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放者

夏林深处挑轻丝,烟云袅袅南淮流。

碧水蔚天,小船行驶在湖中。

船夫高唱着小曲,午后暖阳洒下,给整座桴城镀上一层金粉。

而船内,若有朝烟坐在最里边,墨绝念紧紧挨着船舱外。

天气迈入初夏,他们之间的氛围照旧带有春日的微凉。

实际上,他们之间已有一月有余没能除必要交流外的谈话。

至上次漠沙兄妹走后,留下的那包解药,让两人外加一个铁蛋,日夜颠倒照顾全村三十多人到了七日才有些好转。

墨绝念的叔伯年轻时是学医的,专攻蛇类,有一定的抗毒性,是最早的醒过来的那批人。

叔伯分析了这解药的成分,根据若有朝烟对青蛇的描述,才敢断言,此乃漠沙国第一剧毒青叶蛇。

好在,念在此蛇尚且是幼体,被它咬过后,如有解药还是能救回来。

听到这话,若有朝烟才知道隼夙说的全是实话,可避免不了让她脊背发凉。

尤其是墨绝念在漠沙兄妹的那番发言。

虽说若有朝烟已不再是皇室,她来寻墨绝念也曾表明过身份,除了五岁一见钟情的造假。

她对他哪一点有所隐瞒?

反观墨绝念处处埋藏着秘密,不愿或许压根没有打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若有朝烟气恼的便是这一点,可今世麻烦事接踵而来,全然不给她喘息与消化的机会。

隔壁几个村也被那彩虹粉害得田地里颗粒无收,洪水冲垮的房子上报给县府官员,也迟迟不见拨下的赈灾银两救治。

村民们都说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上面的官员这般私吞公银,但这次损失着实惨重,恐怕大家连今年秋季都撑不到,都会活生生给饿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若有朝烟才彻底明白漠沙兄妹送来的“新婚礼”是多么厚重。

他们成功拿捏了一个人内心的软肋,摆明了要逼墨绝念主动去求合作。

此招太过于狠毒,如同他们带来的那条青叶蛇一般。

在墨绝念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与漠沙合作,要么去缘知县找官员讨要赈灾银两。

很明显,墨绝念两条路都不想走,却也无路可走。

尽管若有朝烟已经不是长公主,可她不信大渊没有一个好官,知县府告不了,那便告更高的官职。

再告不了,哪怕要一路告向京城,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她也要去告。

在若有朝烟果决的提议下,由叔伯和铁蛋照顾其余没未好的村民,两人终究是踏上去缘知县的路程。

他们先是爬了两座陡峭的山峰在走出村里,又乘马车赶到缘知县歇脚,在乘木船划到桴城才能找到当地最大的官府。

这断断续续又艰苦的路程,多次因为若有朝烟体力跟不上而耽误时辰。

每当墨绝念提出把她安置在某处休息,独自去找官府时,他们都会大吵一架,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在吼他。

若有朝烟必须承认她的演技很烂,她演不好一个爱慕丈夫的温柔贤惠妻子角色。

比起小情,她内心更有大爱。

也是因为这份大爱,她才能从头来过。

压在若有朝烟身上的担子太重,背负的使命太多。

不仅要随时提防墨绝念的叛变,还得步步为营想好对策。

这些事,她无人更不能与谁倾诉。

*

颠簸的水路迫使若有朝烟闭眼休息,脑袋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再次袭来。

从京城一路南下去寻墨绝念,她也走这一条过水路。

却没有这般的晕船,湖水荡漾的波纹一圈圈晕染开一段尘封两世的碎片。

欢笑声、唱歌与节拍声此起彼伏,船内围坐满了人。

一个女子牵起若有朝烟稚嫩的小手,她们的谈话被消磨失音,像一场无声的默剧,可心底里溢出无限的幸福与安心。

随后,船内晃动凶猛,场景猛地一换。

还是在船里,只剩下若有朝烟一人,她迷茫地走在木板上放声哭泣。

这时,又一个人牵起她的手。

依旧是被消磨的脸庞连身形都难以辨认,但手中传递的温度却令她舒心,如同午后的斜阳照耀着在他们全身。

若有朝烟欲要开口,未能说出的口的言语随着空间扭曲变幻,到了嘴边,只剩下两字——

“未言。”

“我在。”

墨绝念左手牵着她的手,单膝跪在她身前,右手轻轻揩出她眼角的泪花。

他眼里倒映出若有朝烟的编着单麻花辫一身碧色素衣的模样,神色柔情似水,仿佛这一月他们都没有任何争执。

“抱歉……”若有朝烟抽回手,别过头抹去残余的眼泪。

而墨绝念的左手就这么空落落停留在原处多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抖动。

恰逢船夫高喊已靠岸,墨绝念前一步付过钱下船。

若有朝烟慢了半拍从船舱出来,映入眼帘还是墨绝念那双裹满剑痕的大手。

她下意识伸出手又飞速收回去,一个步子跳到对岸。

就当若有朝烟稳稳落地,抬眸跌入繁华的人间市井,人们行色匆匆。

摊贩的吆喝声中夹带食物的芳香,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吻合若有朝烟对民间集市的所有想象。

她带着泪痕的双眼闪烁出水晶,仿若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对未知世界都充满好奇的既视感。

“肚子可有饿着?”墨绝念伴于她身侧,见她情绪高涨,便随意问道。

若有朝烟晕船的感觉还积压在体内,但被饥饿感迅速替代过去。

她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淡淡嗯了一句。

*

“哎呦,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老板热情招呼起他们,手里可没闲着,两只手都娴熟烹饪起油锅里的葱油饼。

“娘子,你想吃哪些?”

这是他们在外保持体面的称呼,即便是听墨绝念喊过她那么多回娘子。

每一次,若有朝烟心脏都会跟着他音调的节奏而跃动,变得呼吸急促。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随手划过卖相最金黄的葱油饼,“就这个吧。”

“老板,麻烦你给包起来。”

“呦,好嘞!”

老板仅用一秒便将金黄的葱油饼装进油纸袋,墨绝念也快步跟上拿起铜板,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墨绝念把葱油饼递给若有朝烟,她本就有些饿,毫不犹豫接过,才刚想下嘴咬一口。

猛然想到他似乎只买了一份。

他们来的路费是召集两个村共同出资才凑出来的。

按理说,若有朝烟早就适应没有人伺候的日子,可她那养尊处优十七年的身子却没有跟上她两世的精神力一起适应。

在住客栈上,花费了不少没必要的银两。

若有朝烟脸顿时一红,羞愧地将葱油饼递过去给墨绝念,“夫君,你先吃吧。”

“我不饿,娘子,你先吃。”

“不,夫君你先吃……”

两人就在老板的摊贩前互相谦让着,连过路的人们都有些好奇的朝他们看去。

老板倒会来事,乐呵呵调侃道:“二位的感情真好哇……”说着,突然联想到什么,话语哽咽道:“唉,要是我家姑娘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好了,穷一些,苦一点,倒也无妨。”

“老板你家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墨绝念趁机把葱油饼塞进若有朝烟手中。

“需不需要我们帮忙?”若有朝烟实在饿得不行,咬下一口热乎的葱油饼,都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更为糟糕。

老板看他们夫妻俩打扮也不像有钱之人,连忙摆摆手,“哎呀,不劳烦您二位了。我家姑娘啊,是给别家公子娶去做了小老婆,若公家待她好,那便是她的福分。”

“我也就不会那么犯愁了。可偏偏,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说什么此生非他不嫁的空话。”

听到最后一句,若有朝烟联想到自己在宴会上的话,嚼着油饼的嗓子不免噎着,接连不断地咳嗽。

墨绝念见状立马帮她拍背疏通。

“我这个做爹的,数十年如一日靠摆摊赚钱,一个人拉扯她长大。纵使明白她的心意已决,也违抗不了对方有钱有权的威逼利诱。”

老板低头用抹布一圈圈擦拭着桌面,抹布能擦除油渍,却擦不干净滴落下的眼泪。

因为那眼泪本来就是干净的,是脏乱的抹布污染了它。

“岂有此理,世间怎么有这般强买强卖的事,缘知县的官府呢,不能去告吗?!”

若有朝烟气得吃不下,塞回给墨绝念怀里,双手叉腰急得来回踱步。

“唉……”老板长长叹气,“想必两位是外来的吧。老夫就直白说了,娶我家的姑娘的那位公子啊,就是官府大人家的大公子。”

一旁吃瓜看热闹的路人也随声补充道,“这官府都好些日子没有上衙门,说是要忙操办令堂的婚事。”

“哼,我看他这官位不想要了吧!”

若有朝烟撩起两边衣袖,一副要去打架的气势,霸气十足挤开乌泱泱的人群离去。

竟敢用如此轻狂的语气,说出这般令人们内心十分畅快的话语。

尤其还是个任何身份的平民老百姓。

吃瓜众人只得在内心拍案叫绝,对外皆是保持噤声。

除了墨绝念。

他紧跟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盯着若有朝烟右手腕的那道疤痕。

而离去的方向恰巧正是缘知官府。

就算没有未来的那件事迹,在当时,他们在人们心底,已然成为了“解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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