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梁沉心中一酸。

陆雪凝啊…

当年的她，可是齐州国主最宠爱的女儿，是整个齐州王室的骄傲，也是最光风霁月、快意恩仇的小小女侠。

在他长眠玉枫川的这十八年，没想到世事竟然荒唐如此，那一身铮铮铁骨的少女，怎么就可以被人污名到如此地步？

几人走近不远处的花柳神祠，那建筑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神祠的大门倒下了，梁沉远远望去，只见那布满蛛网的大殿里还剩一个无头的残缺神像，神像被雕刻成袒露身姿的模样，无比荒唐。

他的拳头渐渐握紧。

“那旱魃，又是怎么回事？怎会出现在此处？”

“三年前，有人曾经在神祠里看到过那只旱魃。”老者浑浊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神像，“旱魃行踪不定，但它似乎格外钟情这座神祠。”

“三年？”梁沉转身，“三年只见过一次？那你们怎就确信，旱魃还在这神祠里？”

“它定然还会回来的。”

“为什么？”

“这是戚澄将军，留下的预言。”

君绫咬咬牙，转身离去。

“君姑娘。”

君绫停住了。

梁沉回身，“君姑娘，眼下，若是知道什么，不妨讲给我吧。”

“你想听什么？”君绫没有回头，“湘灵戚无染已死，这世间，还有你想听的故事么？”

韩心远听到这话，心中一惊，眼尾有些泛红了。

梁沉神色有些复杂，君绫转身，“齐州的事情，你最该问问你那好舅舅。”

“君绫。”梁沉的眼眸开始泛红，“你不想报仇么？”

“我的仇人已死。”君绫突然冷笑了一声，“也对，你且等我一下，我这就去将他挫骨扬灰。”

“姑娘！姑娘不可啊！”那老人突然又跪下，他恳求道，“姑娘，戚澄将军当年舍身将妖仙封印，若是其尸骨被毁，那妖仙定要破封而出，我齐州这最后的骨血定然不保啊！”

“妖仙？”梁沉看向那老者，“怎么又来个妖仙，你这话怎就不能一次讲清楚？”

“大人有所不知啊。”老人深深一叹，“齐州的故事太长，太心惊，当真令人不知从何时讲起。”

“那就不用你讲了。”梁沉眼眸一沉，“我亲自去问我舅舅。”

“公子且慢！”老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公子，戚澄将军殒身之前，曾留了一个信物给公子。”

“给我的？”梁沉抱起手臂，冷冷一笑，“你这老头说话真是吞吞吐吐，一会儿戚澄，一会儿旱魃，一会儿妖仙，一会儿又说信物。”他的眼神越来越凌厉，“说不定再过一会儿，连我该埋在哪里都落实明白了吧？”

“仙家！”老头惶恐地叩首，“不敢不敢！老朽愚钝，若有哪里冒犯仙家，还请公子海涵！”

韩心远看不下去，上前扶起了老人，梁沉冷眼盯着他的动作，蓦然间召来玉清红梅扇，只见扇风流转之间，那老人的肩膀上破破烂烂的外衣被掀起，露出了湘灵特有的梧桐叶的纹路。

“久违了。”梁沉冷笑道，“凌霄长老。”

那老者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扯住韩心远的手腕，右手不知从哪里抽了匕首，架在了韩心远的脖子上。

“前…前辈！”韩心远吓得一哆嗦，求助地看向梁沉。剩下的人索性也不装了，纷纷抽出短剑，指向梁沉。

凌霄长老，是湘灵的故人。

梁沉在湘灵修学的时候，曾经见过这长老几次，他当时主管库房的书卷，与外来人接触并不多。湘灵覆灭的时候，他也算是死里逃生，当年玉枫川中了蛊毒的那些人中，也并没有他。

“废话少说。”老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而狠厉，“梁公子，请到神祠里去！”

“为什么？”梁沉冷笑，“你以为你可以凭他，威胁到我？”

“前辈！”韩心远蹙眉，“你什么意思？”

“呵呵。”老人笑道，“小戚公子留下的信物，难道梁公子真的不好奇？”

梁沉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收起扇子，径直走进了神祠。

君绫微微犹豫，便也跟了上去。

那老者也携着韩心远走在最后。

那神祠寂寥了太久，陈旧的尘土气息混着腐朽的味道只呛人口鼻，梁沉躲过一片缠绕着枯叶的蛛网，走到了神像下面。

神像足足有三米高，断裂的头部不知去向何处，梁沉知道，如若那神像的头还在，额间定然也会有显眼的姚黄牡丹纹。

神像的底座是重瓣牡丹，身后的凌霄长老开口，“那牡丹底座，有一处是个暗盒，你把里面的匣子拿出来。”

梁沉细细观察了一下，果然，一个隐秘的机关痕迹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照做了，只见花瓣慢慢放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木匣。

等等，这竟是…

梁沉一言便认了出来，这是他当年去中天原给戚澄找眼睛时，银筝送给他的哪个盛着眼睛的匣子。

戚澄当年不知道，是顾如笙的指引，才让他在中天原找到了银筝，为他取回了这颗眼睛。

可当年在东海玉枫川，也是戚澄手中的暗器，取走了顾如笙的性命。

梁沉打开匣子，只见一颗如当年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珠悬浮在匣子中，可当年的戚澄，明明早就换上了这颗来之不易的眼睛，为什么在他埋骨之后，这颗眼珠又被藏在这里？

未等梁沉思绪回来，那眼睛却突然光芒一阵，继而缓缓地升到了半空中，众人皆目视它越升越高，而后骤然一闪，梁沉心中一惊，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扇子，却早已来不及，众人猝不及防之间，剧烈的光芒铺满了整间大殿，所有人无不头晕目眩、站立不能，不知过了多久，梁沉清醒过来之后，眼前的景象令人大为震惊。

原本失落的神祠、破败的街道、干裂的土地统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繁华与生机，所身处的地方变成了一座气派的酒楼，梁沉看了看四周，只见来往客人与小厮流水般从身边经过，但似乎看不见自己。

原来…是虚迷幻境。

戚澄用这颗仙家给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竟然给梁沉留下了一个幻境。

不，与其说是幻境，倒不如是通过这双眼睛所得来的记忆。

梁沉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戚澄时，那个少年的胸中有多少愤怒与不甘，他才更像是走火入魔的人。

可这个幻境，却并无半点疾风骤雨的氛围，显得极为平静，令人以为回到了童年的梦中。

在这个幻境中，他可以随意走动，却不能被人看到，也不会触碰到任何东西。

难道这是一个陷阱？是戚澄最后给梁沉下的套？

难道他想将梁沉的魂魄困于此幻境中，使他永世不得超生？

梁沉别无他法，只好去找寻幻境的出口，不想，却在身侧的楼梯出，碰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而上。

那少女身着玉红色的连衣裙，头上斜插着一把明黄色的蝴蝶钗，腰间是仙剑白乙。

是年少时的君绫。

少女朝他的方向直直走来，梁沉下意识想要侧身躲避，才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二人互相穿过之后，梁沉嗅到了一股微微的海棠清香。

不只是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君绫明明走出了两三步远，却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回身茫然地看了一眼。

两个人，隔着数年的光阴，少女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