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喻重华再次醒来时,入眼是在一座普通的小茅屋里。

手边有个堆着半个鞋垫子的篮子,床头放着针线,窗口还挂着几串摇摇摆摆的风干肉串。

是一个非常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就是很陌生。

喻重华警惕地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才慢吞吞地坐起来。

房间很小,一眼能看尽,没有其他人。

祁屠全去哪了?

现在是在哪里?

两个问题都在下一瞬得到答案。

手里捞着一只野兔的祁屠全大步走了进来。

他看到喻重华醒了,露出个不出所料的笑容,主动地解释了起来。

昨晚回城时已过宵禁,他就干脆在城外找了户人家借住,是一家猎户,三口之家,女主人很是热情,并不收金银,祁屠全拿最大的一条鱼抵了。

喻重华听了,又想了想,才慢半拍地想起来,“今日还要上朝。”

祁屠全笑了一声,调侃道:“如今才想起来,那怕是已经太迟了。”

他指指窗外,“快要到晌午了。”

喻重华不自觉地蹙起眉,虽然以他如今的地位权势,别说不上朝了,要群臣罢朝也不是做不到,但……个性如此,喻重华很少犯这样的错误,更少留这种话口给别人。

他还在细细想一次罢朝的利弊危害以及怎样把这次行为合理化进而利益最大化,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上。

不算多重,但切实打断了喻重华的思路。

喻重华带着些恼看向罪魁祸首。

祁屠全笑着讨饶,“你不饿吗?李婶子做了些米粥,可还放了人自己晒的红薯干,特意为你留了碗。”

李婶子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喻重华睡了个大半天,睡饱了,肚子却也确实有些空了,再者主人家特意做的饭,也是心意,“好。”

得了他的答复,祁屠全立刻得令一样站正身体,然后对着喻重华做了个不正式的军礼,迅速转身出门去了。

喻重华看着他的背影,意识难得放空起来。

所以祁屠全回来时,喻重华也还赖在床上。

祁屠全略微挑眉,是一个惊讶的表情,“重华?需要我帮你穿衣服吗?”

喻重华瞪他一眼,才懒懒抬手去取外衣——昨夜也只脱了外衣,往身上一套,连系带什么的也懒得再动手去系上,就抬着腿走到窗边的小桌子前。

这小桌子看起来许是给小孩用的,矮了些,床其实也小,应该是这户人家的孩子的房间,年纪大约是七岁往上,柜子上有笔墨的痕迹,孩子很受宠爱并且有接受一定的教育……

习惯性地分析了些东西,脑子转到一半,才发觉完全没必要,喻重华难得为自己的下意识而感到多余,眼睛轻合上又睁开,试图把这些全忘掉。

祁屠全就一直保持着一种饶有兴趣的模样,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看他。

喻重华拿起碗慢慢吃那碗粥,祁屠全又冷不丁开口,“昨夜我叫看门的将士记得去丞相府说一声你今日抱病不上朝了。”

见喻重华看向自己,他笑了一下,补充,“那将士我认得,是个好小子,被我手下的小周打得牙掉也不认输,硬骨气,后来一起喝过酒,做事倒也算可靠。”

喻重华咽下粥,嗯了一声。

他此时处于一种神奇的放空状态。

类似于,既然今天已经罢朝了摆烂了,那干脆摆烂到底吧的半放弃状态。

听着祁屠全说这些也完全没了想法,反而略有点失望。

若是真的能毫不顾忌地突然旷掉一天早朝就好了。

或者说是一根常年拉紧的弦突然放松的状态,总之很明显的,喻重华此刻并不想动脑了。

祁屠全又莫名其妙笑起来了。

喻重华瞪他一眼。

懒得理神经病。

祁屠全看着他把粥全喝完了,又主动伸手去接碗,掏出条白净的手绢递了过去。

喻重华有些稀奇地接过,低头才发现,手绢一角绣着一个喻字——这是他自己的手绢,当下脸就黑了。

“什么时候摸过去的?”

祁屠全抬头,很自然地说,“昨夜帮你脱衣服时掉出来的,我还特意帮你洗了洗。”

好吧,说得过去。

喻重华想生的气生到一半就没气了,心里更加惫懒,软软靠在窗前,擦了下嘴角,就见某人的手又伸到了面前。

喻重华眼底含进了笑意,手绢轻轻拂过祁屠全的手心,眼看着要放上去,喻重华却又反把手一收,手绢转了个圈,又收回他自己手里,“不劳驾你了,我自己去洗。”

祁屠全好似对喻重华做什么都很有兴趣,同时也很接受一样,依旧是笑着,“好。”

两人就又一起去河边洗东西,祁屠全洗碗,喻重华洗手绢。

河水是冷的,喻重华被冰了一下,一下子又觉得该让祁屠全一起洗了算了。然后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懒惰。

因为怕冷,喻重华只让自己的三根手指头沾了水,极其缓慢地用手指搓着手绢,面上丝毫不露怯,做得理所当然,甚至因为那副好皮囊和一身出尘气质,硬生生做出了些高雅气息来。

李婶子因此险些没敢上前。

还是祁屠全主动起身喊了声。

李婶子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女人,她应了声,才笑吟吟地看向喻重华,“吃了没?”

喻重华也很礼貌地站起身喊了声,“已经吃了,多谢您了,从昨晚开始就多有叨扰。”

李婶子笑着说没啥。

喻重华转念一想,主动提及,“令郎可开蒙了?”

李婶子犹豫了一下,“就是找了个秀才,学了几个字而已。”

到底是天子脚下,只要有点存钱,普通人家也是有机会接触秀才、科举的。

“若是令郎想多学些东西,我倒是有一个门路。”喻重华心平气和地开口,语气温柔,眼带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前些日子听我一个堂弟说过,城里开了不少学堂,这两年更是设了启蒙学堂,令郎的年纪正合适,不收多少银钱,半年只要50文,请的先生却都是一等一的。”

李婶子听了听,一拍手,“这个我也晓得!”

转而又讪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但那种地方……说是来者不拒啥的,让我家娃去,还是怕有人冷眼……而且……我听说正经要进去,钱可要得不少,50文……怕只是个零头。”

喻重华眸色一冷,迅速掩盖过去,“婶子不必忧心,实不相瞒,我那堂弟就是在其中做了个管事,他也说了,有些人怕是会阳奉阴违,看人下菜碟、欺下瞒上,所以后头做主的贵人说了要再多加管束,婶子若是还怕有什么,我可为婶子写一封信给堂弟,他们看到了自然会多关注几分,必不会让令郎受人冷眼,也不会多收杂费。”

李婶子立刻高兴起来,又不好意思推拒了两下,最终还是被自家孩子的前程绊着,接受了喻重华的好意。

看着李婶子兴冲冲地拿着信出去,祁屠全才走到喻重华身边,“原来你就是启蒙学堂背后的‘贵人’。”

喻重华面色不改,“如何?”

祁屠全笑,“理所当然。”

这下喻重华倒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是祁屠全说的,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他笑了下,“说来,一直有个疑问。”

祁屠全示意他直说。

“为何将军一直以来,都好似未曾将重华当做什么……”他眉眼动了下,把那几个词吞了嘴里,没发出声音。

祁屠全此人,按所谓的剧情来说,本该是个反派,对女主生了情,却是强取豪夺的霸道性格——总而言之,与喻重华所接触的,完全不一样。

祁屠全仰着头,看了眼天上。

喻重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都没有。

“?”

看出他的疑惑,祁屠全低头笑出声,“我是瞧,今日的太阳莫不是从西出来的。”

喻重华:“怎么,将军年纪轻轻就得了痴呆?今日我起来时将军可是也瞧了窗外天色的,此时又看,怕不是记性和脑子都有些问题?”

祁屠全但笑不语。

直到喻重华拧起眉,一副懒得再说的模样转身,祁屠全才开口,“我以为重华和我一样,都知道,从世人口中可不能认识任何人。”

这倒是真的。

只是——“我又做了什么,让将军觉得重华不是那等狼子野心、残害忠良的佞臣了?”

祁屠全又笑了下,“重华可还记得,五年前,江南水患,赈灾粮银被贪墨,朝廷又借故拖延军饷。”

喻重华心头一动,想起来了。

那时他的权势地位远不如今日巩固,只是受了次寒,病了一场,没亲自跟去江南赈灾,就给那些蠹虫钻了空子,上下打通一番,彼此勾连着把赈灾的粮饷尽数贪了去。又逢前线缺粮,他病还没好全,就带着人去抄了那贪墨赈灾银的官员。

只是那银钱只从一个国库中出,却流入了无数个权贵高官的库房,纵使是他,也不能把所有人的库房全抄了,那些吃了大头的更是只能不痛不痒地被扣个监察不严的罪名,回来的银钱粮食九牛一毛。最后是立了功劳碑,动员起了江南当地的富绅募捐才勉强填上了窟窿。

军饷更是棘手,当时前线战况并非紧急,朝廷里远离战场的文官中大多又持有对祁屠全等人的偏见,甚至认为是祁屠全等人自恃功高才“勒索”朝廷,气得喻重华摔了很多奏折,其中几个眼睛朝天长的更是被他记上了本子寻着机会要么拉下马要么发去边境亲眼瞧瞧。

最后军饷是喻重华又一次当了恶人,挨个去“强行”募捐了大臣,自然,喻重华是领头把自己府邸里几乎捐空了。

不过在后来民间流传的版本里,许多更推崇于是喻重华自己吞了大头,还借着权势勒索群臣和江南富绅。

传言中大夏国朝廷俨然已经是喻重华的一言堂了。

谁知道喻重华日日都觉得自己在走绳索呢。

喻重华笑了一下,把一切情绪都抛却,只余下欣喜。

或许是欣喜于自己做的事,到底还是有人记得的,“将军好记性。”

祁屠全也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重华于我们可是有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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