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回来了。”
正趴在床上翻摄影杂志的叶真头都没抬:“谁?”
他怕冷。手缩在袖子里,只露出指尖夹着书页,偏生毛衣又穿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大截后颈。
叶奕看着来气,忍不住照着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盛茂伦你还记得吗?爸还在时,咱们几家经常聚会……”提到这个,叶奕忍不住叹了口气,“转眼都十年了呀,盛伯伯出了车祸,接着公司被曝出来受贿丑闻,盛叔叔挪用公款去玩了期货,整个盛家倾家荡产……那时候盛乐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叶真抬起头,镜片后的神情带着一丝没睡醒的迷茫,他摘下眼镜,视线又重新回到杂志上:“记得。”
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让叶奕越看越气,忍不住就开始絮叨:“你记得个鬼!你要是记得还能有这闲情逸致!盛乐今晚办了一个慈善晚宴,和当年盛家倒台有关的几家公司都受邀了,这是鸿门宴啊!当年你还小可能记不清了,出事后盛乐就出国了,当时盛家是真倒得灰都没扬起来,渣都不剩了……我没想到他会回来,还是这么高调地回来。你大哥我现在愁得不行,你倒好,还有闲心——”叶奕瞥了一眼叶真摊开的杂志,“国家地理?真是羡慕你,老爸留下的烂摊子,如今可是全都落到我一个人肩上了。”
叶真换了个姿势:“哥,你不用旁敲侧击,需要我做什么事你直说就是了,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也是看心情决定答应不答应。”
叶奕气得想翻白眼,就差开始控诉父母早逝,长兄如父,我和你嫂子拉扯大你不容易了。
周雨乔就在这时候从房门口探了下头:“小真晚上想吃什么?你难得回家来一趟,我让邱阿姨给你做。”
叶真立刻一骨碌坐正了:“我想吃——”
话没说完就被叶奕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你还有心思——”
周雨乔也不明所以地在这时候插话:“老公你也在啊,你们兄弟俩杵在小真房间里干嘛呢?”
周雨乔有点儿天然呆,她总有不看气氛撞枪口的时候,如今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是毫无长进,或者说是粗线条得更加得寸进尺了。
叶奕看着屋里一个懒虫加门口一个中年萌妹子,这就是他老叶家中流砥柱的所有成年人了,绝望了。一指叶真:“晚上你给我好好收拾一下,跟我去一趟。不准跑!”
话音未落他手机响了,叶奕一看来电人就一个头两个大,抄起外套往外走,一边回头嘱咐周雨乔:“别让他搞那些奇装异服,一定穿正装!”
“你哥怎么了?”周雨乔问。
“更年期吧。”叶真重新低下头去看杂志。
中午吃饭时叶奕不在,相安无事气氛和乐。叶真一直闲到快五点,叶奕派来接他的车已经在楼下了,他才慢悠悠换了套西装,把眼镜一摘,隐形眼镜也懒地戴,随便抓了条领带准备路上再系。
到了门口,温亮从车上蹦跶下来:“叶真哥!我今天从叶奕哥那儿领命,全程护送你。”
这次终于轮到叶真一个头两个大了,他看着人高马大娃娃脸眼睛闪亮亮的温亮,开始怀疑他哥是不是在故意整他。
叶奕比叶真大了四岁,叶真又比温亮大两岁。叶真从小跟他哥混,接触的都是比自己大得多的孩子,他又心智成熟早,是以虽然都是发小,他一直拿温亮当小辈看。
谁想到十年过去之后,小辈无论身高还是肌肉都呼呼窜得飞快,除了一张娃娃脸之外,看着比他还老成。而且温亮出国读了个书回来,正经事没学会,国外乱七八糟的一套倒是照单全收,把过去熟络的圈子挨个骚扰了一遍,跟叶真重逢后就像中了邪,忽然就对多年未见的叶真上演了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穷追猛打疯狂示爱。
叶真从来就不参与家里的生意往来,老老实实念完大学后主动给自己续了个硕博连读,继续享受校园这个象牙塔的天然保护。加上叶家早就大不如前,他不想掺和这些公子哥闲着无聊时的发疯游戏,也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他找了各种借口推脱,还以跟导师做项目的名义出去躲了一段时间。
温亮逮不到人,消停了一阵。他的热火劲果然很快就过了,迅速找到新目标去抒发他的表演型恋爱了。
叶真模糊记起来好像听叶奕提过一嘴,最近在和温亮合作什么投资项目。他在心里哀叹一声,被温亮拉上了车。
车子无声地划进夜色中。
叶真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温亮,一边盯着手里的领带懊恼着——出门时随手从叶奕的领带中抽了一条,偏偏是他最讨厌的条纹款。
一直自顾自说话的温亮终于是细腻了一回:“这领带有问题?”
叶真瞥了一眼温亮,视线停在他简洁的素色领带上——除了定制款领带上面用刺绣勾勒了一个温亮找专人设计的骚包签名之外,审美没问题。
温亮别的不行,唯独社交场上的事脑筋转得特别快,立刻开始解领带:“我跟你换。”嘴里的话也把人情世故拿捏得十分到位,“叶真哥,不用跟我客气,我的就是你的,你随便用。”
叶真小小地纠结了一下,想着反正就一晚上,签名很小不易察觉,应付完正式场合,系一会儿再还给温亮就是了。虽然答应了叶奕去一趟,但晚宴他是打算尽早开溜的。于是伸手接过来,道了谢,开始系领带。
叶真本来就很讨厌在这种场合吃饭,心里很不情愿去,想到至少有温亮在也能有个能说上话的人,就释放了一些友好信号。
是以两个人说说笑笑到达位于私人别墅区的会场时,叶真的前未婚妻黎露看到俩人时微微一怔,皮笑肉不笑道:“温总能请动叶真这尊大佛,佩服啊。”
温亮名声在外,男女不忌,风流倜傥玩得很开。不用深入了解,叶真都能猜到他一定是黎露看不太上的类型。
叶真和黎露的关系比较复杂,虽是前未婚妻,但这层关系是两个人都还少不更事时家里给定的,后来两人达成共识,顺势解除婚约,放对方自由。
黎露对温亮笑脸相迎,对叶真却没啥好脸色,端着酒杯躲瘟疫一样躲开了。
这是一栋豪华别墅,一进门就是极尽的奢华琳琅。叶家在叶真父亲死后就开始走下坡路,比他大四岁的哥哥叶奕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焦头烂额地承担起家业,继承了父亲留下的专门代理英国当地啤酒的代理公司,头几年就没怎么着家,四处奔走熟悉生意。叶真一直对他爸公司的业务内容缺乏兴趣,加上叶奕对他的过渡保护,这样的场合他鲜少会收到邀请出席。
叶真的人生经验几乎仅限于校园生活,这两种体系就像是完全不同的独立真空,彼此运作的方式毫无关联。他平时记忆力还算不错,但面对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和只会介绍一次的名字以及职务头衔,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像只呆头鹅一样发出单调的声音,不断点着头假笑着,一句合适的话都说不出来,全靠温亮在旁帮衬。
温亮一路领着叶真从门厅到宴会的露天场地,室外的空气终于让叶真透了口气,他把温亮拉到角落里,抬手揉了揉自己笑僵的嘴角。温亮递过来一杯鸡尾酒:“润润喉咙。”
其实叶真几乎没说话,但他确实口干舌燥,上嘴唇像是沾在了牙齿上一样。此时他无比怀念自己那个清冷简朴的小窝,还有他那只独守空房的乳色英短猫黑塞。
他接过这杯红褐色的“长岛冰茶”,小小地抿了一口——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他喝饮料酒都能上脸,何况是这种高浓度酒精饮品。但这种场合很难找到其他饮品,这一圈社交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触动了什么胆怯开关,忽然连开口去找侍者要杯水都觉得倍感压力。
叶真正在懊丧,人群中传来一阵小骚动,温亮的视线停在一点,冷冷一笑:“千呼万唤始出来,好大的排场。”
叶真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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