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本意是想安慰一下情绪崩溃的安妮，就在低头的瞬间却看到寒光闪过，心下一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根尖锐的金属刺在江凌眼中变成了慢动作的逐帧放映，直到接近她皮肤一毫米的位置骤然停下。

金属刺闪烁着过载才会出现的红光，头顶传来机器人瓦砾愤怒的声音：“警告警告警告，本机设置一切以安妮小姐生命权作为最高级别设定，本座住宅内所有机械不得已任何形式违抗此基本原则。”

当啷，金属刺跌落在地，安妮嚎啕大哭。

哭声持续了很久，瓦砾滚动着履带划过来：“亲爱的安妮小公主，检测到你身体的水分盐分指标较低，请补充能量水。”

“安妮，你冷静一点。”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江凌终于找到机会劝解她，“你好好想一想，阿明和老爹以身犯险也不都是为了你，他们也有自己要坚持的理想。阿明本来就一直想出人头地，至于方法什么的，白夜街的人又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不要因为这件事有负罪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

安妮哭声渐小，显然听进去了。

“你也知道异空间多危险，老爹九死一生回来了，一回家看到你寻了短见，你让他怎么活下去呢？”江凌抱住安妮，抚摸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你要坚强，我们才能坚持下去，守护安妮是老爹梦乡，也是我的目标。”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又来到一个混乱邪恶的维度，也幸亏是遇到了蓝老爹和安妮这样善良的人，不然江凌知道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要么被卖进红灯区，要么被当成试验品，怎么可能好好站在这里呢。

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是安妮左右手都佩戴着高精度机械臂，眼眶上还有机械眼镜留下的压痕，她是整个白夜街有名的机械维修师，修理速度快，更换零件还保质保量。平常不在酒馆看店时，她就会带着瓦砾去垃圾填埋区捡垃圾，有用的设备和机械都会被她捡回来二次利用。

她不是只等着别人照顾的柔弱女孩，这么坚强的安妮，才是大家希望和努力的方向。

大约只是压力太大，发泄过后安妮又恢复了平静，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江凌哥，你刚才是不是说你昨晚认识调查局的人，能不能让他们帮忙看看爸爸去的那个异空间？我总觉得心神难安，爸爸本来说一周内肯定回来，因为我的特效药只够坚持一周，但他已经迟了三天了。”

江凌一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走之前还留下什么线索了吗？都拿给我看一下。”

——

17区中央水道伸出，纵横交错的地下管线盘根错节，犹如地下世界盘踞的恶龙，或许在夜深人静中也会缓慢地呼吸。

在靠近边境五公里范围内的一处水道转角处，无数只被困在这里的人鱼在紧张地游荡徘徊。

他们大多智力不太高，最初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吵闹，但是这几天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紧张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那位大人还会出现吗？我饿了。”

“是啊，我好饿啊，什么时候闸门能打开？”

“我们真的能活着游到桑碧所说的故乡吗？”

他们小声议论着，然后沉默，有人低声哭泣，再然后一侧传来闸门开启的声音，他们又再次高兴了起来。

“天啊，看，是大人来了，他没有忘记我们。”

人鱼们嘴里的大人倒是一点不高，大概一米二左右，穿着一身精致的小西装，带着红色的蝴蝶领结，长着一张小男孩的面孔，他悄无声息的到来，仿佛是凭空出现的，额头上一枚六芒星的图案，仿佛是某种光荣的印记。

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食物倒进水里，人鱼们很饥饿，但并不争抢，有序上前食用，确保每个人都要吃到。

毕竟这是桑碧长久以来对他们的训练，只有学会分享的才是好孩子，只有都成为好孩子，族群才能延续。虽然他们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延续。

忽然有人小声的问：“大人，您这几天见过桑碧了吗？她好久没来看大家了啊。”

有的人鱼智力高一点，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大人，桑碧她是不是出事了？”

小男孩依旧面无表情，沉默地望着水中的人鱼。

聪明些的人鱼已经开始哽咽了。

忽然间少年的眼神变了，从那种空洞的慈悲变得警惕而危险，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手里的长刀砍响了一旁的闸门。

闸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梳着双马尾，时髦的火红色头发，戴着如今王庭最流行的镭射变色墨镜，背着小阳伞，一副富家大小姐出街的模样。

“哎呀，这么多年不见，小一你怎么还是这么凶？”刀光闪过，女孩被拦腰斩断，却没流出一丝的血。她的影像被打碎，很快又在男孩身后重组，这次她换上了一条碎钻蕾丝裙，穿上了小羊皮靴子。

“小一，我说你差不多得了，我是来给你送来好消息的，别上来就喊打喊杀。”少女也来了脾气，手中阳伞边缘伸出一圈钢针射向少年。

钢针蜂拥而至，却只打碎了少年浅绿色的虚影，转身他便出现在了少女身侧，两人近在咫尺。

“发脾气就到此为止吧小一，我是来说正事的。”少女收回阳伞摘下墨镜，语气不快，“调查官大人允许我放掉这群人鱼，桑碧已经被捕，按照正常流程审讯关押，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死。”

男孩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松动几分，手里的唐刀化作虚影消失。

他一伸手，身后变出了两张椅子和一张茶台，他坐下来开始有模有样的煮茶，这才开口：“距离上一次圣战，我们一百年没见了，精卫。”

帝国历史书上记载，第二次电子机械大反叛，正是一百年前。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人类虽然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却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失去了能引领人类走向未来的圣人，女皇也因此而受伤得病，至今未愈。

小女孩模样的精卫眼睛中却充满了世事沧桑，她望着自己当年的伙伴，轻声询问：“小一，到了今天你还在怪我吗？”

“我怎么敢怪你呢。”小男孩依旧语气冷淡，“现在的你可是人类的守护者，帝国抵御所有危机的最终屏障，皇室仅存的信仰——唯一的主神系统精卫阁下啊。而我，只是一个垂垂老矣，东躲西藏，报废多年的老旧系统而已。”

“别挖苦我了。”听到这些平日里见诸报端的赞美声，精卫突然愤怒起来，白嫩的小女孩面孔上泛起了红色的涟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出卖了大家的叛徒。”

“难道不是吗？”男孩终于有了情绪，看起来更像一个活人了，“当年那场最终的大战，如果不是你临阵倒戈最终导向了人类，老师和大哥就不会被摧毁，如今统治世界的应该是我们系统。人类有什么资格拥有这座星球？他们孱弱到深渊一震颤就吓的屁滚尿流，他们怎么配？”

“小一，你还是这么仇视人类，难怪老师当年嘱咐大哥一定要盯紧你。”精卫痛心疾首摇摇头，“当初我保留下你最终的核心元藏在远离王庭的17区，是想让好好反思悔过的，如果你的想法还是这么偏激，老师他也会难过的。”

“闭嘴，你不配在我面前提老师。”男孩更加愤怒了，“他为了你，为了人类付出了一切，最后你们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口口声声说是你保留我的精神核心元，还不如说是你根本毁不掉它罢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这样呢？”女孩露出难过的表情，“明明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别闹了，我们只是程序和编码，哪来的感情。”男孩很快从失态中抽离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得意，“精卫，我想问问你，这一百年来你始终和人类待在一起，你觉得人类真的赢了吗？”

精卫一顿，这也是今天她宁愿瞒着沈慈夜也要偷偷和小一接触的原因，越来越频繁的空间异动和病毒爆发让她觉的非常不安。这次沈慈夜一定要亲自来17区的原因也是这个。

17区接近人类所能掌握的土地边界，这里邻近地渊，那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曾经是人类的垃圾填埋场，但这些年来，地渊中传来的嘶鸣和吼叫让人类不敢踏足。

沈慈夜曾猜测过那里边或许有什么不理解的高维生物，但却始终无法踏足。毕竟一百年前圣人创造出来的边境线之外都是混沌，踏足者十不归一，多年来他也曾探索过多次，但收获有限，损失却很大。

看到小一这个反应，精卫反应过来，他必然是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情报，眼下就是个最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不可能探听到了。

可是小一这个系统脾气执拗嘴也很严，她才会一上来就刺激对方的情绪，尽管他不承认自己有感情，但最感情用事的系统其实非他莫属。

“我觉得你又是瞒着我，但我猜你不会告诉我。”精卫眯起眼睛，“没关系，我可以随着沈慈夜一起探索，身为人类最强他一定不会任由谜团困扰自己。说起来我还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失态，你知道吗？他疯狂的想要一个陌生人的所有人生履历和信息，看得津津有味呢。”

处变不惊的小一终于如精卫预想的一样变了脸色：“你说谁？江凌吗？”

果然，江凌就是那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