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筠筠一心只求疾速恢复自身伤势,为此毅然决然地封闭了五感,全神贯注地潜心运行疗灵术。时光悄然流逝,直至傍晚时分,她才稍稍缓过劲来。因封闭了五感之故,她并未听见容时与海棠在外的对话。
她微微挪动身躯,缓缓地坐起身来,目光缓缓地扫视着屋内的四周。简朴的小屋内,陈设极为粗略,一张简易的床铺、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便是屋内的全部家当。此刻,那扇木门紧闭着,屋内寂静无声,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在她闭关疗愈期间,并没有任何人进来过的模样。
司筠筠在心中暗自思量:封闭五感的做法虽能加快伤势的恢复速度,但此过程无疑将自己置于一种失去感知的极端危险境地。在这期间,只要稍有不慎,自己便可能遭遇不测。好在海棠姑娘人美心善,在这等境地下并未对自己不利。如今伤势已好了大半,再有一夜的调养,便可恢复如初了。
不过,司筠筠心中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为了容时察觉到她身体已然在悄然恢复,海棠放在床榻边上的那套素色衣衫,她并没有换上,而是依旧身着那一身沾满了干涸血污且破损不堪的红衫,努力扮作重伤未愈、只能勉力支撑的虚弱模样。
她在这略显沉闷的屋内待久了,顿感空气都变得有些凝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想要出去透透气的强烈渴望。于是,她缓缓起身,拖着看似虚弱的身躯,刚一推开那扇木门,正巧就碰上海棠朝着这边走来。海棠抬眼瞧见她,见她精神相较于之前明显好了许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说道:“司姑娘醒了,我刚做好晚饭,正想着来看看你醒了没有。不知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可需要我给你送些饭食来?”
司筠筠心中已有盘算,她不动声色,脸上努力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太麻烦海棠姑娘了,我跟你一起去就好,也免得劳烦姑娘多跑一趟。”
海棠闻言,动作极为轻柔地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小院里,寻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让她坐下,同时略带歉意地说道:“都是些山里寻常的东西,粗茶淡饭的,可比不得外面那些精致美味的佳肴,司姑娘可莫要见怪才是。”
司筠筠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称自己本就是在山里长大的人,对于这些质朴的食物早已习惯,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说话间,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一旁,眼瞅着容时也在院子里。只见容时身着一身鲜艳的红衫,那模样在她眼中活像个大辣椒,看着就觉得有些扎眼。
司筠筠心中暗自想着,若容时之前肯出手帮她,她又何至于被枫叶男打成重伤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哼,今晚趁着这月黑风高之时,她便偷偷溜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过,在逃走之前,她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容时。不是不肯出手帮她么,她倒要叫这位海族三太子知道她的厉害。
思及此处,司筠筠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从怀中摸出一根小辣椒在昏睡前特意给她留下的朝天椒。这朝天椒可不是普通之物,乃是她的师父亲自精心挑选品种,精心培育了五百年方才成精的超辣朝天椒精果实,其辣度惊人,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都能轻易地把寻常人辣得涕泪横流,痛苦不堪。
司筠筠心中暗自得意,只要趁容时不注意,偷偷将这辣椒放进他的碗里……嘿嘿,容时啊容时,打不过你,我辣死你。最好辣到他鼻流血,放松警惕,这样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此地。
此刻的容时,满心记挂着用符铃找寻成澜尸体之事,脑海中思绪万千,一门心思都沉浸在对小妹下落的担忧与思索之中,故而并未留心司筠筠那一系列细微且隐蔽的举动。他只是出于关心,关切地询问司筠筠身体状况如何了。司筠筠随口随便应付了一句伤太重,而后趁着容时转而向海棠询问金铃相关事宜之时,她以极快的速度且极为隐蔽的手法,悄悄将辣椒在指尖轻轻捻成粉末,随后微微一弹,那辣椒粉末便精准地落进了容时的碗里。做完这一切,她才听见海棠对她说去取金铃来。
容时心里装着海族诸事,本就茶饭无心,而司筠筠倒是在旁边吃得津津有味,甚至故意装作疑惑地说道:“你怎么不吃,是山里的饭食不好下口吗?”
容时刚要开口否认,却听到海棠取了金铃走过来,边走还边打趣说道:“莫非先生嫌弃海棠的手艺?”
“我绝无此意。”容时说话间便自然而然地端起碗筷,就在他刚要动筷之时,不经意间瞥见碗里有一抹极不明显的红,他起初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并未太过在意,随后便夹起饭菜吃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一口下去的瞬间,他只感觉口中好似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那股火辣之感来势汹汹,继而以极快的速度迅速蔓延向全身。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惊到,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缓解些许痛苦,同时看向海棠,满脸痛苦地说道:“海棠姑娘,这饭食甚辣……”
海棠察觉到了异样,朝司筠筠递去一个“顽皮”的眼神,却也并未点破,随后,她赶忙让容时饮下茶水解辣。
容时接连喝下数口茶,却绝望地发现这几口茶难以缓解口中那如烈火灼烧般的火辣。他别无他法,只能强忍着那钻心的辣痛,可那疼痛实在太过剧烈,渐渐地,他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泪流不止,整个人逐渐失态。到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这无尽的折磨,只得被迫离席。
司筠筠望着容时那因辣椒折磨而显得无比狼狈的模样,心中暗自偷笑,只觉大快人心。不过就在下一刻,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海棠手中所拿的符铃之上时,她瞬间被那符铃吸引,几乎全然忘记了自己此刻还需要装作重伤未愈的样子。她满心激动,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到海棠面前,脸上洋溢着惊喜交集的神情,高声喊道:“这……这莫非是符铃?”
海棠眼见司筠筠如此敏捷的行动和兴奋的模样,不禁惊讶于她恢复速度之快。不过,海棠很快便镇定下来,恢复了常态,并未当场说破她的伪装。只是语气平静地回道:“我在海边偶然捡到这个物件,我自己倒不认得是不是姑娘口中所说的符铃,之前容先生曾提及你或许认得,所以我便拿来给你看看。” 她说着便将手中金铃递给司筠筠。
司筠筠急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金铃,然后全神贯注地仔细打量起来。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与笃定的光芒,仅仅片刻之后,她心中便已确定这确实是师父亲手制作的符铃无误。她的脸上顿时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心中暗道:这下可真是太好了,只要能借助这符铃找到公主的尸体,验明伤口情况,便能还自己一个清白,洗清那莫须有的冤屈。不仅如此,她还可以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顺藤摸瓜去调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谋害了自己的族人。如此一来,眼前的局势似乎有了转机,好像也不是非逃走不可了,或许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司筠筠难掩心中的喜悦,开心地说道:“太好了,这正是我们移灵人招魂移灵时所使用的符铃。”此刻的她,内心满是感慨,真真是头一回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 “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符铃虽有了,可她却没学过招魂祝祷之术。小辣椒或许比她懂得多,只是小辣椒太累了,此时不宜唤醒它。司筠筠脑海中浮现出树灵们在九嶷山里跟着师父苦学术法的模样,如今自己只能依样画葫芦先试试了,若是不行,那她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行逃离此处,再另寻他法。
海棠瞧见司筠筠这般高兴的模样,又经司筠筠确认,也彻底明白了这金玲的真正用途所在。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金铃递交到司筠筠手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原来是个祭祀用的法器,我还当是个宝贝收着,如今既然知晓了它的来历,那自然是物归原主最好了。”
司筠筠向海棠道了谢,随后便转身去叫容时,想着要与他商议接下来关于使用符铃寻找公主尸体的事情。哪知容时此刻正被那辣椒折磨得痛苦万分,全身仿佛被裂火灼烧一般,那钻心的剧痛远远超出了司筠筠原本的预期。司筠筠瞧见容时这般凄惨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挠了挠脑门,又摸了摸鼻尖,眼神闪躲,刻意回避了他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容时虽被剧痛侵袭,但他心思依旧敏锐,并未被司筠筠的表象所迷惑,当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的伤大好了?”
“我……”司筠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到,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太过兴奋而忘记继续装下去了,于是急忙转口说道:“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是你的千年玄冰镇痛太好,让我暂时感觉不到痛而已,其实内里伤重得很呢!”
司筠筠心中明白,这千年玄冰确实能起到镇痛的作用,甚至理论上也能够止住像容时此刻这般如烈火般的灼烧感。但容时心中始终念着司筠筠的伤势,强忍着身体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罢了!”
见她手中稳稳地拿着金玲,容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与急切,又问道:“你手中拿着的是否就是先前苦苦寻找的符铃?”
司筠筠微微点头,神色凝重而坚定地回道:“正是,你只管将小公主的生辰八字交给我,我会尽力一试,看看能否借助这符铃探寻到公主的踪迹。”
容时不敢有丝毫耽搁,依言迅速将百里成澜的生辰八字都详细地告知了司筠筠。
司筠筠深知祝祷之术极为复杂,仅凭自己此前偶然所见的些许片段,一时之间难以将其完整准确地记住。无奈之下,她只好请海棠帮忙准备了蜡烛、水器、以及一些杂器等物品,在小院的空旷之处,凭借着记忆与想象,拼凑出一个简易的祭台。
待到夜半时分,月华如水,洒满整个小院,正是阴气最盛、灵力最易沟通之际。司筠筠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起通灵咒术。她手中轻轻摇着那枚符铃,清脆的铃声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仿佛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同时,她按照记忆中师父教导树灵的步伐,身姿轻盈而又庄重地缓缓舞动起来。
她心中只求能找到公主遗体所在,在她全神贯注的施术过程中,不多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祭台的水器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影像,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欢快地玩转着手中的峨眉刺,她的笑容灿烂,模样活灵活现,十分可爱。司筠筠仅仅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她要找的人,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激动。她手中持续摇动着符铃,声音略微提高,招呼容时上前来看。
容时强忍着全身灼烧的痛楚,艰难地走上前查看。当他的目光落在水器之上,看到其中倒映出的清晰影像时,他的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惊喜与欣慰,由衷地赞叹道:“移灵人的术法果真精奇,是我小妹没错,想必这是小妹先前在昆仑墟求学时的模样。”
许久未见,天人两隔之后还能再见到小妹身前活泼可爱的模样,容时心中激动不已,双眼紧紧盯着水中的情形,不愿漏看一眼。这的确是他小妹百里成澜,是他小时候抱在手中玩耍的小团子,是他一步一步耐心教她学会走路的小团子,是他舍不得让她磕了碰了的小团子……自去极北以后,他只有母皇寿诞才被允许回到海皇宫,也只有这时才能见到小妹,见到兄弟亲人。
他的鼻头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眼中泪光开始闪烁。在这激动万分的情绪笼罩之下,他身上那如烈火般灼烧的疼痛感仿佛也在瞬间被暂时遗忘,暂时消除了。他仔细端详着水中的影像,心中猜想水中的小妹应当是今年的模样,比去年母皇寿诞时看起来长高了,也胖了。只是,命运弄人,一想到他们兄妹从此阴阳两隔,此生再也无法相见,他的心中便被无尽的悲痛与遗憾所填满。
海棠曾经见过移灵人做法,她见容时如此伤心难过,便代他问司筠筠:“司姑娘能否从中探知水中人的下落呢?”
司筠筠又是一阵摆弄,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再次施展法术探寻线索。然而,无论她如何努力尝试,终究不得其法,水器中的人影忽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有用信息。
“怎会如此?” 容时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万分,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去,伸手想要去捞水器中的水,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已然消失的小妹影像,抓住那最后的一丝希望。
司筠筠满脸惭愧地说道:“我只是移灵人的守护人,并非移灵人,从前并未深入学习祝祷招魂之类的咒术,眼下我也只是凭借着些许模糊的记忆勉强施术。你容我再想想,说不定过几天我又想起来更多的术法了,到时候我们再试一次。”
海棠顺着司筠筠的话劝解容时说:“司姑娘说得在理,万事开头难,既然已经成功踏出第一步,继续摸索下去,必能寻着这条道走向希望到达的终点,找到水中人的下落。”
海棠的声音柔和,语调温婉,像是江南的绵绵细雨,有着润物细无声的力量,悄悄然便触动了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容时静静地聆听着海棠的劝慰,心中那因焦急与失落而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开,宽慰了不少,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是我太过心急了,才会如此失态。”
然而,他此刻仍被体内那莫名的灼烧感所困扰,他不知司筠筠究竟下了什么毒,身上的灼烧感再次凶猛袭来,一阵强过一阵。既然没能找出小妹尸体的下落,他便称身体不适回到海棠为他准备的屋舍中休整。
司筠筠帮海棠收拾了小院中的器物,也借口身体不适回屋舍中休息。
她与容时的屋舍相邻,都在海棠这处小院的西边,海棠独自住在东边。
回到屋中后,司筠筠在床上打坐,继续运行疗灵术修复伤体,这时倒不必冒险封闭五感,缓缓来即可。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耳中听到些奇怪的声音,她瞬间警觉起来,凝神细细听去,仿佛是有个男人在叫“秋夜”。这声音极其虚弱,好似每一个音节都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咕隆而出,其间还断断续续地夹杂着痛苦的喘息,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也难以清晰地喊出声来。
司筠筠心中疑惑不解,心道:仲夏夜喊什么秋夜?这实在不合常理。她停下正在运行的功法,本欲起身出去一探究竟。然而,还未及她有所行动,海棠那充满震惊与担忧的惊呼声便划破了夜的寂静。
“赤枫,这是怎么回事?天下间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能耐,竟把你伤成这般模样!” 海棠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显露出她此刻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那被称作赤枫的男人只是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咕隆声,却根本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显然已虚弱到了极点。
“别费神说话了,我扶你进屋,先给你疗伤要紧。” 海棠焦急地说道,话语中满是关切。
司筠筠心中的好奇被彻底勾起,她轻手轻脚地悄悄打开屋门,仅从门缝中小心翼翼地探看外面的情况。这一看,不禁令她心头一震。只见那被海棠唤作“赤枫”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海滩上两次与她激烈交手、一心欲置她于死地的枫叶男。
司筠筠眼睁睁地看着海棠一步步吃力地托着赤枫,缓缓地将他扶回屋中。直到此时,她才缓缓地轻轻打开屋门,缓缓走向小院中查看。
这一看之下,眼前的景象让她心中大惊。只见地上那暗红的血迹,如一条蜿蜒的长蛇,断断续续地一路从外面延伸至小院之中,直至海棠的屋舍前。那刺目的暗红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司筠筠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赤枫被容时重伤后,凭借着顽强不屈的意志,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此处爬行的画面。她自己曾亲身感受过容时出手的威力,深知那伤痛是何等的难以忍受,简直是痛不欲生。而眼前这个被海棠唤作“赤枫”的人,从这一路血迹来看,他更像是在海滩一战之后,足足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才从那遥远的海滩边拼尽全力爬来这里。想到此处,司筠筠心中不禁对他生出了一丝钦佩之感。
不过,司筠筠心中随即涌起一阵疑虑。这个赤枫与海棠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极为熟悉,这让她忽然联想到之前海棠给容时更换的那一身红衣。在她的印象中,两次与赤枫交手时,他都是身着一身醒目的红衫。难道说,这个宣称与她有着深仇大恨、必杀之而后快的赤枫,竟然与好心收留他们的海棠是一伙的?
司筠筠的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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