传来铮铮铁蹄的声音,像是潮水似的,一浪还比一浪高,玄沉临隐约觉得不对。
宫门被破开,只见二皇子手持虎符,领着一千精兵杀来!
“杀!诛太子,救陛下!”
一片黑压压的人潮涌过来,像是一片巨浪,轻而易举便可摧毁玄沉临这叶扁舟。他们步步紧逼势如破竹,玄沉临不得不后退。
“放箭!”
玄沉临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箭雨犹如万千落星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杀!”
玄沉临顾不上找理由诛杀二皇子,如今敌众我寡,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命!他必须活着,不然慕如诉、万华清、杨芰、夏仆谨他们统统会沦为阶下囚,就连薄家也会被自己拖下水!
他们奋起反击,直到精疲力尽,承天宫前已血流成河。那巍峨庄严的宫阙,一动不动屹立在那里,像是万年不变的神像,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众生百态。
“护驾!救太子!”
薄穆旻在众人几欲绝望之际赶到,他手持缨枪带着神勇无畏的薄家军杀至,一举重创了二皇子的尾翼部队,扭转了败局。
他调动人马牵制住了二皇子的左右两翼,此时玄沉临终于有时机杀到二皇子眼前,一剑挥去,便把二皇子打下了马鞍。
耳边刀枪铮鸣,兵将的嘶吼不绝于耳。二皇子迅速从地上站起来,举着利刃向玄沉临劈去。
偌大的溯辛宫,一如既往的静谧。它就像一片广袤的大海,而承天宫前的厮杀不过是鱼群间的碰撞摩擦,根本就微不足道。
血,恣意地蔓延;风,吹得冷冽。
承天宫前横尸遍地、血流成河,随着红日落下,扰攘的兵戈渐渐消了声息。
薄穆旻从二皇子手中抢过虎符扔给玄沉临,冰凉的剑刃抵在二皇子的脖颈,一脚踢在他的膝窝处,逼着他跪在承天宫前的月台认罪。
玄沉临接住虎符,正要下令止战,便听承天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走出来的不是宪帝,也不是他身边的黄常侍,而是丞相古河。
玄沉临也不知古河是何时待在承天宫里,总之他现下已站在宫门前,手里握着一卷圣旨。
二皇子伸着头拼命往宫门里看,然而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黄常侍站在殿中。二皇子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正欲开口却见黄常侍冷漠且嫌恶地瞟了自己一眼,快步走进内室不见。
古河缓缓摊开圣旨,高声诵道:
“二皇子窃虎符领兵造反,杀无赦!其手下军士,降者生,叛者亡!太子护驾有功,赏!”
二皇子脸色煞白:“不……不是这样的!这虎符明明是父皇……”
没等他说完,玄沉临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咕咚落地。它骨碌碌地沿着长阶滚到庭院,直到撞在一棵茶花树下才停下。从树上砰然掉落数朵红色茶花,不偏不倚砸在他污浊的脸上。
玄沉临接过圣旨,疑惑道:“是父皇的旨意,还是你……”
“是陛下的意思,也是臣送与殿下的心意。”
古河垂首退至一边,将宫门让开以便让玄沉临进去。
承天宫中,隔着一扇绣有千里江山的绢丝屏风,依稀辨得老皇帝躺在病榻上残喘不休。
玄沉临坐在床畔,细细打量着自己曾经最最敬爱的父亲,见他行将就木地躺在那里,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忍。孩提时,他也曾被宪帝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也曾骑在他的肩颈上远眺,也曾拿着朱笔在他的脸上画花猫。
怎么就,他怎么就不疼爱自己了呢?怎么就,纵容恶人害死了姜妃呢?
玄沉临忽然有些看不懂宪帝。他纵容了古河杀掉姜氏满门,同时,却也是他坐实了二皇子谋反,让自己名正言顺得位。
所以,他不相信宪帝会对他的母妃这样无情。时至今日,即便有苦衷,也该说出来了吧?
抱着这缕残存的念想,玄沉临试图找出一线温柔的腔调去关怀这个将死的老人,这的确有些为难,他尽力去试了试。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宪帝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罗帐没有说话。
“父皇,母妃一族灭门的惨案儿臣已查清,请父皇为母妃平反。”
宪帝浑浊的目光缓慢地移向玄沉临。玄沉临的那双眉目,细看去,又像宪帝,又像姜妃。宪帝眯起眼睛,微微仰着脖子凑近,似乎想再看清些。可他看清后,却疯狂地扑打起床被,颤巍巍地指着玄沉临气弱声嘶地喊:“来人呐!来人呐!抓住这个贱人和这群乱臣贼子!”
“父皇,”玄沉临陡然抓住宪帝枯槁的手,心中为自己自作多情的温顺感到可笑,他的脸色蓦地冷下来,“乱臣贼子已经死了。”
见一旁的黄常侍点头,宪帝这才安静下来。
“儿臣不相信父皇会对母妃如此无情,所以,儿臣有个礼物要送给父皇。”
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低着头款款走进来。她对着宪帝行了跪拜之礼,而后缓缓抬起头。
“陛下,姜儿回来了。”
宪帝霎时睁大了眼睛。
那是和姜妃一模一样的脸,连神情都如出一辙。她明艳动人,风姿不减,可偏偏这副温柔婉顺的模样,让宪帝惶悚不安!
他拼尽全力把身边若有可以丢砸的东西统统出去防身,惊叫道:“骗子!贱人!杀了她!杀了她!”
气血上涌,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噎住,脸色顿时胀红,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护、驾,护驾……”
他的身体抽搐了三两下,瞪圆了眼睛一点一点伏倒在榻上,而后就没了气息。
吓死的?毒发死的?谁都说不清楚。
玄沉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最后的幻想彻底破碎,他的父皇早已抛弃了他们母子!
良久,玄沉临平了心绪,淡漠地对女子说道:“把假面摘下,去领赏吧。”
离开承天宫,接下来该去找其他人清账了。
*****
琼思宫。
他们一脚撞开宫门,里面的宫女顿作鸟兽散去,只留年贵妃一人独自站在茱萸树下。她强装镇定,然而半掩在树后的样子已然露怯。
想当年,年贵妃不过姜妃身边一个小小丫鬟,却在姜妃死后绕过宪帝避讳而扶摇直上,宫中都说她颇有手段。
“我记得小的时候,你会背着母妃做许多小点心给我吃。”玄沉临一步步走近,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止步。
年贵妃笑声中有些颤抖,“太子还真是念旧,可今日我可没那做点心的心思。我知道,你为你母妃受辱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她们要打,我势单力孤,怎么拦得住?”
“所以你就敞开涟漪宫的门任由她们进去?!”
“怎么会?我还丢给姜妃一柄剑反击呢。只可惜,姜妃会错意了,用它来自刎,这也能怪我吗?”
玄沉临的脸色骤然难看到极点。
姜妃自刎前,被人掌掴凌虐,上有妃子,下至宫婢。宪帝知晓,只说一句“随她们去吧”,便不闻不问了。可是,即便姜妃生前在宫中有些恩怨,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群起而攻之的地步。最后,还是皇后看不过去,下了一道旨才平息此事。
再后来,就是姜妃自刎于涟漪宫。
玄沉临懒得多看她一眼。
“杀。”
*****
凤仪宫。
整个溯辛宫,最淡然的恐怕就只是陈皇后了。她正襟危坐,小啜一口茶,淡淡说道:“你来了。”
凤仪宫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好像任何波澜都能够在此止息。
还没等玄沉临行礼开口,陈皇后便说道:“太子是来取本宫性命的,还是来贺你我功成愿遂的?”
见他冷着脸不语,陈皇后无所谓地道:“不管你信或不信,你母妃临死前的事,我很遗憾。”
玄沉临皱着眉头,“遗憾?遗憾没有亲自去羞辱她吗?!”
如果不是有她这一宫之主的默许,她们又怎么有胆子去涟漪宫闹事?
“本宫的确曾嫉妒过她的盛宠,但也确实没想到她们会不识时务到这个地步。后宫里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看昔日的宠妃落魄潦倒的凄惨模样。对于陛下,本宫已经疲倦了。不然,本宫也不会下毒杀他。”
“他死了,本宫方能解脱,相信你亦是如此。沉临啊,本宫已经迫不及待想做太后了。”她抬眼看看玄沉临,和颜悦色道:“本宫刚做了些点心,快过来尝尝。”
玄沉临站着不动,良久,他才开口:“你去神皇庙静修吧。”
他从兖国做质子回来,陈皇后一直在暗地里帮衬他。玄沉临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于他既有恩情,也有仇怨的长辈,只好将她远远地撵走,眼不见为净。
“不杀本宫?也好。否则,有的真相你永远都不会知晓。”
陈皇后从容地拿起一块糕点品尝,仿佛一切喧嚣都已与她无关。
玄沉临拂袖离去,“真相我已查清,有劳娘娘费心了。”
陈皇后气定神闲,笑而不语。
后记:
惠丰十七年三月,二皇子逼宫篡位,太子沉临护驾镇压之,诛首级,反贼俱死。宪帝病重,受惊驾崩。太子继位,尊号“景帝”。——《溯辛宫志·承天宫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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