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开口说。
为了顾及安宁的面子,苏茂成没有当面发作,而是压低声音道:“下半年基本不会再有活动了,学校施工也基本完成,安老师要这么多安全帽……总不能是给学生的吧?”
安宁:“是给学生买的。”
她顿了顿,心中闪过一个答案:“周一会议上,吴校长不是说月底会开展逃生演习吗?这些正好派上……”
苏茂成直接打断了安宁的解释:“那也不至于为了个演习就买这么多吧?剧组演戏还知道找个替代的道具呢,让学生了解一下就够了。”
被反驳的安宁也不着急:“其实真的挺划算的,这个安全帽可结实了,从四楼掉下的东西都不能把它砸坏。”
说着,她指了指窗外的车场:“苏主任平日上下班都骑摩托车,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头盔的作用有多大吧?安全帽也是一样的道理。”
苏茂成一时语塞,背过手去执拗地说:“反正我不通过,六百多个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三百也行。”
安宁松了口,没再这件事上执意坚持:“那苏主任您先考虑着,我先回班级了。”
安宁走后,静默的老师们窃窃私语起来。
“好好的要安全帽做什么?”
“美术老师创意就是多,这是打算课外实践带孩子们去工地体验?”
“她自己不是说了吗?给学生买的,为了保护头部。”
“怕是上次爬山留下心病了吧,要是上山时遇到暴雨,这东西好歹能护一下脑袋。”
“哈哈哈……”
几阵笑声带过了这段插曲。
安宁对此的反应基本可以说是无动于衷,遇到其他老师的不解与驳斥,也不生气。
毕竟……这样的事在她反反复复的经历中,发生了太多次。
不会有人理解她,就像她在知道八月灾难之前,也会觉得这样未免太小题大做。
她不指望被理解,也没求过理解,她只希望这次不要再有人阻碍她的行动。
谈嘉在办公室数卷子时,二班的数学老师刚好在跟几个英语老师闲聊。
得知安宁先前的创意排课得到了校方的嘉奖,谈嘉心中掠过一抹自豪。
还未等笑容蔓延至嘴角,就听到数学老师在门后冷哼道:“你说这安宁是不是有那个,叫什么来着,被害妄想症啊,一天到晚研究这些。”
“不是被害妄想就是灾难恐慌,我看最该去心理咨询室的应该是她吧?好好的日子,非要让她过得那么紧张……总不能明天就刮大风闹海啸吧?”
“好像但凡她不在,大家就会死一样。”
“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了。”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接着说:“我看她未必没去过咨询室呢,人家的关系不比咱们好多了?不是说自习课都见不到她在班级吗,说不定天天都在沈老师的办公室呢……”
“去办公室真的是咨询吗?”
“反正门一关谁也不知道咯。”
“哈哈哈……”
“嘶……”谈嘉一不留神,锋利的卷子边缘割破了手指。
她捏了捏指腹,几滴红色的血珠从皮肤表面渗出。
英语老师掀起厚厚的镜片,瞥了谈嘉一眼:“还没数完?你的眼神还赶不上我这老头啊。”
谈嘉一阵心虚,朝老师笑笑。
老头捻了捻卷子,和她一块数起来:“有些闲话呐,听过就忘了。不过心,就伤不到人。有些年轻人还不懂什么叫谨言慎行、祸从口出。”
谈嘉手指顿了顿,不太清楚英语老师说这番话的用意。
“记住,心向善者祸将远。”老头说完,把数过的卷子往谈嘉手里一塞,拿过一把教尺戳了戳隔壁的门。
“哎,孙老师王老师,你们卷子批完没有?这速度都赶不上我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头——”
交谈声骤然中断,传来一位老师略显尴尬的笑声:“马上了马上了,我们正合分呢。”
谈嘉垂下眼,继续数卷子,数好后,跟老师道了声谢,抱着卷子离开了英语组。
老头看着谈嘉规规矩矩的动作和略显小心的态度,摇了摇头,又望了眼窗外。
安宁带着张蕊蕊的部分谈话记录,来到了心理咨询室门前。
她有些犹豫不定,抬起手隔着虚空,贴向门板,却没有敲出声音。
正纠结着,身后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安老师也遇到心理问题了?”沈乐知的声音清浅温和,夹杂着一丝笑意。
“不是……”安宁顿了顿,心想这人走路怎么不声不响,用手背蹭了蹭额角说:“我是来跟你了解一下我们班学生的情况。”
“哦?你想了解什么。”沈乐知站在门口,并没有要开门请她进去坐坐的意思,像是预先确定两人的谈话不会很久。
安宁低下头,手中的纸张已经被她攥出了褶皱。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说道:“是这样的,我发现我们班的张蕊蕊同学最近状态不太好,课堂上时常走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平日里对参加活动也没有任何兴趣……”
沈乐知点点头说:“你可以向她建议来我这里咨询。”
他的回答很官方,一点也找不出破绽,表情有些冷淡。
安宁并不想放弃:“据我所知,她应该已经来你这里咨询过了,所以……”
沈乐知直接打断她:“所以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这番话无疑是在向安宁下逐客令。
眼看沈乐知要转身离开,安宁有些着急:“蕊蕊的咨询情况还好吗?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沈乐知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他的个子比较高,白大褂披在身上,总有一种无形的气场,此刻站得离安宁近了点,大片阴影遮住她的视线,安宁竟显露出微微的紧张。
“我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你平时做得很好,对学生的关心也比较到位,但我的建议是保持原状,你如何对待其他同学,就如何对待张蕊蕊就好,请务必一视同仁。”沈乐知的语速不慢,但很平稳。
安宁:“我想我没有任何不公平的行为。”
沈乐知:“那很好。”
“然后再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安老师。”沈乐知叫了一声安宁。
她心中下意识一颤,喉咙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沈乐知难得露出了严厉的表情,语气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安老师为何这样紧张?”
“……”
她没有说话。
“我猜测是因为,安老师也知道第一个问题问得不合适。”
沈乐知将双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中,拿出一板小药片。
“作为校友,你又是我非常钦佩和欣赏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心理咨询全程是保密的,我有义务保护咨询者的**。你再怎么问我也不会说的。”
安宁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话语反驳。
等沈乐知讲完后,才低声说了句“抱歉”。
她说:“是我唐突了,我不清楚蕊蕊是否跟你提过她家里的情况,我最近翻资料发现了不少问题。如果她日后出现了什么刻板行为,请知会我一声,我想,这应该还算在班主任的知情权内。”
“当然。”沈乐知点点头,两指捏着那板药片,递到安宁面前。
安宁:“这是什么?”
沈乐知将金属片翻转,露出上面印着的说明:“这是你上次落在我这边的药,最近失眠症又犯了吧?根据这上面的剂量来看,你似乎没有按时服药。”
“……谢谢。”安宁轻轻接过。
“你生气了吗?”他侧过头,微微屈膝,尽量让视线和安宁在同一高度。
“没有。”安宁移开脸。
“记得按时吃药,蕊蕊的状态暂时乐观,等期中考试后,我想对她的家长再进行一次谈话,先提前告诉你一声。”沈乐知说。
安宁:“家长吗?”
沈乐知点点头:“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一个家庭中,最先去看心理医生的,往往是病症最轻的那个。这句虽是网络传言,不过从某些角度看,并不是豪无道理。对于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家庭是第一影响因素。”
“以上是站在医生专业角度对你的回答,”沈乐知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不少,“接下来的话是我站在朋友角度上说的,不具备完全参考价值。”
安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
“有时候干预不是一件好事,牵扯得越多越难脱离,最后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深陷,无法挽回。”
安宁知道他指的什么。
沈乐知很了解她。
就算她从沈乐知这里没有获取到信息,也会用别的方式去了解。
就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沈乐知才知道,安宁的口头答应,仅仅只是答应他不再去问张蕊蕊的咨询**,不代表她会放弃。
“擅自插手旁人的命运,有时候是一种自私。善良的执念过重,会成为另一种伤害。”他似乎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空泛哲理,却句句刺在安宁的心上。
她当然知道。
可她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还是不浅的代价。
安宁盯着沈乐知,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他无法知道的秘密。
她清楚自己回来的目的,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带一丝贪念、杂念。
她只是为了救一次命,让学生平安度过高中三年,而不是靠这种能力去逆天改命,给自己学生开挂。
能审判她的,只有时间带来的最终结果。
倘若这次依旧失败,她会认输。
但在这之前,任何人的劝阻都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安宁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夹杂着浓厚的情绪。
然而抬头看去时,沈乐知的表情只是微微落寞:“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再为这个吵架了。”
“我从前应该没和你吵过。”安宁说。
“嗯……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抱歉。生活上我似乎没有那么严谨。”他怀着歉意一笑。
沈乐知极少向安宁袒露自己的负面情绪,从读书到工作,安宁印象里,他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
记得在法国那段时间,她和沈乐知遭遇过一次当街抢劫,钱包证件全被卷走。
沈乐知先是安慰她,然后和她到附近的警署报案,再一路被送到大使馆。
前后折腾了一个星期,想去的景点几乎都没有太多好的体验。
可他始终冷静地解决一切突发问题,还能时不时给安宁说几件有趣的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缓解紧张的心情。
“算了,等期中考后再谈吧,那时候应该会有一个明确的变化。”沈乐知表达得很模糊。
他担心安宁还会追问,却只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好”。
“好,倒时候我会带着新的答案来找你。”安宁说。
那个,原话出处是:“心向善,福未至,祸已远。心向恶,祸未到,福已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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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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