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在闹了一出大的之后,擅权的佞臣喻丞相和混血的煞神祁将军就这么出现了的城郊的一条再平平无奇不过的小河边。
“煞神?”祁屠全站在河边,手伸进河水里摸着,一边抬眼看向岸边烤鱼如点茶的喻重华,重复了一遍,“他们都这么叫我?”
喻重华坐在祁屠全的外衣上,伸手转了一下穿着鱼的竹签子,鱼肉在烈火炙烤中泛出些许金黄色泽——快要熟了。
“不是所有人,但只要提起了这个称呼,没有人不知道是你。”
祁屠全没有什么感**彩地哦了一声,然后猛然俯下身,“又一条!”
他扬起手中的鱼,得意洋洋地向喻重华炫耀着,“今天第十七条。”
喻重华克制地只翻了半个白眼,男人们总是喜欢在任何方面不断炫耀自己——而他只不过是在祁屠全第一次徒手抓起一条鱼时赞叹了一声而已。
再好的剧目看十七遍也会腻,现在喻重华看着祁屠全抓着鱼的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都快要没有任何心理波澜了。
他随手指了一下祁屠全身后的竹箩,“放里面吧。”
又说,“鱼快烤好了,来吃吧。”
祁屠全这才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衣袖拉了下来,结束了孔雀开屏的流程。
他挨着喻重华坐下,身上还带着河里的湿气和些许鱼的腥味,喻重华嫌弃地错开了半边身体——虽然他喜欢鱼肉,但对鱼腥味挑剔嫌弃到极致。
祁屠全显然把他的这份嫌弃当成了对他本人的了——也可能只是他想演而已。
他立刻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天色已经暗下,火光为祁屠全那张带着攻击性的脸添上许多温柔的色彩,连带着放大了他的委屈,“重华……”
喻重华心头一跳,隐隐觉得不妙。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翻转竹签的手,活动了一下久卧的腿。
祁屠全却没给他逃跑的机会。
男人宽大的手掌一瞬间就揽住了喻重华的腰。
祁屠全嘴里发出些惊叹的语气,“重华,你的腰好细。”说着,他还用手捏了一下。
喻重华当即就恨不得把这厮推水里去,鱼腥味和某人不吐象牙的嘴一起折磨着他,他脑子一混,低头,咬了祁屠全一口。
牙齿落在这人的臂膀上,祁屠全身上现在只有一件薄衣,轻易就被喻重华咬破了去,牙尖扎入肉里,喻重华立刻反应过来,把自己的脑袋拉远。
祁屠全嘶了一声,脸上笑意却更浓,他松了松扣住喻重华腰间的手,半带玩笑地打趣道,“重华饿了?那我们先填饱肚子。”
本来该是这人折腾自己的腰理亏,现在可好,不过轻轻咬了他一口,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喻重华默,觉得自己刚刚应该再下点力气才算回本。
祁屠全拿眼一看,就看出来喻重华情绪不高,自知理亏,主动伸手把鱼肉取了下来,把鱼腹的一大块肉放在洗好的宽叶上,又细细挑了刺,才送到喻重华手边,“重华?”
喻重华肚子确实饿了,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也就这么过去了,伸手去接那宽叶,却捞了个空。
祁屠全躲了一下,笑着道,“重华手别弄脏了,我喂你。”
又不是没有“筷子”,何来弄脏之意?
喻重华睨他一眼,转念一想,有人伺候有什么不好,更何况这厮才让他生了气,于是心安理得地受了。
祁屠全看着大大咧咧,心却挺细,喻重华开始还是小口抿着鱼肉,怕鱼刺卡喉,后来发现这人把鱼刺几乎全数挑去了,就放开了吃。
吃到后半程,祁屠全也没再捧着喻重华喂他吃了——他急着继续烤鱼给供上,就让喻重华自己吃了。
喻重华捧着一叶鱼肉,一边细细品尝着原生态无污染河鱼的鲜香美味,一边看着火光映衬下的祁屠全。
祁屠全这人虽然看起来长得很凶,脸上还带着疤,但这些日子的交手相处下来,喻重华早就不觉得这人是什么他人口中的煞神,传言必有失真,一个人为人如何,总还是要靠自己去感受的。
暖黄色的火光下,祁屠全脸上的线条被柔和,就更显得他平添了几分温柔,脸上那能吓哭小孩的疤痕也被打上暖光,火光明灭之间,喻重华突然开口,“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这其实是一个很冒犯的问题。
单就祁屠全这些年下来,风风雨雨多少传闻,脸上那条无人看不见的疤痕也被传出了无数的传奇,只是有些途径的喻重华知道,目前的任何一个传言,都不是祁屠全本人说过的。
像是所有人都避讳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过他,于是也没有人有他的答案,只是根据那些想象肆意编纂了无数故事。
所有人都避讳的事,本不该主动去提。
但喻重华不仅是个擅长回避矛盾的人,也是个敏锐的家伙。
所以他直觉,祁屠全不会因此对他生气,甚至有可能让他拿到那个无人知晓的答案。
祁屠全在火光中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意外。
他的笑容在火光中堪称柔情,嗯,铁汉柔情,喻重华看了眼他那薄衣下藏不住的肌肉。
“你想知道?”
喻重华嗯了一声。
祁屠全笑笑。
“你还是第一个问我的。”
喻重华有些意外地挑眉。
祁屠全摇摇头,“我很小就有了,太小的时候不会多少汉话,别人问不问的我也听不懂也说不了,后来入了军,每天都忙着打生打死,眼睛一睁就是生死,哪里有人问,再后来——”
他又笑了一下,“就没人敢问了。”
喻重华看着他笑,“看来传言全是假的了。”
祁屠全接着他的话,“希望传言没把我说出个吃人饮血的怪物。这疤痕其实只是小时候不小心挨的,没钱买药,久而久之就留了疤,后来有钱了也没那个想法了。”
他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有没有失望,煞神的一道疤居然没有什么传奇故事?”
喻重华往身后蹭了蹭,把自己窝在一个舒服的坑上,吃饱后的闲聊总是闲适到有些迷人,“还好,我总不能真的以为你是什么从地里钻出来的妖怪。”
祁屠全笑了一声。
喻重华也笑。
又天南海北地扯了些闲话,喻重华窝在一处,看着祁屠全忙前忙后,喂饱了他自己,又把多余的鱼放生回河里,最后对着火光不知道在干什么。
天色太暗,困意席卷,周边的环境又太放松,喻重华嘴上的话开始不过脑子,漫无目的地胡说起来,突然就说到了前几日的早朝中,“我拿着暗卫,倒也算是狐假虎威,朝廷内外大约有许多人明里暗里骂我狗仗人势呢。”
祁屠全顿了一下,走到他身边坐下,“说什么都无所谓,我们丞相大人也不是会计较这个的。”
喻重华垂眸,“是,我不计较他们说什么。”
他看着火堆里时不时跳跃的红色火星,想起暗卫一招断首时喷洒出的血点,“只是我还是在想,我手无缚鸡之力,却掌着这些人的生死,难免荒谬。”
祁屠全想了想,本意抚摸眼前人的手往上了两分,取下了喻重华束发的发簪——那是支银簪,没什么来历,只是今日突然被拥有的人选中,拿来了而已。
喻重华的头发因为他这动作而倾泻,顺着他侧首望去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像是一匹华美的丝缎滑落在眼前。
祁屠全笑了一下,轻轻托起眼前人的脸,扭直另一侧,轻声道,“看好。”
随着一声破空声,银色定在了一百米开外的树干上。
喻重华难得有些迟钝,他看着树干上的银色,后知后觉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蹙眉,“那是我的发簪。”
祁屠全看着他这神情有些稀奇,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手在他面前绕了绕,“丞相大人还清醒吗?”
“自然。”喻重华脱口而出。
祁屠全笑了一声,“那我教丞相大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能用的法子。”
他把簪子取了回来,贴着喻重华,抬手握住喻重华的手,声音也贴在他耳边,一点点纠正着姿势和发力的方式,“……不要犹豫,直接投出去——需要的力气并不太大,且还能勉强占个出奇制胜的点子……若无把握一击命中命门,就冲着眼睛、大腿去,至少能阻挡他们的动作……若是对方骑马,也可去投向马腿。”
喻重华听着他的念声,举着手跟着他比划,终于是在第六次成功将簪子投入了树干中,他实在是有些累了,困意席卷身体,眼帘也逐渐下垂,视线里的身影逐渐模糊。
意识沉入深处的前一刻,喻重华忽然清醒了一瞬。
他落在拿回簪子的祁屠全怀中,开口问他,“为什么突然教我……”
没等来答案,他便睡去了。
祁屠全静静地隔着火光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窸窸窣窣地灭火,俯身去抱人的时候,手在喻重华身上一顿,最终上移,没有落在他的腰间,转而环抱住他的肩部,另一只手抱住腿弯。
还好,睡着了很乖。
祁屠全莫名其妙地想着。
然后忍不住笑了。
为什么教他?
因为他的话,也因为今日朝上,人头落地时,祁屠全看着喻重华。
他在颤抖。
血落下时,他轻轻颤抖了一下。
祁屠全心上有一块跟着被拨动了一下。
那是害怕吗?
不知道。
祁屠全的心里,喻重华并非一个会因政敌的死亡而害怕的人。
但他依然颤抖了。
为什么?
祁屠全琢磨了下朝的一路。
最后在看到喻重华垂着眸走入黑沉沉的马车内时,果断放弃了这项无意义的思考。
祁屠全是个擅长进攻的将领,他并非善思的谋士,常胜依赖的一半是他野兽在狩猎中一般在变化中抓住时机的直觉,一半是他连带着手下的兵一起不要命的魄力与狠劲。
他又一次选择了出击。
他带着喻重华离开了所有能想起这些事的地方。
然后又在这人的话中顿悟。
喻重华是个聪明到了极点的人,这样的人本该是自傲乃至于自负的——祁屠全本人就有些自负。
但他偏偏又有些过头的谨慎与仔细。
也许与他温柔的本性相关,但也与这世间相关。
祁屠全垂眸去看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一具身体,怎么撑住了这风雨飘摇的夏国朝廷呢?
他本来大约不是如今的模样的,所以他会为了落下的鲜血颤抖,所以他会忍不住去想自身登临高位执掌大权的“荒谬”。
这些都不会是他想要的。
这世道也给不了他想要的。
“重华……”
祁屠全念着他的名字,低头,乖乖躺在他怀里的人胸膛缓缓起伏着,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祁屠全在明白过来的一瞬,就感到了一种绝望。
他改变不了这些。
他不能救这人于其中,也不能把这世道变上一变。
他最终也只能、只能执起那双手,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自保方式。
手臂微微收紧,祁屠全想,要是喻重华真的要在这个烂透了的朝廷呕心沥血,与朝廷所有人为了敌,无法脱身,以自己现在的力量,也许不能带他全身而退,但,总能有退路的,他手里握住的毕竟是兵权。
要是实在没有——
那也没有办法了。
祁屠全的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想来亡命天涯也是一番新鲜滋味。
应该不至于这样惨。
以重华的聪明才智,怕是只要他想,说不定能玩什么金蝉脱壳脱身,就算一起亡命天涯了,他们两人一起配合着,又有什么可怕,左不过以后不再出现在京城,寻一处小地方,依山傍水,就此隐居,也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
祁屠全想着很久很久的以后,感受到怀中人的呼吸,仰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心道若是他能再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
更年轻气盛一些的时候,他能拼命把人哄走,再不济不管不顾地把人掳走,总之绝不让他在这朝廷的污泥里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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