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看到来人像见到了救星,忙迎上来:“路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来人叫路南涔,如今二十有三,任大理寺左寺丞,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探,但凡他手上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
只不过,抓回来的犯人会不会被定罪,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路南涔的父亲,原刑部尚书,母亲,乃安平郡王府的嘉成县主,早年间不幸双双遇害身亡。
好在凶手已伏法,也算告慰父母亡灵。
大理寺设两位少卿,如今仍有一少卿位空置,眼看过了年便又是一个升迁年,谁都看得出,只要不出岔子,这空置的少卿之位,就是留给路南涔的。
路南涔看都没看那几人一眼,语气平淡,边走边问:“严林川,是你们放走的?”
那几名衙役一愣,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是,是少卿大人吩咐的,小人,小人只是听命行事。”
路南涔停下了脚步,冷冷看着那人:“少卿大人可有吩咐你对高东说他妹妹蓄意勾引,想嫁入严府不成,上吊逼婚送了性命乃是活该?可有吩咐你对受害人家属动手将人打伤?”
一阵寒风吹过,那人冷得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额角竟滴下一滴冷汗。
他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路南涔一眼。
路南涔不再理睬,快步进入门内。
衙役们又围过来,将人群挡在门外。
叶枕檀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再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路南涔进门直奔仵作房。
仵作是个大小眼的瘸腿老头,人唤刘瘸子。
好像没人能说清刘瘸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大理寺里当仵作的。
他不爱与人来往,有事没事就喜欢一个人窝在仵作房里与尸体为伴。
来兴致了,会去厨房弄两个下酒小菜,喝上一盅。
整个大理寺里,他谁也不放在眼里,便是寺卿大人在面前,亦不假颜色,唯独能和路南涔说上两句话。
刘瘸子正俯身仔细检查严林川的尸体,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来的正是时候,这人,死于昨天夜里子时前后,不过死得蹊跷。”
路南涔:“什么意思?”
刘瘸子不答,又转向另一边去看平吉的尸体,他指了指严林川:“那个就是被挂在钟楼上的,这个被扔在了不远处的大街上,”他上下看了一遍,“死状相同。”
路南涔早习惯了刘瘸子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直问重点:“死因是什么?”
刘瘸子摘了面巾和护手直起腰:“没有死因。”
路南涔皱眉,他还没说什么,身后跟着的一名寺副忍不住道:“刘瘸子,哪有这样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没有死因?”
他突然想到百姓传言的女鬼勾魂,吓得一哆嗦。
路南涔不信这些,刘瘸子也不信,他顶着那对大小眼依旧冲着路南涔:“表面上看不出死因,没有致死的外伤,我仔细看过了,连一个针眼儿都没有,也没有中毒迹象,眼耳口鼻,全身上上下下,连指甲盖缝里老夫都仔细检查了个遍,那边那具尸体胸前的字是死后刻上去的,这具额头的伤倒是生前伤,但只是皮外伤,不致死,恕老头子无能,要不,你另请高明?”
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路南涔:“整个京城,还有比你会验尸的?刘瘸子,想做什么,说。”
刘瘸子嘿嘿一笑,继续道:“还是你小子懂老头子,确实还有一个办法。”
路南涔:“什么办法?”
“剖尸。”
此言一出,莫说那个寺副,路南涔也有些犯难。
刘瘸子却不管,自顾自道:“若是心脏有所变化,可能是受惊过度,心悸而亡,亦或旁的脏器有暗疾,内里的情况,非剖尸不得而知。”
路南涔走近了,分别往两具尸体面上看去,面容平静,躯体亦无挣扎的痕迹,除了严林川胸口被划出的‘淫/贼’二字,和平吉的额头血肉模糊外,确实看不出异常。
墙边有刚熄灭不久的火盆和红油伞,桌上放着酒糟、白醋。
想必能验尸的方法刘瘸子都试过了。
路南涔沉吟片刻:“受惊吓,或有暗疾病发,面上不会如此平和,至于剖尸,还需家属同意。”
刘瘸子耸耸肩:“那就是你的事了。”
路南涔转身便要离开,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听见刘瘸子若有所指地又说了一句。
“路大人,你回来的路上可听说了,昨晚有人见到高梦索魂?”
高梦自缢后,高东报案至大理寺,也是刘瘸子验的尸。
路南涔丢下一句:“无稽之谈。”
快步离开。
路南涔自然知道高梦是谁,当初抓严林川归案,便是他办的。
不过人抓回来后,他便接到另一起案子,出城办案,今天一回来,就听说严林川被无罪释放,又遇害之事。
严林川固然该死,但到底该不该判,该怎么判,应是律法定夺。
可想到律法,路南涔的心往下一沉,如今大邺的律法还能算圣洁、公正吗?
另一边,严府已经便翻了天。
严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严侍郎更是向大理寺和刑部施压,要求三日之内必须找出杀害严林川的凶手。
可当路南涔提出剖尸,严府却断然拒绝。
严侍郎雷霆大发:“剖尸?我儿死得那么惨,受尽侮辱,到现在外面还有人说我儿子是淫/贼,你们……你们不去抓凶手,居然还敢提出剖尸,到底居心何在,是不是非要我儿死无宁日?”
……
叶枕檀在外面逛到了日落西山,听了一肚子的议论。
无非都是在说严林川死的好,也不知道是哪位嫉恶如仇之人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大义,是为侠者也。
叶枕檀一路憋笑憋的辛苦,居然被百姓如此吹捧,这种飘飘然的感觉真是……特别棒。
叶枕檀笑得见牙不见眼。
丹瑶笑她:“也不知道是谁,一开始不情不愿,现在又高兴了?”
叶枕檀大言不惭:“既来之则安之,我得在这里待一年,每日都哀哀怨怨的多没劲,你说是不是?”
集市上热闹非凡,叶枕檀鼻尖萦绕的都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陌生,却十分受用。
叶枕檀从街头吃到街尾,吃了一肚子的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烩、煎夹子……
明明肚子已经很撑,可看到卖梅花糕的小摊时,还是忍不住买了两个。
一口咬下,入口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回味无穷。
两人有说有笑,路过一间食肆时,叶枕檀突然停下了脚步。
丹瑶伸头往里看了一眼:“有什么好吃的?”
叶枕檀指着里面角落一桌:“你看那个是谁?”
丹瑶定睛,是在山上和大理寺外见过的那位路大人。
与他同桌的还有两位男子,一位年纪看上去与路大人差不多,不过一吊儿郎当的模样,另一位背对着她们,看不见长相,只是觉得过于清瘦。
叶枕檀勾了勾嘴角:“想法子查一查这位路大人。”
……
她在外面逍遥自在,叶府里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叶冠南与辛氏坐在上座,苏姨娘哭哭啼啼地跪在下方。
上午,苏姨娘只听说严林川死了,跑去叶枕檀那里给辛氏上眼药,哪知道后来才又听说严林川竟死得那般不堪,这才心觉不妙。
“老爷,我也不知严公子是那样的人,我是看着大姑娘长大的,不会拿终身大事害大姑娘,若知道他品行如此败坏,绝不会提议与大姑娘议亲,还望老爷明察。”
辛氏斜了她一眼:“苏姨娘,我与老爷都还未说什么,你倒先委屈上了,严家究竟如何往后不准再提,大姑娘也不曾与严家议过亲,往后若是我再听到谁嚼舌根,定然严惩不贷。”
苏姨娘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叶冠南。
叶冠南难得没有向着她:“此事,全交夫人做主。”
与严林川这样的人议过亲,传出去他们叶家的女儿名声何在,好在当初辛氏没有同意,并没有与严家有过多来往。
叶枕檀前脚刚回院子,苏姨娘后脚便前来。
“檀儿,”她哭得真情实意,“姨娘是真不知严林川竟是那种人,只想着他家世好,险些害了你,姨娘在这求你莫要怪罪。”
说着她就要下跪。
苏姨娘一边作势要跪,一边用眼瞄叶枕檀。
若是以前的叶枕檀肯定已经扶着她起来,宽慰她从来没有怪她,不要放在心上。
可现在,叶枕檀坐得四平八稳,倒了杯茶有滋有味地喝着,一点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檀,檀儿?”
叶枕檀好整以暇:“既然姨娘知道错了,那便好生跪着,何时我消了气,姨娘何时便可起来。”
“你……”
苏姨娘大怒:“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好心好意来向你认个错,檀儿,你不要得寸进尺。”
说着就要站起来。
叶枕檀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你算哪门子长辈,”她突然喝了声,“跪好。”
苏姨娘被她冷不丁一喝,吓得又跪了回去。
“我为叶家嫡女,你为妾,我为主你为仆,以往我看在年幼时得你照看的份上敬你三分,倒让姨娘分不清主次了,我的婚事,轮不到苏姨娘操心,”叶枕檀给了她一记眼刀,“苏姨娘若是认为我是你对付夫人的棋子,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与夫人如何,与叶夕颜如何,那是主子间的事,苏姨娘只管伺候好我爹就成,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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