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车厢太安静了，连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肖酉安那声宝宝出来后，副驾上的茄子脸色突然变得十分精彩。

付己昂感觉自己脖子连带着耳根脸颊都快被烤熟了，能撑着接完这通电话全靠他异于常人的强大意志力。

挂断电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试探道：“茄子老师……您听到了吗？”

你听到肖酉安叫我宝宝了吗？

如果听到了那我只能灭口了。

“啊……咳。”茄子干咳一声，“是……听到了……他说他不记得有什么特征。”

付己昂苦笑着捂住脸。

人怎么能贴心成这样。

茄子也沉默了，半晌张了张嘴，干笑两声。

“茄子老师，你也听到了。”付己昂逼着自己深呼吸几下，冷静下来再次开口，“如果我们找不出特征，难道你今天把我叫出来，就一直不说正事，我俩一直坐在这儿发呆吗？”

茄子还是沉默着，低头掰着手指，指节咔咔作响。

付己昂也只能陪着他继续沉默，半晌，脑子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绝险第一期，他俩一起去屋外河边洗碗，他闲着没事曾边走边仔细打量过那瓶子的瓶身。

肖酉安的洗涤剂，有一个他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但付己昂却记得很清楚。

“我知道。”付己昂低声道。

茄子愣了愣，扭头看他。

“有个特征，是独一无二的。”付己昂没动，“但你得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也怕被利用了。”

他抬眼，伸手捏了捏方向盘旁的车钥匙：“咱俩相互理解，对吧，老师。”

茄子扭回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我粗人一个，哪有那么多心眼。”

付己昂也学着他抿嘴不再说话，车厢再次陷入寂静中。

茄子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开口就不会再有人主动说话，只能主动开口：“我……在彭哥家看见过一样的洗涤剂。”

付己昂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彭哥”是甜面酱的真名。

“大家都知道的，我跟他关系很好，有时候会去他家吃饭。”茄子说，“上次帮忙洗碗的时候，发现他在用跟节目嘉宾一样的洗涤剂，还以为是肖酉安随手送了他一瓶，就没在意。”

付己昂愣住了。

听说那批洗涤剂工厂只生产了十瓶，肖酉安自己亲自去工厂也只拿了一瓶，不可能还有多余的送给甜面酱。

甜面酱？

那个在徒步时总是帮大家背装备，在篝火旁讲冷笑话逗乐大家的甜面酱？

可能是让肖酉安蒙冤的罪魁祸首之一？

付己昂低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缓缓报出一串数字。

扭头对上茄子疑惑的目光，低声道：“这是那瓶洗涤剂的生产日期，麻烦老师您去看看。”

这回轮到茄子震撼了。

目瞪口呆了一会儿，茄子才开口道：“你脑子这么好？”

付己昂干笑一声，没说话。

因为这洗涤剂跟他那该死的亲哥同月同日生，他当时录完节目还专门打电话去嘲讽了那死东西一通。

付之文这货，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是干了件人事。

跟茄子分开后，付己昂又掉头往家走，快到小区门口时习惯性地瞥了眼后视镜，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那辆黄色出租从跨江大桥前就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甩掉。

“奇怪……”付己昂放慢车速，过了下个红绿灯直行就是自己的小区，他没只有，而是突然变道准备拐弯。

后视镜里，那辆出租车也跟着打了转向灯。

李兆兴的人？徐晟？

大半夜的，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会出门？

付己昂一颗心悬了起来。

如果是这两方的人，刚刚与他分开的茄子恐怕有危险。

他一咬牙，他猛地打转方向盘，将车停在一个有监控的路口旁，走下车，冷脸看着那辆出租也毫不避讳他地滑到他车后头，停下了。

如果要动手怎么办？

万一那帮人有别的把戏怎么办？

出租的门缓缓打开，付己昂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口袋捏住手机。

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从车里蹦出来的几个小姑娘一下给付己昂吓懵了。

“天啊，真是付己昂！”

“付崽！晚上好！”

“我们运气太好了吧！”

付己昂瞪大眼睛，后退了几步，看着小姑娘举着手机越凑越近：“你们……”

粉丝？cp粉？私生？

“我们刚看完夜场电影，看见你的车觉得有些眼熟，就追过来了。”一个长发小姑娘说，“没想到真的是你！”

“谢谢……可……”付己昂看着那几个几乎快怼到他脸上的镜头，回过神来一皱眉，压下手机看着镜头后的小姑娘，“现在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这样很危险知道吗？”

那几个小姑娘却没接话，闻言全都咯咯笑了起来。

付己昂被她们笑得整个人都不自在了，只能叹口气：“现在知道是我了，你们快回家去吧，注意安全。”

“好！”小姑娘们又笑了起来。

付己昂有些头皮发麻，只能又说了她们几句，配合着简单互动了几下，再三叮嘱她们注意安全后才重新上车。

还没开出几个路口，一瞥后视镜，发现那辆出租车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后视镜里，几乎是有些无奈了。

看来这帮姑娘是私生无疑了。

好在他从小在B市长大，大大小小的路几乎是烂熟于心，飙着车一路飞驰，费了一阵功夫把人甩掉了。

他握着方向盘，还有些心有余悸，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沉重。

这是第一次，他直观地感觉到，自己真的火了。

“多好。”温道韫把茶推到他面前，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下窗帘，挡住刺眼的阳光，“说明有更多人在关注你。”

“那以后不就不自由了。”付己昂叹气，伸手碰了碰杯子，感受到一股热意，看着旁边摆着的纸质合同，心有余悸地把它挪到一边。

跟华襄的合约还差最后一步就完成了，这次来是商讨最后的合约事宜地。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成为华襄旗下艺人了。

心情还挺沉重。

“干这行哪有自由的。”温道韫说，“你之前在李兆兴旗下那样，就算自由吗？”

付己昂抿了抿唇。

“什么是自由，得靠你自己界定。”温道韫说，“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你就会适应，反而觉得不累呢。你看肖酉安那玩意儿行程都紧成这样了，也没见他说自己不自由。”

付己昂扯了扯嘴角，捏着杯子，犹豫道：“温总……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你们之前给我接的电影，我没去吗？”

“那个什么什么坡？”温道韫问。

“三十六陂春水。”付己昂纠正他。

温道韫喝了口茶：“啊，我知道是你招惹上的一些小尾巴搞的鬼。”

付己昂沉默了，低头看了眼茶杯的杯口，想找出些小瑕疵盯着看，结果发现这杯子连个黑点都没有。

他抬头：“李兆兴？”

“是徐晟。”温道韫说。

“我本来下一个想说徐晟的。”付己昂叹了口气，“您倒是给我留一些推理的乐趣啊。”

温道韫笑起来：“我可舍不得你多动脑。”

“您还是多跟我打打哑谜吧，不然我脑子都不转了。”付己昂无奈笑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低声道，“电影的事，您帮我约了资源我还……抱歉，是我没把握住。”

“机会还会有的，没必要只顾着眼前。”温道韫笑着给他倒茶，“徐晟那边，你确实是没办法。”

付己昂没碰茶杯，抬头看着他。

温道韫喝了口茶，轻轻舒了口气：“徐家人把企业脸面看得比谁都重要，可偏偏生出了个心眼这么多的小儿子，你说，这就是命吧。”

徐家人……看重脸面？

付己昂看着他，见温道韫又喝了口茶，还边喝边冲他一挑眉，突然福至心灵。

“谢谢温总。”他猛地站起身，“我……先告辞。”

温道韫勾起嘴角，冲他轻轻一点头，笑而不语。

付己昂一路走出温道韫办公室，脚步越来越快，脑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不需要确凿的证据。

他们完全没必要为了收集证据东奔西跑。

徐家最在意的就是那张光鲜亮丽的面具，所以不允许出现任何有害于家族的的舆论。

而徐晟作为公众人物，最容易产生的就是舆论。

他们没必要等到信息收集齐后再举报，完全可以一锅脏水直接往徐晟头上泼。

只要有一条恶劣事迹是真的，就够徐晟不得翻身了。

电梯到达一楼，付己昂火急火燎地冲出轿厢，目光在大堂走廊尽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

陈策？

人影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付己昂盯着那头看了一会儿，自嘲笑笑。

陈策那个整天泡在酒吧打工的大学生，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华襄总部。

他收回目光，重新迈开腿往外走。

好不容易结束外务从南方飞回来，肖酉安原本想不管不顾闷头大睡，结果还没睡几小时就被毛豆的消息叫醒了。

消息跟哑谜似的，洋洋洒洒一大段几乎没什么实质内容，只是问他能不能出门见个面。

虽然毛豆反复说了出不来也没关系，但肖酉安意识到是有什么进展，尽管天色已暗，还是胡乱洗了把脸就马不停蹄冲出了房间。

结果在别墅门口被徐晟堵住了。

徐晟冷眼看着他：“天冷了，你天天往外面跑干什么？”

“我去外面尿尿你管得着吗？”肖酉安咬牙切齿道。

“私生拍到怎么办？被围堵了怎么办？当红顶流天天往外跑，你已经给团添了多大麻烦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不要团了？”徐晟扬起声音，“我不会让你出去的，要么咱俩就打一架。”

肖酉安磨了磨后槽牙。

又拿团威胁自己，张口闭口就是团，说不出别的话了吗？

“装什么？你不是一天到晚个人外务往外跑吗？”肖酉安阴沉着脸，缓缓走到他身边，“装什么爱团？看的我都想吐。”

徐晟皱着眉抬头看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干嘛？牙疼啊？”肖酉安轻笑一声，转身回房。

徐晟这态度，不把他打死今天绝对出不了这个门，就算半夜从别的地方溜出去，估计也会被他的人堵。

心下烦躁，抬眼正好看见听见动静的陈裕从楼梯上下来，还在探头探脑的。

“裕啊，你晟哥牙病犯了，救一下。”肖酉安说。

“是吗？”陈裕一头雾水，看了他一眼，还是跑了出去。

肖酉安回到房间，给毛豆回了消息，表示出不了门。

毛豆倒也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发了两张截图过来。

肖酉安皱着眉点开，是个外国网站界面，全是英文字母，他盯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个购买界面。

没有商品图片，全是英文字母，他犹豫着点开翻译，一下就恍然大悟。

这就是那天他在红姐手机里看到的页面。

红姐被毛豆说服了，刚刚毛豆约自己，应该是想让他们见面。

肖酉安懊恼地抓抓头发，仔细地看着手机里的图片。

截图里有普萘洛尔的名字，购买时间在六月，跟徐晟使用的时间符合，也有浓度100%磷酸盐药剂的购买记录，加拿大一枝黄花种子的购买时间甚至能追溯到二月份。

肖酉安看着这些记录，指尖几乎都有些颤抖。

为什么。

那时候他和付己昂甚至还不熟，两人关系好起来是在年中，按理说这之前他应该不会让徐晟感觉到威胁。

为什么徐晟会提前这么早就开始筹备这些东西？

回到B市时已经是十二月初，月底还得准备跨年晚会舞台，团队又陷入了日复一日的训练中。

徐晟在外地有个个人综艺，自从那晚争执后就没见他回来过，几乎是销声匿迹了，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肖酉安更加不安。

徐晟绝对，还在筹划着什么。

最近几天的气温开始直逼零下，就连最不怕冷的陈裕都老老实实裹上了羽绒服，边哆嗦边念叨着初雪要来了。

“晟哥不是今晚回来？”章时泽在练习室角落坐着，下巴上挂着汗，“你们说他会来训练吗？”

“不会。”陈裕说，“要是我我肯定直接回别墅躺着。”

“谁问你了？”章时泽说，“你个懒鬼肯定躺别墅。”

“你叫是吧？”陈裕气急败坏扑了上去，“我今天就在这放话了，这个团都是懒鬼，装什么！”

“我管谁是懒鬼！”章时泽翻身给他压在身下，“又没问你，你在这叫！”

两人东一下西一下，瞬间打作一团，另一头的孟归只能顶着一脸菜色过去拉架。

这俩从练习生开始就经常打架，打了好几年也没打出个好歹，反而最后都会莫名其妙重归于好抱到一起勾肩搭背去吃饭。

肖酉安对着那俩乐了好半天，抹抹脖子上的汗，走到窗边打开手机。

付己昂这段时间也忙了起来，边拍广告边持续试镜给自己争取机会，空闲时间被挤得很少，肖酉安从回到B市那天就在约他见面，甚至找了个正当理由说是去给陈策道谢，付己昂总抱歉地表示挤不出时间。

算下来，两人都快半个月没见了。

直到今早，他才发消息来说今晚有空。

–晚上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

肖酉安对着这行字笑了笑，揣好手机。

他倒是希望徐晟跟陈裕说的那样回别墅躺着，那人眼睛跟鹰似的，要是在这盯着，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溜。

好在徐晟一直到十一点训练结束都没出现，其他人都利落收拾好，有说有笑穿好外套要往下走，肖酉安故意落下几步，叫住了孟归。

“你……”孟归停住脚步，看着另外两人进电梯下楼，扭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又不跟我们走？”

“去谢一个朋友。”肖酉安边围围巾边道，“你到时候帮我跟程姐说一声，跟她说我不会惹事的，放心。”

程姐是他们团的经纪人。

“你太任性了。”孟归叹了口气，“程姐前几天还跟我说压力大想辞职呢，她当个经纪人也不容易。”

“最后一次，今年再也不脱离队伍了。”肖酉安低头点亮手机，屏幕上是十分钟前付己昂发来的消息：

-到了，这是哪个门？

底下附了一张照片。

肖酉安笑笑，戳手机回复：

-西门，我现在下去找你。

“喂，听我说话没。”那头孟归扬起声音，抓住他后领子，“今年都快结束了！”

“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肖酉安笑笑，举起手，“最后一次，之后我绝对老实。”

“服了，最后宠你一回。”孟归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肖酉安围着的围巾，“新围巾挺好看。”

“确实好看。”肖酉安打了个响指，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跑去，“我从西边电梯下。”

孟归挥了挥手，见肖酉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伸手点了电梯。

冬夜的寒气从走廊窗户缝隙渗进来，他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不知是不是天气转冷的原因，这段时间连私生都少了些，估计是被冻得不愿意出来了。

他低头看着群消息，陈裕和章时泽走正门，引开了一部分私生，自己就得走地下停车场。

西边那个偏僻的小门，他们训练半年都没发现，也不知道肖酉安是怎么找到的，估计连私生都发现不了。

肖酉安既然走西门，应该不会被跟吧。

孟归盯着手机，眼神却怎么都聚不上焦，暗自叹气。

原本自己这个三番位置不上不下，不会太累也不缺关注，刚好符合他懒散的性格，可自从最近肖酉安和徐晟开始暗自较劲，团里很多事徐晟这个队长都不管了，他就只能硬着头皮来接手。

自己年纪确实最大，偶尔也会装模作样摆大哥样子，但真的让他变成管理层，多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的。

电梯门打开，孟归盯着手机闷头走了进去，一不留神险些撞上个人。

他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徐晟面沉如水，微微偏头，越过他肩膀看了眼已经熄灯了的训练室，又收回视线，看着他。

“晟哥？”孟归下意识瞥了眼肖酉安消失的转角。

外务劳顿，他们根本不会在结束后回公司训练，更不可能踩着训练结束的点来。

“西门？”徐晟看着他，没头没尾抛出一句。

为什么徐晟会来？

来找肖酉安的？

“……啊？”孟归硬着头皮装傻道，“我……走地下车库。”

“嗯。”徐晟收回目光，眼神阴郁，一拍他肩膀走出电梯，“好好休息。”

孟归从没见过徐晟这表情，被吓得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脚步声就能知道，徐晟是追着肖酉安往西门电梯去的。

肖酉安那天晚上说的是真的。

徐晟是来找他的。

徐晟……想害他。

孟归僵硬地扭过头，见看不见徐晟的身影了，慌张掏出手机给肖酉安拨通了电话，那头却一阵忙音，显示占线。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操！

肖酉安喘着粗气，几乎要气急败坏地把手机砸烂。

到底为什么挂电话！

他攥着手机，沿着刚刚跑过的路重新折返，压着呼吸声，沿途寻找付己昂的身影。

通话界面退出，是他跟付己昂的聊天界面，他从下来后就给付己昂发了消息，陆陆续续几十条，全都石沉大海。

滑到最顶端，还是十分钟前付己昂那句“到了，这是哪个门？”。

除此之外，再无回应。

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