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者之间

白少辉随着紫鹃走进大厅,只见葬花夫人脸色铁青,坐在一张交椅之上。xiashucom

她左右两旁,坐着两个老人,正是一指乾坤蓝通和八面玲珑手唐守乾,白少辉并不认识他们。

地上坐着紫燕,神色萎顿,看去伤势不轻。

葬花夫人目光一抬,点点头道:“惊动白少侠了,请坐。”

紫鹃替他端过椅子,白少辉告了坐,便在下首坐了。

葬花夫人已经转过头去,朝紫燕道:“你只管说下去。”

只见紫燕声音低弱,说道:“小婢瞧到厢房的石门,忽然开启,方自一惊,由公子为首所有的迷失神智的人,全都冲了出来,小婢要待阻拦,已是不及,只觉被人在头上击了一掌,以后就不知道了。”

葬花夫人道:“奇就奇在这里,这些人全都被点了穴道,怎会突然醒来?唔,你什么时候换点他们的穴道的?”

紫燕道:“夫人交待小婢,每隔六个时辰,替他们换点一次穴道,小婢是今晚西时替他们换点的穴道,要到明天辰牌时候,再换点一次。”

要知某一穴道受制,血气不行,最多不能超过六个时辰,必须拍活穴道,另点他穴。

葬花夫人道:“你随我多年,点穴手法,那是不可能会出差错的了。”

紫燕道:“小婢自信决不会有什么有差错。”

适时,厅餐传来倪长林的声音说道:“启禀夫人,方绍周带到。”

葬花夫人沉声道:“叫他进来。”

倪长林大步走入,他身后跟着方总管,已经吓得脸无人色,颤栗着走上大厅,噗的一声跪了下去,畏缩的道:“属下叩见夫人……”

葬花夫人神色倏寒,冷森的道:“方绍周,你知道薛神医已经深夜逃走了么?”

方总管俯首道:“属下听倪副教练说过了。”

葬花夫人道:“薛神医是你推荐来的,如今出了乱子,你还有何说?”

方总管道:“属下该死,属下不知道这老贼已经投附了百花谷。”

这声“老贼’”听的白少辉再也忍耐不住,倏在站了起来,说道:“夫人请听在下一言。”

葬花夫人微微一怔,目光随着朝白光辉投来,和声道:“少侠有话,请坐了再说。”

白少辉道:“在下认为方总管邀来的并不是薛神医。”

方绍周连连叩头道:“夫人垂察,这老贼就是化了灰,属下也认的出来……”

葬花夫人叱道:“给我住口,老身不是在问你。”

方绍周连忙应了一声“是”,果然不敢再说。

白光辉道:“在下认为此人不是薛神医,有三点可疑之处,第一、薛神医远在洛阳,忽然会在川中出现,未免来的太以突兀。

第二、薛神医精擅岐黄之术,医道何等高明,但他今晚开的方子,却是平庸无奇。

第三、在下因以上两点,觉得可疑,方才曾去宾舍查看,不见薛神医踪影,只在他床上发现了这件长衫,他如是薛神医本人,不会脱下长衫,深夜逃走,可见他只须洗去脸上易容药物,脱下长衫,就无人认得出来。”

说话之时,随手抖开那件长衫。

“哈哈!”坐在上首的八面玲珑手唐守乾打了个哈哈道:“这位少侠说的一点不错,老朽看了他的处方,早就怀疑他不是薛道陵了。”

倪长林道:“此人假扮薛神医,声音笑貌,几乎无一不像,但他何用开这张方子,留下破绽?”

一指乾坤蓝通摸着胡子道:“这是缓兵之计,因为他开了方子,最多大家认为他只是徒有虚名的庸医,不会对他生疑,他才能从容逃脱。”

白少辉突然想那假冒义父的人,方才逐个诊脉,莫非暗中做了手脚?

心念方动,只听葬花夫人冷哼一声道:“不错,此人准是百花谷的奸细无疑,他假诊脉之际,拍开其中几人穴道,又以传音入密要他们仍然装穴道受制,等到晚上。

才由这几个人解开其他的人的穴道,立文识得咱们地底石室门开启的机关,而且由他领头,庄中守护的人,投鼠忌器,才有冲出去的机会。”

倪长林老脸骤红,惶恐的道:“属下该死,方才没想到这一点。”

葬花夫人叹息一声道:“不但是你,连老身也被奸人蒙在鼓里。”

话声一落,突然目光狠厉,转到了方绍周脸上,喝道:“方绍周,你几时投到百花谷去了?”

方绍周冷冷打了一个寒噤,磕头道:“夫人明察,属下……”

葬花夫人冷笑道:“前晚百花谷紫蔽坛主率人突袭咱们成都庄上,老身已是起疑,立文他们,纵然被擒,也决不会吐露实情,证以今晚之事,全是你出卖的了!”

方绍周伏地道:“夫人这是冤枉……”

葬花夫人道:“老身若是容易被人蒙骗,江湖上早就没有我葬花门的人,方绍周一个人敢作敢当,老身没有亏待过你吧?”

方绍周身躯一阵颤栗,突然悲怆的抬起头来,说道:“属下该死……夫人……属下该死,属下一时糊涂,受了奸人的胁迫……”

倪长林双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方绍周,你这该死的东西,你……你真的出卖了夫人?”

葬花夫人平静的摇了摇手道:“倪副教练让他说下去。”

方绍周跪在地上,一边痛哭流涕,一面以头撞地,凄然的道:“那是四天之前,属下回到家中,发现门口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他告诉我一家九口,全已中毒。属下当时只当他是邻家童子,也并不在意,急急奔入屋去,果见所有的人,全已中毒昏迷,奄奄一息……”

倪长林喝道:“就是死光了,也不该背叛夫人……”

方绍周续道:“属下当时心头大急,正在无计可施,只听那童子在身后说道:“方总管,我这里有解药。

属下立时警觉,正待喝问那童子取出一包解药,和一朵青色纸花放到桌上,说道:“这药只能暂时保住他们性命,方总管只要认清这朵纸花就好。说完转身就走,属下要待阻拦,那知这童子身法奇快,一下就飞掠出屋,疾奔而去。”

葬花夫人道:“后来呢?”

方绍周道:“直到昨天早上,属下接获夫人传书,前去白马寺没找到老禅师,就遇上了薛神医。属下和他原是旧识,刚寒喧了两句。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朵青色纸花,要属下向夫人推荐,属下因形势迫人,只好答应,原想到了这里,就向夫人自首,但看他并无举动……”

葬花夫人道:“好了,不用说了。”

方绍周叩头道:“属下一时糊涂,死不足借,可怜属下一家九口……”

葬花夫人点点头,平静的道:“老身不会亏待你家小的。”

方绍周满脸泪水,叩头道:“多谢夫人恩典,属下要走了!”

举手一掌,朝天灵盖拍去!

葬花夫人屈指一弹,一缕指风击在方绍周手肘之下,目光森寒,沉声道:“住手,家有家法,门有门规,你触犯本门纪律,岂能容你自了?倪副教练,带他下去,明天按咱们规律行事,以敬效尤。”

倪长林躬身领命,押着方绍周出去。

葬花夫人回头朝一指乾坤蓝通,八面玲珑手唐守乾两人欠身道:“时间不早,两位护法也该去休息了。”

两人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这时厅上只剩下葬花夫人、紫鹃,以及重伤初愈的紫燕和白少辉四个人。

葬花夫人两道目光投注在白少辉脸上,徐徐说道:“老身连日考虑总觉百花谷耳目灵通,敌势太强,使老身感到还有许多事准备不够,因此想借重少侠……”

白少辉道:“夫人有何差遣,在下能力所及,自当效劳。”

葬花夫人微微一笑道:“今晚连立文在内,有五个人逃了出去,若是老身要把他们追回来,原也不费吹灰之力,但老身想到少侠原有的重人百花谷之意,这就是一个机会。”

白少辉抬国道:“紫蔽坛主因全军尽覆,已被押回百花谷去在下纵想再去,只怕也难以找寻得到。”

葬花夫人道:“如果老身料想不错,既然有人假冒薛神医前来,立文他们逃出这里,自然会有接应的人,少侠只要出了崇宁城,也许可以遇上。”

白少辉道:“既然如此,在下此刻立时动身才好。”

葬花夫人道:“那也不忙,少侠请到厢房中,易过了容,换好衣衫,老身立时派人,仍由水路送你出去,免得引人起疑。”

紫鹃轻步行了过来,道:“少侠请随小婢来。”

白少辉跟着紫鹃行入左厢,紫鹃送上一盒易容药丸,一面说道:“小婢替少侠去取衣衫。”

白少辉道:“有劳姑娘。”

紫鹃抿嘴一笑,翩然出去、不多一回,双手捧着白少辉那套紫色劲装,走了进来,说道:“少侠不要见怪,方才小婢已经要拿去洗涤了,后来还是夫人说的,少侠这身衣服上溅了许多血污,少侠若要再回到百花谷会,那就不宜洗涤了,还请少侠原谅。”

白少辉道:“夫人顾虑极是,在下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上去。”

紫鹃放下衣衫,返身退了,随手替他掩上了房门。

白少辉换好衣服,然后在脸上涂上紫色药膏,仔细检视了一遍,觉得已无破绽,才开门走出。紫鹃欠身道:“船已经在后园准备好了,小婢替少侠带路。”

葬花夫人起身相送,道:“老身已吩咐他们在船上替少侠准备了几式粗点,立文他们,老身就拜托少侠了。”

白少辉忙道。“夫人好说,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夫人请留步吧。”

葬花夫人微笑道:“好,大德不言谢,少侠一路顺风,恕老身不送了。”

白少辉别过葬花夫人,随着紫鹃到了后园,果见暗影中已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

紫鹃举手击了两掌,那小船缓缓驶近,一名黑衣汉子,拉开中舱船篷。

紫鹃欠身道:“少侠请上船吧。”

白少辉拱手道:“姑娘可以回去了。”

说完,举步跨下船舱。”

黑衣大汉立时又拉上船篷。只听紫鹃的声音从岸上传来,说道:“少侠顺风。”

船身一阵晃动,小船缓缓移动,敢情正从后园驶出小河。

白少辉心中暗暗忖道:“这摇船的汉子,大概是龙舟队的人了,葬花夫人以一个女流之辈,居然统率着不少武林高手,实在也不是一件简单之事。何以江湖上却从没听过有这么一个葬花门?连师傅也没和自己提过,难道师傅也会不知道她们的来历?自己来的时候,原想了解一下浣花宫和葬花门双方结仇的经过。现在离开了,所得到的,依然只是一个模糊的疑团。”

几上,果然放着四式精美点。卜,一壶香茗,白少辉折腾了半夜,确也感到有些饥饿,这是替自己准备的,那是毋须客气,一面食用,一面盘算着离船之后的行止。

远处传来鸡鸣,敢情天快亮了。

小船忽然停了下来,船篷启处,只见摇船的黑衣汉子探进头来压低声音说道:“大侠请上岸吧!这里地势隐僻,过去不远就是城墙。”

白少辉举目瞧去,但见船已停在一处荒僻的岸边。

此时天色将曙未曙,外面一片昏黑,前面不远,正是依山而起的城墙,望去黑蒙蒙的,几乎和天连在一起。

当下也不再多说,微一吸气,纵身上岸。

那小船立即撑开,轻快的朝另一条岔港中驶去。

白少辉身形疾起,施展轻功,奔上山腰,双脚一顿,跃上城墙,略一打量,飞落城外,也不辨东西南北,一口气奔了十来里路。

眼看东方渐渐露出曙光,心想:“自己主要是引起百花谷的人注意,左右都是瞎撞,倒不如在路旁憩息,真要遇上了他们,也只当自己神智受迷,在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

想到这里,就在路旁不远一棵树下坐下,倚着树身,抱头打盹。

天色逐渐大亮,晨曦已经照到身上,路上也开始有了行人。

但却没有人去注意到白少辉,白少辉也连头都没抬一下。

过了一回,突听有人大声说道:“在这里了,在这里了!”

白少辉心中一动,暗道:“果然来了!”

但依然抱头不动。

接着只听一阵脚步声,奔了进来,另一个人喊道:“阿福,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打盹,害得咱们到处乱找。”

说话之时,在自己肩上,重重拍了下。

白少辉心想:“原来他们找借了人!”

正想抬头告诉他们,说自己并不是阿福,但心念方动,立时警觉对方也许有心相试,这就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迷们的朝两人望去。

只见面前站着两个庄稼人打扮的汉子,正在瞧着自己。

这下,如果是认错了人,该看清楚了吧?

左边一个庄稼人催道:“时光不早了,还不快起来?咱们猪已经杀好了。”

他竟然还把白少辉认作了阿福!

猪杀好了!

看来他们当真认错了人,这也难怪,庄稼人谁不晒得脸上又红又黑,色如紫酱。敢情那阿福的脸型,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白少辉坐着不动,摇摇头道:“在下不知道。”

左边一个顿顿足道:“真是又懒又蠢,人家三和园等着要的,再不送去……”

右边一个道:“我去扛来了,再叫阿福送去就是了。”

说完,拔脚朝小径上飞奔而去。

左边那个汉子怕自己走开,阿福又要溜了,两手叉腰,瞪着眼,守在边上。

没有多久,只见右边那个汉子肩上扛着一只宰好了的白猪,急急奔来,不容分说,把猪朝白少辉肩上一放,说道:“福哥,快去吧!送到莆阳三和园,脚下要快了。”

这倒好,自己成了替他们送猪肉的伙计!

白少辉暗暗皱了下眉,道:“在下不知道。”

左边那汉子挥手道:“不用说了,快送去吧,唔,老四,我看还是你跟他去一趟的好。”

白少辉肩头架着一只宰好的死猪。血水一滴又一滴的往身上直淌下来。

他瞧到猪血滴在衣上,和原来身上的血污,混成一片,突然心头一动,暗想:“是了,自己身上溅了不少血遗迹,如在路上行走,定然会引起路人起疑,但扛了这头死猪,人家纵然瞧到,也只当衣上是猪血,就不会引人注意了。”

右边汉子答应一声,不由分说,拉起白少辉,说道:“快去吧!这点路,还要我陪你走一趟。”

好家伙!手把子还不轻。

白少辉猜不透两人来路,被右边汉子拉了起来,心中又是一动,浑浑噩噩的扛着一条死猎,脚下不由自主跟着走去。

但他耳朵何等灵异,用不着回头去瞧,就发觉自己走没多远,左边那个汉子也远远的缀了下来。

白少辉暗暗冷哼一声,只作不知,肩着死猪大踏步朝前走去,约摸行了一里来路,到了一处镇集,敢情就是他们口中的莆阳场!

那叫老四的汉子,引着白少辉,穿过一条拥挤的大街,三和园原来是一座茶馆,就在街尾上,面临大河,看去气派不小!

那汉子不走正门,领了白少辉折入小巷,从后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大厨房,此刻许多人正在忙着工作,大笼、小笼,都在冒着白气。

白少辉瞧到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个汉子,身形一闪,很快朝另一道门中溜了进去。

老四指挥白少辉把扛着的死猪,放到厨房门口,白少辉依言弯腰放下死猪。

还没直起腰来,老四已经出指如风,朝他“笑腰穴”上点下。

这一着,白少辉早已防到,连动也不动,只是稍微运气一转,穴道的位置,便自向旁移开。

那老四一指点他“笑腰穴”上,眼看白少辉连声都未出,便扑倒下去,立时一把抓起,挟起他身子大步朝里走去。

白少辉任他挟着走动,从另一道门户进去,穿过一条长廊,只听方才跟着后面的那个汉子低声问道:“老四,你得手了?”

老四低声回道:“兄弟趁他不备,点了他穴道。”

跟来的汉子道:“很好,你先把他放下来。”

老四放下白少辉,悄声问道:“你已经禀告过了?”

跟来的汉子道:“禀报进去了。”

正说之间,只听一个少女声音说道:“你们进来,姑娘要问问你们。”

两人扛起白少辉走了进去,白少辉此刻虽已断定这两人准是百花谷的党羽,但不知他们口中的姑娘是准?

过了一会,只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里面走出。

两个汉子立时躬下身去,道:“小人叩见姑娘。”

那姑娘口中“嗯”了一声,问道:“这人是你们两个发现的么?”

她这一开口,白少辉心头一动,只觉这语气极熟,竟然是湘云姑娘!

跟来的汉子连忙应“是”,接着把方才情形,加油加酱的描述了一遍。

湘云点头道:“你们办的很好,这是一件大功。”

跟来的汉子忙道:“小人奉命行事,姑娘多栽培。”

湘云道:“你们可以出去了。”

两名汉子又应了声“是”,悄悄退出。

白少辉还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听湘云轻咦了一声,突然走近过来,伸手翻动白少辉的身子,口中低低的道:“他是白公子!原来是发现了白少辉腰间挂着的那支竹萧,认出是白少辉来!她还称呼他“白公子”,而且这句话的口气,也有些惊喜成份!

绿珠在旁问道:“他就是紫字十九号了?”

湘云点点头道:“不错,咱们这次出来,主要就是找他来的。”

绿珠问道:“他很重要么?”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了进来,另一个小丫环的声音说道:“启禀姑娘,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园主要小婢向姑娘请示,可要派人护送?”

湘云道:“不用了,这里还有一个,叫他们运出去,由我亲自护送。”

那小丫环答应一声,立时退了出去。过不一回,两个汉子扛了一口朱漆木箱进来,迅快的把白少辉装入箱中,阖上箱盖,抬着就走。

白少辉睁目一瞧,原来木箱两边,有着几个通气小孔,是以并不闷气,但自己抬在两人手上,只要身子稍微翻动,就会被人发觉,索性闭上眼睛。

他无法瞧到外面景物,只觉两人走没多久,就被放下,耳际间,听到江水拍船之声,显然是下了船。

白少辉心中暗想:“他们准是把自己运回百花谷去了,只不知立文等五人,是否在船上?”

思忖之间,只听岸上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属下曹敦仁,参见姑娘。”

白少辉听他口气,心中暗道:“此人就是假扮义父的那厮了!

湘云道:“曹护法辛苦了。”

船身轻轻一晃,传来了一阵细碎的环佩之声,湘云主婢三人已经走入船舱,船就缓缓离岸,驶了开去。

白少辉再也忍耐不住,悄悄翻身,凑着小孔,往外望去,只见舱中布置简单,但却窗明儿净,洗刷得织尘不染,一张方桌上,摆着一个茶盘、一壶香茗和几个细磁茶碗。

湘云一手支头,凭窗而坐,看到的只是侧面,她双眉微颦,似乎正在想着什么心事,两名小丫环绿珠、绿玉,各着劲装,腰佩短剑,席地坐在舱板上。

白少辉身在木箱之中,木箱只有左右横头,有着几个通气孔,他目光转动,所能看到的,只是舱中的前面一半,后面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就无法看得到。

自己既然被他们装在木箱里,那么从葬花夫人那里逃出来的几个人,自然也装在木箱里。装自己的木箱,既然放在中舱,装王立文等人的木箱,自然也在中舱了。

她把自己等人,当作了行李箱笼,确实不易引人注意,设想委实周到!

忽听有人在舱门上轻轻叩了两声,绿珠一跃而起,隔着舱门问道:“什么事?”

舱外曹敦仁压低着声音道:“禀报姑娘,有一条小船,一路尾随着咱们。”

湘云突然回过头去,吩咐道:“叫他进来说。”

绿珠推开舱门,说道:“姑娘请曹护法进来。”

白少辉急忙凑近小孔瞧去,只见从舱外内进一个老苍头模样的人,朝湘云躬身一礼,垂手而立。

原来他改扮成老苍头,这倒和湘云主婢的身份,十分切合!

湘云缓缓转过身来,问道:“曹护法看清尾随咱们的是什么人吗?”

曹敦仁道:“是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书生。”

湘云道:“就是一个人?”

曹敦仁道:“一个人。”

湘云微晒道:“大江上谁都可以驶行,未必就是尾随咱们的。”

曹敦仁陪笑道:“这人方才就在茶园水阁饮茶,身边还佩着一支长剑,园主早就怀疑他可能是对方的人。”

湘云听的一怔,道:“那是从莆阳场一路眼下来的?”

曹敦仁应道:“是、是,不然属下也不敢惊动姑娘了。”

湘云道:“这人也单身只剑,跟踪下来,胆子不小啊。”

曹敦仁因湘云没有吩咐,依然垂手站着,湘云望了他一眼,挥手道:“你出去好了。”

曹敦仁欠身应是,退了出去,随手推上舱门。

白少辉心中暗道:“这位湘云姑娘。只不过是浣花夫人身边一名职司文案的丫头,居然有这般气势!”

曹敦仁退出没有多久,又叩了两下舱门,低声说道:“启禀姑娘,那条小船直驶过来了。”

湘云皱皱眉,道:“真烦,绿珠告诉他,在没有看清楚对方来历之前,最好是不要招惹人家。

绿珠隔着舱门传下话去,一面悄声问道:“姑娘可要打开窗子瞧瞧吗?”

湘云冷哼道:“这人果然冲着咱们来的,哼,这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话声方落。果然听到一阵哗哗水声,越来越近,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喂,你们是到那里去的?”

后梢摇橹的没作声。

那清冷声音大声道:“喂!你们船上有人么?”

白少辉听他声音,似是年纪不大,但这口音,却又像在那里听到过。思忖之间,只听一声沉重的脚步声,走出舱去,接着响起曹敦仁的咳呛声音,缓缓说道:“这位相公,有什么事吗?”

他装得真像!

那清冷声音问道:“你们到那里去的?”

曹敦仁乾笑道:“你这位相公到底有什么事吗?”

那清冷声音道:“我问你们是到那里去的?”

曹敦仁道:“相公巴巴的赶来,就是为了问这句话么?”

清冷声音道:“不错!”

话声出口,人也跟着纵身一跃,往船上跳了过来。

曹敦仁口中咦了一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别闪了腰!”

口中说着,双手疾发,朝那人腰胁间插了过去!”

清冷声音怒喝道:“老匹夫,你敢出手伤人!”

一提真气,身子轻飘飘的闪了开去,落到甲板之上。

曹敦仁阴笑道:“咱们这条船,岂是你乱问得的,快下去吧!”

双掌连环,疾拍而出,去势快速无比!

那人身子尚未稳住,曹敦仁的双掌,业已袭到身前,强厉的掌势,带起了呼啸风声。如果在平地上,他这种出手如电的连环掌势,尚且不易闪避,何况是在狭窄的甲板之上。

曹敦仁功力深厚,对方纵然接得下来,也非被逼下江去不可!

只听那清冷声音哼了一声,不见他点足作势,一个身躯陡然直冲而上,飞起两丈来高,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转,轻轻落在曹敦仁的背后,喝道:“老匹夫,凭你这点能耐,也敢在本公子面前献五,快退下去,叫你们主人出来!”

曹敦仁骤听那人到了自己身后,心头大骇,连转念都来不及,急急朝前一仆,像饿银般窜了出去!

两人甲板上的动作、说话,舱中自然听的清楚,湘云柳眉一挑,低叱声:“无用的东西。”

倏地站起,纤手一挥,喝道:“出去!”

绿珠迅速推开舱门,只见甲板上站着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腰悬长剑,剑穗飘风,此刻背负双手,一付悠然自得神情!

曹敦仁窜出去的身子,堪堪站住,一时老羞成怒,神色更显得狼狈,一眼瞧到湘云姑娘现身出来,慌忙垂下手去。

白少辉身在箱中,初时听到那清冷声音,只觉十分耳熟,一时想不起此人是谁来?”

此时舱门一开,急忙凑着眼睛瞧去,这一瞧,不禁心中一动,暗道:“这蓝衫书生不是在岳阳一所巨宅中所遇的那人么?那晚在浣花溪上,也曾见到他乘了一条小船,打江面掠过!”

思忖之间,只听湘云缓缓地说道:“这位相公无缘无故在大江之上.追截我家船只,不知所为何来?”

她虽是责问口气,但说来依然十分娇婉动人!

蓝衫书生一双星目,注视着湘云姑娘粉脸之上,冷傲的笑了笑道:“如果在下记忆不错,你该是成都大大有名的湘云姑娘了?”

湘云给他认出身份,不得不检任道:“正是贱妾。”

蓝衫书生目光朝曹敦仁一溜,冷晒道:“看不出姑娘手下一名老奴,竟然具有江湖一流的身手。”

他这句老奴,明明指曹敦仁是妓院里的龟奴!

曹敦仁外号摘星手,在江湖上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如今给蓝衫书生视作龟奴,一张老脸,不禁骤然红了起来,但因有湘云姑娘在前,不好发作。

湘云脸上丝毫不见怒意,目光一抬,平静的道:“相公还没回答贱妾,所为何来?”

蓝衫书生道:“姑娘也没回答在下,是到那里去的?”

湘云抿抿嘴,笑道:“相公这话似乎没有问过贱妾吧?”

蓝衫书生道:“现在问也是一样。”

湘云道:“相公一定要问,贱妾是回原籍去的。”

蓝衫书生冷晒道:“只怕不是吧?”

湘云美目流盼,娇笑道:“这就奇怪了,贱妾明明是回原籍去的,相公何以不肯见信?”

蓝衫书生道:“姑娘带了不少箱笼,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湘云美目中闪过一丝异光,含笑道:“贱妾的烟花,薄有积蓄,箱笼中自然是践妾的衣物,相公一路跟踪,在大江上拦截贱妾船只,原来为了这些身外之物,相公如有所需,但请自取。”

白少辉听的暗暗好笑:“好犀利的词锋,她把蓝衫书生视作了拦路打劫的江洋大盗!”

蓝衫书生俊脸一红,冷喝道:“胡说,你把我看作何等样人?”

湘云讶道:“那么相公是为什么来的?”

话风一转,她自己依然没说出要去那里,但却追问到对方来意上去了。

蓝衫书生冷峻的道:“明人面前不必说假话,江湖上不时有人失踪,姑娘箱笼中藏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

白少辉听到这里,心中暗道:“此人真是多事,自己若不想混进百花谷去,那会让他们装在木箱里面?”

湘云格的笑出声来,道:“相公真会说笑,有人失踪,难不成会和一个沦落烟花的女子有关?”

她不让蓝衫书生开口,接着说道:“贱妾再说,也难释相公之疑,这样吧!我叫她们打开箱笼,给相公瞧瞧,相公总可以相信了。”

说到这里,回头吩咐道:“绿珠、绿玉,你们快去打开箱笼盖子,让这位相公瞧瞧!”

曹敦仁听湘云一口答应打开箱笼,目中不禁流露出迷惑之色。

这一着,连蓝衫书生也似乎微感意外。

绿珠、绿玉,答应一声,立时回进舱来,七手八脚的搬动箱子。

湘云纤手一抬,含笑道:“相公请到舱中看看仔细,别叫贱妾落上个贩卖人口的恶名。”

白少辉心中暗道:“湘云这般做作,莫非有舒适诡计?”

蓝衫书生丝毫不惧,冷笑一声,果然大步朝舱中直来。

湘云明作让客,跟在蓝衫书生后。

白少辉看的摇摇头,忖道:“这蓝衫书生看来是个初出道的人,毫无提防之心,他这般转身而行,让湘云跟在身后,岂不把整个背后穴,全都卖给了人家?不过数尺,只要湘云伸手一击,就可点中他背后的要害。”

蓝衫书生似乎毫不察觉,举步跨进中舱,便自停了下来。

湘云居然并没出手偷袭,她因蓝衫书生站定下来,只好在门测停步。

这是绿珠、绿玉已经把叠着的箱笼,一只只扛到舱板之上,开咫铜锁,掀开了箱盖。一个不慎,但听“拍”的一声,一只纯银镂花粉盒,滑落地上,一盒上好宫粉,登时打翻,飞散了一地,一阵百花脂粉的幽香,沁人心脾!

湘云微微皱了下眉,似乎嫌她们太以粗手粗脚,但却没有作声。

躲在箱中的白少辉却暗暗叫了声:“糟糕,自己怀疑湘云另有诡计,果然这盒花粉,有了文章!”

绿珠、绿玉移动箱子,舱中地方有限,现在只剩下白少辉藏身的这一只,敢情放在最下面之故,是以并没打开。

只听绿珠说道:“姑娘,咱们六口箱子,已经打开五口了,底下这一只,要不要也打开来?”

白少辉暗暗纳罕,难道从葬花夫人那里逃出来的五个心神被迷失的人,并不在船上?”

湘云脸含娇笑,侧目斜睨着蓝衫书生,道:“相公瞧清楚了吗?要不要再看底下那一口?”

蓝衫书生两道澄清如水的眼神,缓缓瞥过装满了衣物的五口木箱,自然也扫了底下那口木箱一眼。

最后落到地上打翻的那只缕银粉盒之上,冷笑一声道:“姑娘可以叫她们把粉盒收起来了,区区一点**香粉对我并无多大用处。”

这话来的突然,白少辉吁了口气,暗道:“好家伙,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自己还在替你暗暗耽心呢!”

湘云脸色一变,勉强笑道:“相公真是疑心生暗鬼,绿珠,你把它收起吧。”

她口中说着,娇躯轻轻移动了一下,已经挡住了舱门。

蓝衫书生若无其事,昂道道:“还有一口么?自然也要打开来瞧瞧的了。”

湘云柳眉微颦,问道:“相公到底是什么人?”

蓝衫书生道:“在下范殊。”

湘云道:“原来是范相公。”

蓝衫书生道:“姑娘这般拖延时光,莫非是大援在后?”

湘云笑了笑道:“范相公单人双剑,独闯江湖,想来必有惊人之艺。”

蓝衫书生忽然回头目注湘云,冷声道:“姑娘此话,那是有意和我动手了?”

湘云缓缓说道:“范相公一定要看底下那只箱子,贱妾实逼此处,那是没有办法之事啊!”

她说来依然那么婉转动人,使人觉得她确有被逼动手之感!

白少辉心中暗道:“蓝衫书生武功不弱,湘云自己虽没见过她出手,但浣花夫人手下,武功自也不会差到那里去,这两人一旦动上了手,倒真不知鹿谁死手?”

他心念疾思考之际,只听蓝衫书生清冷一哼,道:“很好,只要你胜得了我,在下拍手就走。”

这话口气颇为自负!

湘云格的笑了一声,道:“范相公话可不对了!”

蓝衫书生道:“有何不对?”

湘云笑吟吟望着他,道:“贱妾败了,自然任凭相公开看,但贱妾若是胜了,范相公只怕难以走得出舱门一步。”

蓝衫书生剑眉陡然一拼,冷冷说道:“那要看你手底下如何了。”

湘云回头吩咐道:“绿珠替我把宝剑取来,好久没使剑了,今天有幸,得会高人。”

绿珠答应一声,立时送上一柄绿鲨皮镶嵌精致的短剑。

湘云接过短剑,随手褪下剑鞘,递给了绿珠,一抬目说道:“舱中地方太仄。贱妾在甲板上候教。”

话声一落,身形轻轻一闪,翩然斜飞出去!

白少辉看的暗暗赞道:“好快的身法,即此一点,已可看出她的武功,不可轻视!”

蓝衫书生背负双手,缓缓踱了出去,冷声道:“你武功不错啊,难怪你口气不小!”

这话听的湘云也有点忍耐不住,脸上笑容一敛,冷然道:“范相公亮你的宝剑吧!”

蓝衫书生只顾流览着江上景物,淡淡说道:“姑娘只管出手好了。”

老实说,湘云要不是看出对方并非易与,方才早就下手了!

此刻听他口气这般托大,心中不禁有气,暗暗哼了一声,道:“范相公是大行家,贱妾说不得只好班门弄斧了!”

皓腕一振,手中短剑寒芒流动,漾起三朵剑花,分向蓝衫书生身前三处大穴点去。

她口中说的客气,出手却是凌厉无比!

蓝衫书生身子微微一闪,便自让了开去,他仍然背负双手,连剑也未拔。

湘云一剑落空,立即收手,执剑不攻,脸含薄怒,道:“你怎不出手?”

蓝衫书生不耐道:“姑娘但请施展就是。”

湘云怒声道:“你小心了!”

剑随声发,直欺而上,短剑划动,奇招突出,刹那之间,已连攻了五剑。但见匹练电旋,剑风嘶啸,一片剑影,朝蓝衫书生席卷过去。

蓝衫书生道:“这几剑还差不多!”

一提真气,后退两步,呛的一声,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青光湛然的长剑。

湘云五剑出手,那容蓝衫书生后退,娇躯一晃,寒芒连闪,欺身直上,剑势快速,有如电掣雷奔,一剑快过一剑。远望过去,她身外剑光缭绕,煞是凌厉。

蓝衫书生身形不动,右手挥洒之间,但听一阵龙吟般金铁交呜之声,湘云一口气击出的十余剑,悉数被他挡了开去。

两人身形一合即分,湘云满脸飞红,娇叱一声道:“你再接我几剑!”

喝声中,人已振袂而起,手中短剑,幻起一片银光,连人带剑,一齐飞了起来,直向蓝衫书生撞了过去。

蓝衫书生清冷的道:“来得好!”

长剑疾举,振腕发剑,双剑交击,响起了锵锵剑鸣,两人出手奇快,但见寒芒流动,满空都是剑影,不见人影。

“锵……”一声石破天惊的金铁狂鸣,一支短剑突然斜飞出去,夺的一声,钉在甲板之上!

蓝衫书生长剑平胸,凝立原地,湘云短剑被震脱手,一连后退出四五步,敢情还被击中了穴道,闭目而立,一动不动。

这一变化,当真出人意外。站在舱门口的绿珠、绿玉,根本连看也没看清楚。

摘星手曹敦仁更是心头狂震,骇然失色!

蓝衫书生目光一抬,冷峭的道:“你能接我三剑,江湖上已是少见……”

话声未落,突然剑眉一扬,回头喝道:“鼠辈胆也偷袭i’!

身形闪电一转,长剑反腕平拍而出!

原来摘星手曹敦仁乘他说话之时,上身一仆,欺到了蓝衫书生背后,一掌朝他后心击来。

这一掌他凝足了十成功力,快若迅雷骤发,那知他掌力还没触到蓝衫书生的诊衫。眼前银光倏闪,拍的一声,剑身击在他手腕之上,但觉手肘一麻,整条右臂登时垂了下去,再也举不起来,闷哼一声,登登的后退不迭。

蓝衫书生冷冷说道:“便宜了你!”

连看也不再朝他看上一眼,举步朝舱中走去。

白少辉身在箱中,舱门口又被绿珠、绿玉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两人动手情形,所能听到的,只是两人的对话和几声锵锵剑鸣。

此时听到蓝衫书生朝舱中走来,心中暗暗忖道:“糟糕,自己想再入百花谷的计划,看来又要被他破坏了!”

思忖之间,突听绿珠、绿玉娇叱一声:“站住!”

绿影一闪,两人拦在门口,两柄短剑交叉而起,齐向蓝衫书生刺去!

蓝衫书生长剑轻轻一拨,喝道:“你们还不给我让开去?”

“叮”“叮”两声轻震,两个小婢立时被震的一左一右,跌了开去。

蓝衫书生身形一侧,掠入舱中,一下抢到木箱前面,挥手一剑,斩落铜锁,剑尖一挑,掀开了箱盖。

白少辉只好装作穴道受制,蜷身而卧!

蓝衫书生一眼瞧到木箱中蜷伏着一个人,不由冷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手起剑落,朝白少辉身上平拍而下!

只听绿珠尖叫道:“你不能伤他!”

原来她当蓝衫书生挥剑朝白少辉劈了下去!好快!白少辉但觉他这一剑拍在自己身上,正是上乘解穴手法,心中不禁一动,暗道:“这种以剑拍穴的手法,江湖上倒是极为罕见!”

穴道被解,他不得不从木箱中坐了起来。

蓝衫书生两道清澈目光,注视着白少辉,问道:“兄台是她们掳来的么?”

白少辉心中早已想好了应付之法,缓缓跨出木门,茫然四顾道:“在下被谁掳来了?”

蓝衫书生皱皱眉道:“兄台是被成都名妓湘云掳来的。”

白少辉道:“湘云,什么人是湘云?”

蓝衫书生目光转动,问道:“你不认识她?那如何会落在她们手中的?”

白少辉道:“在下不知道。”

蓝衫书生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少辉道:“在下么?在下……”

他竟然张口结舌,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适时只见人影一闪,湘云已经站在门口,接口道:“你叫紫字十九号。”

白少辉忙道:“在下叫紫字十九号。”

蓝衫书生回过头去,冷哼道:“你能迅速自解穴道,果然有些门道。”

湘云道:“你可是后悔点的太轻了些?”

蓝衫书生微微一晒,朝白少辉指了指,问道:“是你们把他迷失了本性?”

湘云道:“他好好的,几时迷失了本性来着?”

白少辉道:“在下很好。”

蓝衫书生手上长剑一指,冷笑道:“果然是一批无恶不作的下五门败类,今天给本公子遇上了,看来饶你们不得!”

湘云寒着一张粉脸,冷冷说道:“姓范的,你要多管闲事,那是自不量力。”

蓝衫书生剑眉挑动,怒笑道:“贱婢,你有多少能耐?”

白少辉心中暗想:“原来船上另有高手。”

绿珠、绿玉答应一声,双双掠起,疾快的拉开拍舱术门,只见后舱一间小房中,席地坐着五个身穿紫色劲装的紫脸汉子,舱门虽启,但他们依然呆坐如故,一动不动。

白少辉目光迅速一瞥,不觉暗暗哦了一声:“那不是从葬花夫人那里逃出来的五个人么?他们果然也在船上。”

只听绿珠喝道:“快起来,使者叫你们出去。”

原来湘云的头衔,还是“使者”!

别看五个紫脸汉子呆不楞的坐着,身手可真不含糊,只见他们左手在地上一按,轻捷无比的一跃而起,大步走了出来。

湘云一抬手,从她袖中飞出一块紫色的东西,她三个纤纤玉指拈着那块东西,轻轻一晃,喝道:“坛下弟兄听令。”

白少辉定睛瞧去,原来湘云手上抬着的是一朵紫玉雕成的蔷薇花,心中蓦然一动,忖道:“自己虽没见过这朵紫玉蔷蔽,想来是紫蔽坛的信物无疑。”

心念方动,瞥见五个紫脸汉子瞧到紫玉登时神色一肃,一齐躬身下去。

白少辉睢煌一惊,一时那还怠慢,也随着躬身下去,一面暗暗忖道:“大概心神被迷的人,全都受这朵紫玉蔷蔽的指挥,自己要不是见机的快,差点露出马脚来了。”

湘云目光溜过白少辉,伸手朝蓝衫书生一指,喝道:“你们过去把他拿下。”

白少辉和五个紫脸汉子迅速撤下兵刃,缓步朝蓝衫书生退了过去。

蓝衫书生自然看的出他们那付浑浑噩噩的模样,分明全是被药物迷失了本性的人,不觉双眉一皱,复一提气,纵身后跃,退出舱去。

他这一退,便听暴喝乍起,几条人影,跟踪追出,疾扑面上,围着蓝衫书生恶斗起来。

蓝衫书生一声清叱,长剑摆动,洒出一片银光,独斗六个大汉。

白少辉怕蓝衫书生不知道其余五人,神智已失,万一失手误伤,慌忙舞动竹萧,抢先出手,敌住了蓝衫书生正面。

萧划弧形,一下封开剑势,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他们全是神智迷失的人,还望兄台剑下留情。”

围攻蓝衫书生的五个紫脸汉子当中,有两个使剑,一个使刀,一个使棍,另一个使的是两柄匕首,这五人个个身手灵活,剽悍无比。

这两句话的工夫,已然连番扑攻,势若疯狮!

蓝衫书生听到了白少辉“传音入密”的话声,不觉举目朝自少辉望来,就这一分神,连通了两次险招!

但听“当、当、当”三声金铁交鸣,他长剑一圈之势,震开了一剑、一刀、一棍,左手迅如电光石火,屈指弹向另一支长剑,又是“铮”的一声,这人的长剑,立时被震脱手,飞了出去。

蓝衫书生长剑疾发,一下拍在他穴道之上,那紫脸汉子,那里闪避得开,口中闷哼一声,咕咚朝甲板上栽倒下去。

白少辉看的暗暗赞叹:“此人出手之快,当真无与伦比!”

但为了不让旁人看出破绽,上身一仆,一萧朝他迎面点去。

蓝衫书生剑尖一沉,格开白少辉竹萧,急以“传音入密”问道:“兄台究是何人?”

白少辉答道:“在下罗大成。”

“白少辉?纵然也是一个假名,但他为慎重起见,还是不肯说出,想到葬花夫人曾经要自己冒她姓罗的表侄,就临时捏造了一个名字。

蓝衫书生一面挥剑拒敌,一面仍以传音之术,问道:“罗兄可知他劫掳江湖高手,究是为了什么?”

白少辉也以传音答道:“其中情形,甚为复杂,在下也弄不清楚,兄台最好及时退走,免得在下为难。”

说话之时,又是“当”的一声,那使刀的汉子被蓝衫书生剑脊拍中手腕,单刀堕地,一条右腕,登时垂了下去。依照常情,他右手穴道受制,决然不可能再行反击,那知那人竟是若无所觉,身形晃了一下,突然左手一扬,一拳击了过去。

蓝衫书生堪堪收回长剑,身子一侧,避开一击,反手一掌,拍在那大汉肩头。那大汉闷哼一声,身子平飞出一丈开外,砰然撞在船篷之上。”

蓝衫书生传音道:“兄台有什么为难之处?”

白少辉道:“在下让她们掳来,就是为了想查究她们的动机,兄台中途拦击,岂非破坏了在下的计划?”

蓝衫书生道:“这话有道理。”

这时围攻蓝衫书生的强敌,虽被制住了两个,但余下四人,仍然凶悍无比,尤其是那使剑的和一个使双匕的最凶猛。一剑双匕,寒光闪闪,招招都指攻蓝衫书生的致命所在。

白少辉不好在百花谷人前面,施展师门萧招,他使的只是那天对付白翎坛主的一记怪招。

但他知道这一记怪招,神妙无方,又怕伤了蓝衫书生,不敢真个使出,是以仗着轻身功夫,身形忽东忽西,似在闪避对方剑势,但使来使去,就是那一记招法,反复使用。另一个使熟铜棍的汉子,使的是少林“伏虎棍法”,虽也娴熟凌厉,但比起使剑和使双匕的汉子,武功就差得多了。

蓝衫书生身形快如陀螺,一个急旋,振腕一指,凌空点出,使双匕的汉子立时应手而倒。

使长剑的汉子突然口发低啸,长剑连挥,但见一片飞芒,错落洒出,朝蓝衫书生急攻而至。

白少辉看的一怔,暗道:“此人大概是王兄了,他一手剑法,正中蕴奇,奇中含变,大非寻常!”

心念方动,只见蓝衫书生果然被逼的后退了一步,目射奇光,右手长剑刷刷刷三剑,才把使剑汉子的剑势给压了下去,口中清叱一声,剑脊下拍,一下击在他脉门之上。

使剑汉子的一柄长剑,当啷坠地,同时一缕指风也正好袭到,翻身往后仰跌下去。

这样一来,情势顿变,甲板上只余下白少辉和那熟铜棍的汉子两人,但两条人影交错盘旋,一左一右,依然奋不顾身的围着蓝衫书生缠斗不休。

白少辉一面挥萧扑攻,心下大急,暗想:“眼下人数减少,自己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要被湘云看出破绽了。”

一面急以“传音入密”催道:“兄台可以走了。”

说话之时,萧头一昂,朝蓝衫书生胁下“期门穴”上点去。这一招,他为了不让湘云等人看出破绽,出手极快,蓝衫书生听他说话,手中不觉一慢。

等到发觉,白少辉的一点萧影,已然袭到身上,再要躲闪,那里还来得及?百忙之中,身形往后一仰,左手一掌,推开了箫头。

白少辉吃了一惊,赶忙箫头一偏,但依稀之间,可以感到自己箫头,已然碰在蓝衫书生的身上。

蓝衫书生为了仰避白少辉萧招,身形一滞,使棍汉子呼的一声,熟铜棍拦腰扫到。

蓝衫书生左手反腕一抄,一下夺下铜棍,望了白少辉一眼,突然双脚一顿,身形凌空跃起,朝船外飞了出去!原来他乘来的那只小船,始终跟着大船行驶,相距在三丈之处,蓝衫书生衣袂飘飘,凌空朝那小船上飞去。

要知这一场搏斗,说来较慢,其实前后总共也不过十来个照面,可说是转眼间的事。

湘云站在舱门口,冷眼旁观,玉容一无表情,彷佛这一场殊死恶斗,与她毫无关连。

直到白少辉一萧点上蓝衫书生胁下之际,她秋水般眼神,不觉闪过一丝异彩!此刻陡见蓝衫书生离船飞起,口中冷冷一哼,左手倏扬,打出一篷银针,日光之下,闪闪生光!但蓝衫书生去势极快,人已飞射出数丈之外,落到小船之上,小船立即打桨如飞,破浪而去,瞬息驶出老远!

湘云目送着小舟远去,自言自语的道:“这人到底不知是何来历?”

摘星手曹敦仁凑近她身边,陪笑道:“姑娘看他是不是葬花门的人?”

湘云螓首微摇,说道:“咱们虽然不知葬花门的底细,但以王立文等人的武功来说,和他远差得很多,似乎不像是葬花门下。”

她说到这里,双眉微蹙,恨恨的道:“最奇怪的是那一手拍穴功夫,明明已经解开穴道了,依然会使不上力气。”

曹敦仁道:“是、是、属下也感到右臂酸麻,穴道虽解,依然无法运用自如。

白少辉因使棍汉子怔怔站在那里,是以也站着不动,听湘云这么一说,不由暗暗哦了一声,忖道:“难怪方才自己等人动手之时,湘云和曹敦仁都没加入,原来他们被蓝衫书生拍伤了经穴。”

湘云缓缓回头,问道:“你替他们都推开受制穴道了么?”

曹敦仁忙道:“属下已经替他们解开了。”

湘云点了点头,朝自少辉和那使棍汉子说道:“紫字十号,十九号,这里没你们的事,可以进去了。”

白少辉和使棍汉子欠身一礼,举步朝后舱走去。***

三天之后,终于又回到百花谷了!

这是黄昏时分,船在岸边停住,湘云亲自率领曹敦仁、白少辉,和五名紫脸汉子登岸,就一路急行,疾走如飞。

百花谷,依然那么平静!一片花树,在微茫的暮色中,笼上了淡淡轻烟,当真像是世外桃源,与世无争!人行其中,看不到丝毫森严警戒;但白少辉知道百花谷何异龙潭虎穴,如无人带路,可说寸步难行。

因此,他跟在曹敦仁身后,目不斜视,亦步亦趋,装出一付漠然神态,他想:“在花林之间,不会没有人监视,自己重入百花谷,可得处处小心才是。”

片刻工夫,到了一座高楼前面,楼中早已亮起灯火,却静肃的没有一丝人声。

白少辉以前来过,自然知道这是浣花夫人的住处,心中不禁暗暗起了警惕。

大家刚回转百花谷,湘云就匆匆的把自己等人领来此处,显见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湘云走近楼前,立即躬身说道:“婢子湘云敬向夫人复命。”

话声方落,只见一个眉目娟秀的黄衣使女已在门口出现,含笑道:“湘云姐姐,这趟辛苦了,夫人已在堂上等候。

叫你和紫字十九号进去。”

说话之时,一双俏眼,有意无意的朝白少辉瞟来。

白少辉认识她正是上次扮作小脚老太婆的秋云,是伺候浣花夫人的使女,心中暗暗一惊:“自己”一行人堪堪上岸,浣花夫人居然已经知道了!”

湘云回身朝曹敦仁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候。”

曹敦仁连忙躬身应“是”。

湘云又道:“十九号,随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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