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乐正在与人谈笑风生。
灯光像是追在他身上,把周围的人衬得黯然失色。
叶真眯起眼睛,没戴隐形眼镜让他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盛乐身上已经没有少时的影子了——那时他桀骜孤独,和现在人群中高大贵气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像。
像是察觉到了叶真的视线一般,盛乐忽然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的视线一差不差交汇在一起。
但是叶真不太确定。
盛乐的目光太自然了。他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他的视线恰到好处而礼貌地回应了每一个人。
叶真很短暂地为自己没戴隐形眼镜后悔了一秒,他对盛乐现在的样子和这些年的经历的确有点儿好奇。不过他马上就不在意了,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实在没必要庸人自扰——至于盛乐为什么邀请了他,估计就是盛乐刚回国,还不了解情况,不知道叶家二公子早已出局。
慈善晚宴的流程就那样,大部分人到场都是为了结识和交际名流的,像叶真这种无名小卒,自然很快就无人问津了。
温亮倒是尽职尽责,介绍的时候都特别强调一句“这可是个24岁的博士”。这个圈子里并不缺少高学历,但像叶真这种只有学历的比较稀罕。即使没人真正关心,他也老老实实地补充一句:“在读。”
叶真眼角余光瞥到他哥正一头汗地跟几位大佬说话。他心里划过一丝阴翳,叹了口气,跟温亮说自己进屋去歇会儿,说完,不等温亮反应,快步离开了露天会场。
他不想让他哥知道他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
叶家早已不复当初,他是真的无所谓,但他能什么也不管当甩手掌柜,是因为他哥一力承担了叶家剩下的那丁点产业。
他哥撑得很辛苦,并且还在妄想着“光复”叶家当年的辉煌。他就算不认同,也没法按照自己的价值观去品评他哥的做法。
叶真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这张脸是在笑着的,因为喝了些酒,红得不太正常,像是抹了两道斜飞入鬓的腮红,熏染得眼角也带了殷色,仿佛哭过。
自己天生就不适合生意场,今天他已经喝得很少了,奈何他是天生地沾酒精就上脸。
叶真洗了把脸,给发烫的皮肤降温。不管怎么样,今天他哥俩回去都免不了小乔姐的一顿唠叨了。水声哗啦,他没有注意到其他动静,起身闭着眼睛抹了把脸,睁开眼睛——
一个人站在他斜后方,镜子同时把他们两个人框住了,从叶真的角度,对方似乎正在看着他。
蓦地和镜子里的视线撞上,叶真看不清,想确认一下,眯起眼睛。
对方似乎很犹豫,却手抄在口袋里原地没动:“需要给你安排房间休息吗?”
语气中带着一点儿不会让人讨厌的轻佻。
叶真摇了摇头,转过身想道谢,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微微一怔。
他只是轻微近视,不到二百度那种,刚刚镜子加大了视距,加上房间里暗调的光线附加十年时光间隔留下的陌生感,而且他没有想到——
他以为宴会的主人会一直被人群紧紧拥趸,片刻也不得闲隙。
叶真唇角勾起笑容,他一眼就认出了盛乐——毕竟分别的时候,盛乐已经快成年,五官轮廓基本定型了。而自己那时候还是个青春期正在抽条中的半大小子,一天一个样。盛乐认出他了吗?不,应该说,盛乐还记不记着他都是个问题……
叶真决定不给自己和对方尴尬的机会,露出笑容:“不用了,谢谢。我准备回会场了。”
说着,他垂下目光准备离开。
他经过盛乐身边时,盛乐忽然有了动作,他换了个姿势:“叶真。”
叶真非常适时地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继续装:“您是?”
他的惊讶不全是假装,但惊讶的是盛乐能认出他——那时候他才几岁?14岁?好像还没上高中?
在那场围绕盛家的风暴中,他是在边缘之内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小角落。
两个人离得很近,以叶真的近视程度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盛乐脸上的神情,他紧紧盯着叶真的脸,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盛乐少年时期就是高鼻深目的混血长相,现在整个轮廓比那时候还深,连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一点儿属于少年尾端的清朗感都消失殆尽了,气场几乎有些迫人。
叶真心里犯嘀咕,他也没在怕得——他从小早熟,加上跳级,一直都在与比自己年长的人打交道。求学期间碰到过不止一个对他的懒散恨铁不成钢的老教授,博士论文开题那天堪称批斗大会般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友情帮他做开题秘书的师弟都差点被那个场面吓哭,他都不带脸红一下。
比起那些骂人不带脏字的可爱老头们——叶真自己在心里加了一句——盛乐毕竟太年轻。他心里的小人还意气风发地做了个挥斥方遒的帅气动作。
他没忍住,自顾自地笑了。
盛乐的脸色变了。
叶真笑完自己心叫不好,找补:“盛总,不好意思,我刚没认出来。我近视,出门前忘戴眼镜了。离着远了看人就是团影子,刚真没认出你来……”
他解释了一大堆,盛乐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是吗?”
然后又不说话了。
两个人陷入沉默中,盛乐换了姿势,抱胸而立。
这是个不太好的苗头。
叶真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他今天的目标本来非常简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好就是不给这里的人、特别是盛乐留下任何印象。
没想到连最基本的KPI都没有完成。
已经被认出来了,第二方案当然是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不要留下一个太好的印象……估计这条他能超额完成。
“不打扰了。”叶真露出笑容,决定尽早闪人。
他刚迈出步子,忽然脖子上的领带被人大力往边上一拽,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下,他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侧着摔到盛乐身上。
叶真堪堪稳住身形,看着盛乐放大的脸,脑子里晕乎乎的,还下意识往前靠了靠,试图缓解一下勒紧脖子的力道。
盛乐抓着领带的手指一松:“看在叶奕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你离温亮远点儿,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顿了顿,口气缓和了一些,“至少别这么招摇过市。”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招摇过市了?
叶真下意识想争辩,话到嘴边,对上了盛乐一双目光凌厉的眼睛。心里打了个突,叶真面上却换上了最亲切无害的笑容,笑弯了一双眼睛:“盛总,受教了。不过能麻烦您先放开我的领带吗?您这种国外的打招呼方式,我得习惯习惯。”
盛乐楞了一下,继而一笑,松了手。
叶真夸张地松了口气,在盛乐能从人身上刮下去一层皮似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自己脖子上那条属于温亮的领带。
他冲盛乐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那间豪华干净到可以直接放张床在里面睡觉的洗手间。
这次盛乐没拦他。叶真边走边想,盛乐怎么会在洗手间里耽搁那么久,不会也是在躲人吧?
叶真后知后觉,他哥和盛乐同龄,以前关系不错,算是发小加老同学了。看来真是他想多了,盛乐这次回来说不定还对他哥有好处,所以他哥才一定要他出席吗?
他决定不多想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剩下的时间不如好好享受晚宴本身。毕竟机会难得,他第N次打定主意以后他哥怎么威逼利诱都再也不参加类似的活动了。
有了这层认知,慈善晚宴忽然也不再是一无是处了,毕竟食物美味,露天会场的建筑设计也符合叶真的审美。
叶真端了杯果汁饮料,眼睛快速扫过会场,摄影师的手瘾发作,恨不能眼睛化作镜头,抓拍他看到的一切。
他正心痒得不行,冷不丁瞥见角落里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侧过身子,手拂过杯子时仿佛有一粒很小的白色药片被加了进去。
叶真眯起眼睛,难得一天里第二次后悔自己没戴隐形眼镜。
他心里不安,又无法确定,只好一直盯着那个服务生。然后,他就看到那个服务生走到了黎露和田凌面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