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间天地幻动,天边墨色翻滚压断了半边青峰,远处的人影颤动,耳边狂骋而过的寒风和地动山摇的声响。脚边前锋尸骨未敛,血浸衣袍……刚从豨族人手中的生死一线一切的一切在她听见燊烬军这个名字时都开始变得遥远飘渺。
也许此时她才缓缓察觉到身体的异处,似是从她有了个猜想的念头的一瞬间,额头便有止不住的冷汗渗出,她能感受到太阳穴的跳动几乎要涨破她的皮肤以至于她甚至压下了生理上的疼痛,咬着牙迷迷糊糊的望向那个朝她奔来的身影,她已经要看不清周遭了,只是遥遥的那人朝她伸出只手来,她下意识的也想递出只手去。
迟暮的知觉无处不在提醒着她已经要到极限了,于是乎在那高大的俊黑身影离她只有咫尺之时,那被屠杀殆尽的豨族和万里驰援的燊烬军在她看见只剩原先一半高的废墟城墙上再一次立起一方旗帜,那黑底镀金的燊字于野风下肆意飘洋之时,她便明白了——此战已定!
所以从此刻起,这个困住她二十六载的忻城和那个一别十年的顾郎与她便再无瓜葛。
“快点吧!前面还等着这一车筑材送过去…上面催的紧呐。”
“都小半个月了离重新修筑城墙还得个把个月呢,急不得急不得……”
三两个五粗汉子的嗓门嘹亮,一阵阵车轱辘擦着地碾过石子的声响不断……不知道哪里来了个稳得气儿女娘喊了一句:“各位大哥,咱们送筑材还是快些吧,城主还在此处疗养…是,城主是还没醒,但照这样的功夫下去,城主不醒也得醒了。”
翠鸟惊叫,帐中光线不算得太好只有几处燃着些灯火,尘罄就这般撑开了眸子,许是听得了方才那一席话她这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缓缓挪动了下身子才发觉自己身上多处真就一动而牵全身,一时脑子还没清醒嘴里都叫出了声。不过一时间外边又发生了些吵杂的紧,没人注意到她这一声轻唤。
“燊烬将军来了……”
“将军…”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城主疼的头胀带着耳朵也不好用了,硬是一句也没听个真切,也就最后一点,“将押送筑材的路线改掉,以后任何会发出闹人声响的队伍都不准从这里过。”
这声音尾音向下,冷的很。城主觉得耳熟的紧,但是吧,这眼下疼的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她哪还有心思细想这些。
“咳………呵……”城主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还能强撑起半边身子,倚在床槛边朝地上呕出大片大片的暗沉的血滩。很快城主的手臂就开始抖,一个没撑住整个人就要滚下血滩中去。
帐帘前透出大片光亮,一闪即逝。
咱这位将军此刻抱着一身血气的人儿,将其轻缓地放在软榻上,再把锦被给人盖上。见人安静的躺在榻上睡去不再有其他动静的将军两三下处理了地上的血迹,于此之后冷着脸出了城主的帐。
不一会整个营中又热闹起来了,整个櫂裘的大夫都来了,听到消息后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尘樾和住近周围的尘母杨氏闻见此消息直直赶来。
“雪儿…雪儿。”杨氏颤着声轻唤着城主的乳名,只是因为城主是深夜飞雪时才诞下的尘夫人便取这个名,但从城主出嫁后就再也没机会唤了。
这个榻上的人闻见声响艰难的撑开眼皮,待看清床前之人那熟悉面庞之时,城主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弱弱的唤了一声:“娘…”
“诶!娘在这呢,娘在这呢……别怕别怕…娘就在这,娘哪也不去就陪着你。”杨瑃探出了一只手臂俯下身子隔着锦被轻轻搂住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苦命女儿。
年近四十的尘夫人,端庄稳重了一辈子,也会有天因为昏迷多日醒来的女儿唤了她一声娘,便就不禁湿了眼眶。她就是怕,怕再也听不见这一声“娘”了。
“噢…你弟弟也回来了,马上也快到了,你们姐弟两好久不见了,如今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杨瑃的手抵在床边,那一方绣帕已经被泪水浸湿,被她捏在手中快不成样子了。
“樾儿之前只说他进了燊烬军,没想到此次南下他竟也跟着回来了…”
在这期间大夫们陆陆续续的进来然后又陆陆续续的出去,每个人都是摇摇头又叹气几声,一脸惋惜模样看向城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在送走多少个大夫后,尘樾都来了,他先是唤了杨氏一声,“娘!”那么大一个八尺男儿看见自家阿姐一身病相,竟直接跪在床边泪水汪汪。“阿姐!”
整的城主蹙着眉头不知是愁是乐,“别哭了。”半晌尘罄才憋出这么一句。
她只是伤势有些重,但还在能进气儿,自家这个傻弟弟一下弄的她快要不行了一样。
“好…阿…阿姐,你怎么样了?还有哪疼?那么大夫一个能用都没有?”
“阿姐没事。”尘罄凝了目光看向几年未见的弟弟。
俊俏了,也瘦了。
“小樾儿在军营累不累啊?”尘罄从被中探出手想抚上尘樾的脸颊,后者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牵着她的手轻按在自己半边不似曾经白皙的脸上。
“不累,阿姐放心吧,樾儿在军营一切都好。”杨瑃也抚上尘樾的头,一脸慈爱的望着她这一双儿女。
此时帐的帘又被掀起,城主在此时被蹉跎的没了耐心,寒风带进的冷气很快消失,她提了点声:“不用瞧了,大夫请回。”
这已是客气,但没想到那人愣了一瞬,熟悉的声音再次贯彻她的耳际:
“是本将。”
帐中已经添了好些油灯,屋里照得正亮堂,燊烬将军带着一身寒冬气息掀开帘子就这么出现在人跟前。
帐中好几处炭盆还冒着火星子滋滋地,却始终洗不去男人眼底的凉薄。
杨瑃自是没见过这位声名在外的将军,但现在整个櫂裘能自称将军的也只有一位。
闻言杨椿忙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双手置腹朝门口作揖道:“杨氏见过将军”,地上跪着的尘樾也一骨碌爬起来朝着突然来访的将军抱拳行了一礼。
“见过将军。”
“嗯,免礼。”将军此时没有披甲,里面只着了件单衣,外头罩了件甚薄的黑丝狐裘大氅。
燊烬将军身形高大,脊背笔挺,面上是玄铁刻繁文面具,半边清晰分明的下颌透着股锋利劲儿。
“本将听闻城主方醒,冒昧前来探望,叨扰了。”
听着将军这一席话,但是也并没有觉得此人自感冒昧,倒像是没想到帐中还有旁的人声音冷冷的,目光在尘樾身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便收回。
城主还顾着形式上的仪式,打算强撑着起来给将军问个好。
“无防,有劳将军还记着民女。”
“城主伤势未愈,不必多礼。”将军话音落下,便一步一步朝着城主床榻走近。
城主本来也只是意思意思,没打算真起来。见将军这般体贴,城主又安稳地躺回去。
将军在床榻前的木阶前不远处堪堪停住,隔着珠帘垂眸望向榻上被几串珠帘模糊挡住却依旧肉眼看得出的面无血色的尘罄,开口问道:“城主伤势如何,大夫可来瞧过?”
“劳将军费心,大夫们都来瞧过了,倒也没说什么。”城主想了想方才来了等于白来的大夫,无言多说,她自感櫂裘不至于一个异人的大夫也觅不到,怎么,难道自己这病真没得治了?
究竟如何都要先唬住自家阿娘和阿弟。
“想必也没有什么大碍。”这话虽然是看着将军说的,倒也是说给另外二位说的。
一个年级大了先有丈夫离世,好不容易在这乱世当中儿女伴膝,要是再度听闻子女噩耗,受不消。
一个年级轻轻,气血方刚,在外行军连父亲的头七都回来不了……他也只是个孩子。
尘罄对上男人的眸子,那深黑幽邃的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能受的住,于是乎她也这般直勾勾地瞧着人家。
将军听完一时未言,看着床上人僵硬地扯出的笑容很平静地说道:“姬岁近最近在西南,十日后抵达櫂裘,在此期间还望城主好生养伤,莫要加重了病情。”
“姬岁近?”尘罄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岔了,“那位江湖神医?”
将军很冷漠地应了一声:“是。”
一旁的杨瑃和尘樾对视一眼,杨氏多少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就算是听见这样骇人的话面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而那尘樾将一双水灵眸子瞪的老大,而又不敢轻易开口,只得在旁边默默咽口水。
倒也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这位姬岁近整日神龙不见首尾,偏偏常有他的坊间传闻早些时候是一介青衣公子背着破药箱摇头晃脑地进了皇城三下五除二就为皇帝陛下治好了邦国使臣在鹫夏国怎么治都治不好的怪病,皇帝陛下高兴重赏了他有意招他进宫当差,谁知道圣旨是早上下的,人是下午跑的。
刚这么驳天子面子的这是第一位,此后他姬岁近的名声算是在鹫夏成功打响。
后来他医死人肉白骨,一张药方可值千金。他的行迹遍布五湖四海,但是无人知他来历,也无处可觅,他可治老弱妇孺,富豪乡绅路边来个乞丐碰巧遇上了他也给治,看得就是一个缘分……
但也没有听闻他和这位燊烬将军有交情啊,如今将军说邀那位一定会来吗?
但是这位铁血将军的话在这里你不信也得信。
城主半晌才凑出了这么一句:“将军之恩,民女没齿难忘。待我能出帐后定重谢报答将军。”
将军嘴唇轻启,顿了顿最后冷冷应了声。
“嗯。‘’
将军脸上看不到什么情绪变化,语气有些生硬,“本将还有军务还未处理,告辞。”
尘罄面上一副惊讶模样。有些惋惜地说:“将军慢走,恕民女不便相送。”
将军轻声回道:“无妨。”
说完转身便走,一旁的尘樾看得眼色对着娘亲和阿姐小声说道:“娘,阿姐,我得空再来看你们眼下外头正缺人呢将军都看着我在这儿了,我不便久留。”
“去吧,樾儿和我去送送将军。”杨瑃面上带着笑同样也小声对尘樾说。
尘樾又看了看阿姐,尘罄笑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就这点时间尘樾怕赶上不将军了,但也还是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掀起帐帘一角钻了出去,再被慢一步的杨瑃拢了去轻轻放下。
这十日,櫂裘还在有条不紊地重筑,皇城里也出了大变故,鹫夏国继位的皇帝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这就是七年前迎忻城顾家大小姐顾樰楣的那位,如今膝下有一小女,封号锦平公主。
他这皇位竟也是先帝遗诏定的,那鹫夏的皇子们可能没想到明枪暗箭斗了这么多年最后一朝起兵冒出了个燊烬军,皇位最后落在了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七皇子头上。
他上位后颁布一系列改革措施,整顿吏治,裁减冗员。将整个鹫夏划分为十三个城,每座城都派部分军队驻守……不少官员将这位新帝看轻,但在一次次朝会后又将这些想法视为愚蠢。
这位新帝之前根本就是伪装的太好了,如今才露出了真面目。
于先帝多了谋略,决断如流,手段强硬,却又善于纳谏。
大臣们:其实他当皇帝也无妨……
尘罄整日喝着大夫开得补药,快已麻木。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她整个人都不舒服一直想下地走走,坚持了十日才终于能够在床上坐稳。
对于满身缠着纱布的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在这期间尘樾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许是皇帝陛下诏令下了,重筑的地方还有些不足的地方正缺着人呢。
櫂裘城的改进图纸都拿来给她瞧了几次,不知道谁在设计,反正城主觉得挺不错的。
十日后将军真领了一个头戴斗笠,穿着单薄的男子造访城主。
这次将军在进来前先问了一声,得到应允后才带着人进来。
城主的帐是整个军营里最暖和的地方,此时杨瑃也在帐里,见人来了简单行礼后在一旁静默着。
城主自从能坐了以后天天能坐着绝不躺着,从上次得出来的经验城主还下不了地,在床上朝着将军做了一礼。
将军也颔首示意,随即在珠帘外停住转向身后为一男子腾出个位置。
身后人将头上斗笠随手一摘,一张邻家公子的青葱模样就这样露在櫂裘。
“在下姬岁近,特来为城主问诊。”声音青涩,看上去十七八岁模样,一身青衣笑盈盈的让人甚觉亲近。
“姬先生能为小女子看诊,是小女子的荣幸。”
“城主客气了还请城主躺下在下先为城主把脉。”说完姬岁近转身将身上背着的药匣子搁在一旁矮木凳上,拿出一方白洁帕子和脉忱。
城主已在杨氏的帮助下缓缓躺了下去。
尘罄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为自己号脉的姬岁近,仔细的观察着人脸上的表情变化。
就在这人即将开口时,城主面不改色隔着白帕轻轻戳了姬岁近两下。
后者眉角微跳,立马会意重新组织了语言一脸轻松地对众人说道:“城主虽然伤的很重,但是好好调养的话也还是养得回来的,在下这就为城主开方子。”
城主笑着感谢道:“有劳姬先生了。”
“小事小事。”姬岁近收拾好东西到桌案前,提笔落墨很快写好,将药方递给将军过目,见将军点头后递给一旁的杨氏。
“劳烦尘夫人找医馆抓药了。”
杨瑃双手接过,“多谢将军,多谢姬先生。”
紧接着,她转身对床上的尘罄嘱咐:“母亲去去就回。”
城主答的很温柔,尾音绕了些:“好。”
杨椿对着二位告完一礼后便掀帘离去,帐中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将军自顾自的在桌案坐下端起茶壶开始漫不经心的斟茶,嘴里吐出两个不容置喙的字来:“说说。”
姬岁近得令,趁着眼下无外人也就这般道出这位逞强伤患的真实情况。
“城主本来体寒,每逢腊月寒冬夜晚必定是双手双足皆凉,每次换季必定染上风寒,但也总是治标不治本落下病根。
这次豨族南下,城主思虑太重,身上多出刀伤,左腿较为严重伤了筋脉,短时间是只能跛着脚走路了。”
姬岁近平静地陈述着,“只是城主体内有一种毒,名为六月寒。顾名思义就是中了此毒者最多活不过六个月,毒发时症状只是手脚冰凉,慢慢的在六个月内五脏六腑都会冰冻,大夫瞧不出来,只能开些治风寒的药,最后痛苦死去。”
“我怎会中毒?櫂裘有人想害我?”尘磬刚开始听着神医的话,心里还是平静但是后面就有些恼了,她当城主也有两三年了,怎么还有人记恨她给她下这种毒,到底什么深仇大恨......豨族!
城主眸子一闪,在战场上还是有叛徒。
她静静地说出个名字来:“是豨族。”
姬岁近手中执笔在空中一点,“对,城主果然聪慧。这六月寒就是豨族特有的。”
“城主好好想想,在战场上有没有豨族对你有什么特殊举动,因为六月寒这毒是靠气种的。”
特殊举动?气?
城主开始回想在战场上的一幕幕,刀光剑影间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的脸呈现在脑海中。
“我记起来了,有个豨族人他掐我脖子的时候给我吹了口气。那气味难闻至极,我被掐着闭不了气,那烟实在是呛人。”
“想必就是这个了。”
这两人在一旁一唱一和的,纯纯忘了一旁活像冷面阎罗的男人手里捏着的茶盏,水都喝凉了。
见两人一句接三句,终于阎罗开口了:“此毒可解否?”
姬岁近循声朝着阎罗说道:“能解是能解,只不过......”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自信,犹犹豫豫的。
后者传来冷冷的命令:“说。”
“只不过此毒后劲极大,就算解了落下的病根也够受的,重中之重就是会折寿。”
“啊?”城主突然有些难受,就算在此之前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听到这种结果心底还是泛着酸。
“那,那我还能活多久?”
姬岁近十分同情地看着尘磬,说道:“最多十年。”
“十年?”城主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
“对,十年。”说完,姬岁近偷瞄了将军一眼,冷面阎罗手里的瓷盏出呲呲的极其细微的声响。
“行吧...”城主呆呆的坐在床上,快找不到自己的神了,却还记得件事,“这件事恳请将军和姬先生替我保密,我还不想让我娘和弟弟替我担心。”
“嗯。”将军抢先姬岁近一步答应,后者闻言也忙答应:“城主放心。”
城主的声音有些弱:“多谢二位了。”
姬岁近再掏了张纸来问道:“那在下这就为城主再开方子。”
“好,多谢姬先生。”
姬岁近再次来到将军面前的桌案前,簌簌几笔写了方子照样先递给了一旁的将军过目。
将军敛了眸子扫了两眼将其折了起来夹在手中,抬首盯了姬岁近好一会才缓缓说道:“走吧,先出去。”
“行。”姬岁近扬着声音答应。转头去收拾自己的药匣子了。
这时的将军才悠悠起身来到城主跟前,轻声说道:“城主如今行动不便,煎药的事本将会安排人做好。城主就先休息,我们不打扰了。”
尘磬侧头点了点,“多谢将军,民女不送将军和姬先生了。”
将军还没应声,一旁背起药匣子正在戴斗笠的姬岁近又冒出声来:“不妨事不妨事,城主服药后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试着多走走,有益于恢复。”
“民女一定谨遵医嘱。”
青衣公子已然走到帐帘前,他回头朝屋内的人喊道:“告辞了,城主江湖再见啊。”
榻上的尘磬闻言笑了笑,回道:“姬先生江湖再见。”
姬岁近出帐后将军紧跟其后。
一月后,城主已经能每天下地走好一会了,即使磕磕绊绊的,看得杨氏揪心,但还是没人拧得过城主,日子也这么过了下去。
没过的几日就是除夕,城主勉勉强强坐在饭桌前,派人将一直养在城郊别院,身子骨甚弱的七岁儿子接来和杨氏,尘樾一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美好时光。
“阿姐,这真是我侄子啊?”尘樾绕着尘疾平转了个圈才歪头皱眉问着尘磬。
“说什么傻话呢?”城主喝着小盏清茶,没看这二人,“从军几年将脑袋磨钝了不成?”
尘樾挠了挠头,有些回味的笑道:“嗐,阿姐,我才见过我大侄子几回啊,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他还伸手去摸了摸尘疾平的头,傻乎乎的笑,笑着笑着将人丢给自己阿娘,溜到尘磬身边去,压低声音问尘磬:“阿姐,疾平真是你生的吗?”
城主品茶的动作微顿,掀起眼帘瞥了身旁人一眼,而后两人都将目光落在杨椿拉着聊家常的小孩儿身上。
尘磬很快收回目光,低头盯着手中的茶盏,轻声开口道:“你就当他是我生的,至于和谁生的不重要。”
尘樾:“噢~”这尾音拖的老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尘疾平,转头盯着阿姐。阿姐被这一席“悦耳动听”的句子整恼了,也不惯着,直言道:“再看,将你眼珠子剖了。”
城中烟花不断炸响,漆黑的夜空被划出绚烂夺目的色彩,在人间烟火气中为这满目苍痍的櫂裘抚慰创伤。
无家可居的百姓们被聚在一起,城主下令特别准备了些酒菜,让大家过个好年。
军营里,将士们围成几圈,中央点着篝火,几人面前搭了张矮木桌,案上摆了满桌酒菜。
将士兴致勃勃,都在激烈地讨论着今天自己见到的奇事——
“诶,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咱们能有这么多好酒好菜吃都离不开那位城主的功劳!”
“诶?这话怎么说呢?”
发声那人见他这么问奇怪的睨了他一眼,“嗐,你还不知道?今天那路都走的磕碜的城主大人特地来寻的咱们将军,说今日是除夕,想要大家伙吃点好的,咱们打豨族救櫂裘,想好好感谢我们,”那人话音一转,“但是吧,你猜怎么着,咱们城主一口就回绝了,说那些粮食留着百姓自己吃。那城主又说,百姓的粮食她心里有数是不会苦了百姓的。让将军留下这些准备的酒菜,不然她也不要。”
“然后呢?将军怎么说?”
另一边又有人接话,“还能怎么着,咱们将军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答应这种要求。”说完还灌了口烈酒。
他话音未落刚才那人又道:“将军答应了。”
“噗——”
一口酒没咽下去三分,喷了七分出来消遣。
“不然你当咱们今晚的酒菜是天上掉下来的?往年哪有吃这么丰盛过。”那人面不改色的说着你太蠢,但是众人的关注点并不在这。
“诶,你们说咱将军对这位城主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那可不,攻破櫂裘那天,将军可是将这位城主给抱回来的。你们是没见着将军在马上没拉到人的模样,直接翻身下马去将人抱起,霸气的撂下一句‘全灭不留’,帅不帅?”说完还神情满足的自我拥臂。
不知哪边来了个人踹了他一脚笑骂道:“你可滚犊子吧,咱将军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事,你净吹……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从前就没见过将军能和谁畅谈那么久,更没见得那位女子和将军亲近......”
最后众人达成了共识“先观察观察!”
春半,城主已经能慢慢地走路了。于是那天城主便去寻了燊烬将军,城主原是说领将军在这重建的差不多的櫂裘城好好转转,但是将军说军务繁忙,脱不的身。
于是城主又问他,自己一路颠簸走来,这会没了护送的人,不知将军可否送她一程。
将军同意了。
城主问他:“将军不是军务繁忙,脱不的身?”
将军回答:“这也是军务,并未脱身。”
一路走走看看,两人绕到了南街木溪外,将军说皇帝陛下的圣旨到了,三日后他们就得动身回皇朝复命。
城主笑盈盈的说到时候一定为将军践行。
倏忽间,城主余光扫见桥边买酥酪的熟悉阿婶依旧还在叫卖,她弯了弯唇说:“将军,民女想去买点酥酪,你…”在此处等我。
话还没说完呢,将军瞟了一眼城主所说的酥酪已经开始抬脚朝那边走去,还不忘嘱托道:“城主在此处等着便好,这种事还不用城主自己来给我说一声就好。我很快回来。”
城主素来爱穿冷色的衣裳衬得人清冷衿贵,偏得今日着一身罗兰紫镶珠纹花楹秀袍,整个人像是个成熟稳重的金贵小姐。而走到酥酪摊前的将军一身蕈紫色滚金边劲装腰佩橙黄镶玉带,即使面具透着股莫名的威严但是还是可以感受到在老板娘问他是自己吃还是给姑娘买,略有磕绊的说是给姑娘买时的那一抹羞。
“小公子别害羞啊。”这位阿婶有些过分热情,还朝着桥下姑娘的方向指了指,“是那边那位漂亮姑娘吧?我刚才见公子是从那边走来。”
这位公子顺着阿婶指的方向看去,那一身锦紫的姑娘此刻被一旁的杂货摊子吸引了去,只留给将军一个潇洒的背影。
“嗯。”
“我就说嘛,你们二位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紧……”
将军习武这么多年头一次感觉脚下走路有些轻飘飘的,许是阿婶太能夸了,听得人脑子现在还不清醒。
公子提着酥酪朝看小玩意看的津津有味的姑娘走来,过往人群络绎不绝,后者毫无察觉。将军斟酌了一下词句,开口道:“尘小姐,酥酪买回来了。”
尘罄闻声回头,见将军勾着包酥酪的细线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就这样静静地盯着自己,她笑得温婉如花:“有劳了。”
二人一同踏上重新修缮好的木桥,桥下船夫荡着小舟摇晃着将要穿过桥底,倏忽那朝着桥上的二位喊道:“公子小姐可要乘船赏景?”
城主笑了笑,拔高音量:“不必。”
船夫被拒也没多失落,依旧乐呵呵的摇着船过桥底。
路上将军提起刚才卖酥酪的阿婶,城主听完说她幼时最喜欢来她这买酥酪,但是一细算也已经快十多年没来过了,估摸着人家都不认识自己了。
将军想起方才阿婶看城主,城主是背着身的,周围也没人认出她来。说明,其实阿婶也未必认不出来,不过城主是真的不会上街逛逛,城中只知道有个叫尘罄的女城主,但是当人家走到跟前时也没认出来。
风起,酥酪摊旁那棵旁河而长的白樱花簌簌飘落,残花卷过帷幕,二人身影愈走愈远,愈来愈模糊。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忻城的十年前春,可叹得一句落花飘零。
也算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三日后城主在櫂裘城门前设场为燊烬军践行,万里红绸,花瓣满天。
三军齐列阵前,黑压压一片气势逼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哒哒哒……”将士们有一人驾马穿过。这一次,他带着面具,铁甲黑马上端正地坐着一位身着暗沉的红黑色铠甲的人,身上披着深沉的斗篷。
燊烬将军带着万千军队,驾着马,一步一步靠近正前方红袍白衣的尘城主。
然后燊烬将军缰绳一扯,高大的黑马微微屈膝,弯下了头颅。
尘城主也弯腰行礼。
这燊烬将军可是当今新帝的心腹。
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他桀骜一生如今却肯对一位女城主驱马行礼,要知道这位将军就是对上皇帝也不曾行这般大礼。
将军忽视了城主身后的若干人等以及城门后探头探脑张望着的百姓们。他只盯着城主身旁一个看起来不甚康健的男孩,将军觉得不合礼数但是还是问出了口:“这是你儿子吗?”
“对,已经七岁了。”
“来瑜儿,拜见燊烬将军。”尘罄拉过自己儿子,看着他对将军问好。
“见过燊烬将军。”
孩子的声音脆脆的,将军冷漠地应了声。
“保重,后会有期。”这话是对城主说的,听见城主也道后会有期后随即一扯缰绳调转方向朝着三军后方奔去,前方的士兵见状整齐转身为将军腾出条宽阔的道来。
天光乍现,云卷云舒。
一切的一切都像尘罄的一场大梦。
感谢每位有缘阅读到这的读者~
元旦快乐!
be也不会是女主下线,不会的。且看看。
可能会觉得城主怎么之前就是铁血手腕,将军来了就有些柔柔弱弱的。咳咳…这一看就是明白身份的,再怎么样城主也才26呀,想想26在现在还是个踏入社会不久的小姑娘不是。
另外,看着每章都这么多字数看得出我是真的很想完结,但是……下章继续!
没卡上点,怒了!!!!
ps:不要问我为什么笔下人物都喜欢戴面具了,其实也算是一种癖好,但是多了我也觉得太乏味了。
这不马上元旦了,我就想着要不要给今望或是重观搞点番外,但是我又觉得剧透了……唉,懒癌犯了哈哈哈哈哈
2024.1.1
/重新看了一下,发现时间线有点对不上,放月假才更一次,时间线有点理不清了,重新修了一下~
/2024.8.28修修章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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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旧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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