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童霜玉是在三日后得知林琬璎还活着,并平安回到沧极宗的消息的。

魔域在仙门各处一向有探查消息的暗桩,每隔一段时日会固定往女牀山整理递送消息,童霜玉又特地向朱鸾吩咐过“林琬璎”这个名字,因此有了相关的消息,第一时间便被报上来。

消息很短,只有两行,童霜玉拿在手中读了数遍,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对林琬璎所下的杀招,失败了。

失败。

童霜玉慢慢的品味着这两个字。

她不是没有过失败,魔域的这数百年,荆棘沉疴遍布,早就习惯。但那些都是“力所不及”或“失去控制”而产生的后果,并非如当下这般,明明是压倒性的局面,却出乎意料的被翻转。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种“失败”。

但是破天荒的,童霜玉并不觉得陌生。

她在那梦里时,似乎便已经对这样的“意外”与“出乎意料”习以为常了。

作为那本书的女主,林琬璎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好运气,一遍又一遍的于险境中逃生,于绝境中遭逢机缘。

而她,也在面对林琬璎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

童霜玉轻轻摩挲着那张黄纸的纹路,缓慢的将它团了,扔进茶壶里泡烂,浇灌沥风斋里一株开得正好的血红色杜鹃花。

这世上总有些人,心比天高,头比铁硬,无论什么都要亲自去试,直至撞破南墙为止。

童霜玉恰好便是这样的人。

她直接顶了一个魔域在沧极宗卧底弟子的身份,掺混进去,准备再试一次。

有了上次的经验,童霜玉寻到林琬璎的住处轻车熟路,但她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冷眼旁观了两日。

时间正值夏秋之交,沧极宗内举行大比,擢选优异弟子进入内门。林琬璎从草药堂休养出来,便给自己报名了弟子大比。

沧极宗的所有内门弟子,除了年幼时便被师父选中的,其余尽是经由弟子大比从外门选拔而来。不出预料的话,沧极宗这次弟子大比,正是她崭露头角的第一战。

自此之后,这个少女,拜入玄云真君门下,成为谢艳秋的亲传师妹,作为沧极宗的天之骄子,步步攀登扬名,最后成为统率整个仙门的领袖。

童霜玉倚靠在树杈间,目光微微下垂,注视着林间空地处正握剑认真练习的少女。

她的年纪看起来很轻,十六七岁模样,乌黑的发在脑后团成双寰,编做细小的发辫从颈侧垂顺下来,随着剑势的变幻向两侧扬起。

脖颈修长,肩背纤薄。

如初生的嫩草般,柔弱而坚韧。

真好啊。

童霜玉抬手,灵气于掌中凝成针形,随着指尖轻弹,瞄准少女的后颈——

长针擦破空气,那一截纤白而去。

“哎呀!”

林琬璎惊叫了声,整个人向前摔去,脚下绊到她的石块也因此翻了个面,咕噜噜滚出老远。

灵气所凝的长针速度极快,来不及随之偏转,擦着她的发顶险险而过。

果然如此。

童霜玉漫不经心的想。

但她并未作出收式,指间翻转,再度凝出一根长针。

然而不待以灵力将其驱使,便有一道脚步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童霜玉向着声音来处瞥了一眼——林琬璎习剑的地方安静,是她专门找寻的一个偏僻位置,鲜少有人往来。

偏偏这个时候……

童霜玉抬手,松了灵力,收敛动作。

已经被打断两次,再强行尝试也没有意义,不如先停下来看看发展——

两天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同林琬璎搭话呢。

空地处林琬璎显然也听到了这脚步的声音,撑着地面起身,将压进掌心的石砾拍去,从地面拾起那把用作练习的弟子剑,循声看望过去。

只见一个眉目清朗俊俏的少年从树林后显出身形来。

他穿着青白色交领,背负一把纹路细长流畅的银白色长剑,发冠束发的方式仿着谢艳秋,一样的规整和一丝不苟。

“可是林师妹?”瞧见林琬璎,少年便停了脚步,出声询问。

林琬璎明显愣了一瞬——她并未见过这少年——点头轻声道:“是。你是……”

“玄溯真君座下,段玉铮。”少年拱手。

玄溯真君乃玄云真君师弟,谢艳秋的师叔,沧极宗三位真君之一。

他的座下只有一位弟子。

林琬璎在外门,没有见过其人,但是对于这个名字还是知晓。

“原来是段师兄。”林琬璎稍稍松了口气,“不知师兄寻我,有何贵干?”

“前几日师妹落入太岁渊,沾了魔域浊息,师兄心有担忧,故而遣我送清息丹来。”

“师兄?”林琬璎有些怔愣,重复了一遍他所说的话,追问道,“哪个师兄?”

段玉铮微笑:“林师妹觉得呢?”

林琬璎不说话了。

整个沧极宗,能够让段玉铮恭恭敬敬,心服口服称一声“师兄”的,大抵便也只有玄云真君的那位弟子,谢艳秋谢师兄。

几句交谈的缝隙中,段玉铮也在打量林琬璎。少女的姿态不卑不亢,从容有度,思绪转得也快,很快便露出了然神色。

交流起来很让人舒畅。

他微微弯起眉眼,取出一只木盒,交递到林琬璎手中,“师妹睡前服用,身上所沾染的浊息便可尽数消散。”

林琬璎接下木盒,倒还记得自己应当说什么:“多谢段师兄,亦请师兄代我多谢……谢师兄。”

段玉铮点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

林琬璎站立在原地,似是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打开木盒查看。

果然其中摆放着枚浑圆的丹药,上面青白色的丹纹流畅无瑕。

童霜玉微动了动鼻息。

她自己常炼药毒,对这种东西熟悉,最是明白,刚刚炼制完成没多久的丹药,丹香馥郁,见风可闻。

随着搁置的时间增长而慢慢消散。

谢艳秋,还真是在乎这未来的小师妹。

竟亲手为她炼制清息丹。

·

清息丹清除残附于灵脉之内的魔息最为有效。

林琬璎落下太岁渊底之时,有着谢艳秋施加的护灵罩,并未受什么损伤,因此魔息也未入经脉,只有着些许残余沾染在皮肤表面。

即便如此,夜中也会隐隐作痛,有低喃诱引之声入梦。

林琬璎将木盒中的丹丸拿起,转于指间看了片刻,放回去,合上,拾起方才因摔倒而落在地上的剑,背身离开。

走出树林,便是外门弟子平日里的练习场,此刻时间是黄昏,大部分的弟子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三两零星仍在刻苦。

林琬璎没有多看,快步向着住舍的方向而去——清息丹贵重,不是人人都能有,她得妥善收放起来。

然而路走了一半,还未来得及踏出练习场,便被两道身影拦住去路。

林琬璎微微抬头,看见两个身材高挑少女正拦在自己面前。

沧极宗对于不同等级弟子的服饰有着严格区分,譬如外门弟子,衣饰的交领是十分鲜嫩的水绿色,内门弟子是深一些的碧色,亲传弟子则是青色。

方才所见的段玉铮,便是真君亲传弟子,穿青白色交领的衣衫。

眼前这两个少女,衣领的颜色乃是碧色。

内门弟子。

林琬璎有些发愣,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内门弟子找上自己,便见左边那个少女径直伸出手来,要夺她正抱在手中的木盒。

清息丹!

林琬璎迅速反应过来,侧身想躲,右边的少女却截拦住她的去路,一把按上她的肩胛。

剧烈的疼痛自右肩传来,仿佛骨头要被捏碎了般。

顾不得思索“为什么”,林琬璎只能全力应付。

她将木盒夹在左臂腋下,抽了腰间的弟子剑,灌入灵力,奋力反扫——

剑气锋利,瞬间便割破两名内门女弟子的衣袖。右侧的女弟子更是受了些伤,按着林琬璎右肩的手被迫松开来,退步后撤。

三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瞬,林琬璎也得片刻喘息。

“二位师姐这是何意?”她横剑于身前,警惕道。

“小野猫,爪子倒还挺尖。”右侧受伤的女弟子看了看身上被剑气切出的伤口,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收段师兄的赠礼!”

林琬璎看了一眼自己夹着的木盒,愕然道:“这不是……”

这两名内门女弟子却半分也不听她辩解,直接左右夹攻,两相配合——她们的修为远高于当前的林琬璎,很容易便制服了她,将那个木盒夺抢至手中。

“放开我!”林琬璎用力的挣扎着,“那是我的东西,不许动!”

“呵。”左侧的女弟子用弟子剑指着她,“老实点,小心师姐我——”

“三位师妹,这是在做什么?”青年的声音兀然响起,于两人背后平静陈述。

这道声音熟悉,沉静又低沉,林琬璎听到的瞬间便抬头,向那方向看去,救星般道:“谢师兄!”

两名内门女弟子听到林琬璎所喊的称呼,神色瞬息变得僵硬,却无一人改变动作。

仍旧维持着方才的那一幅场景。

谢艳秋向前走了几步,对上林琬璎望过来的目光,一瞬,然后偏侧开,看向那两名仍维持原本姿态的内门女弟子。

他察觉到异样,抬手,指间灵力萦绕,闭眸轻念了一声:“破。”

莹白流溢的灵力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成圆,经过两名内门女弟子时发出爆破般的轻响。

她们眉间各自显现出一道亮银色细长咒印,然后销毁弥散。

两名内门女弟子的表情由僵硬恢复正常。

无一不流露出如梦方醒的惊愕神色:

“谢,谢师兄!”

“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右边女弟子手中还拿着林琬璎的木盒,谢艳秋打断她下意识的辩解,声音平和道:“可以将物品归还于这位师妹吗?”

“可,可以!当然可以!”

右边女弟子回神,连忙将手里的木盒塞回林琬璎手中。

左边的女弟子也松开对她的钳制,将弟子剑归还。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面面相觑,看向谢艳秋。

听见他道“两位师妹还请自去戒律堂领罚”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忽视刚刚被“解救”出来的,面上仍有几分不屈之色的林琬璎,低头快步离开了。

闲杂人等离开,训练场上原本残留的弟子也走得七七八八,一眼望过去,偌大场地上便只剩谢艳秋与林琬璎。

青年一身素色衣衫,淡绀青色的衣领,身长玉立,周遭气息沉静收敛,平稳端方。

抱剑的少女衣襟之上则是一抹鲜亮的水绿色,随不经意而过的风摇曳飘荡着,富有鲜活与生机。

一高一矮,相对而立,于昏黄霞色之中拼成一幅剪影。

登对极了。

“谢师兄……”林琬璎只看了一眼眼前的青年,便垂下头,状似羞涩道,“多谢师兄。”

“嗯。”谢艳秋颔首应下,“师妹尽快回去。”

林琬璎这才抬头又看了谢艳秋一眼,眼角微微弯起,笑着点头:“好!”

脑后团着双寰,胸前叠水绿色交领的少女将木盒小心地双手环抱在胸前,脚步轻快的跑走了。

身后,练习场上,所有的弟子都已经离开,谢艳秋缓缓闭上眼眸,指腹点于眉心,再度引出灵力。

莹白的颜色于整个练习场上扩散,像是突然涨开的潮水。

看着向自己漫涌过来的灵力,童霜玉眼角微抽了下,抽身准备退走。

却不想立于空旷场地之中的青年陡然睁眼,腰间长剑嗡鸣,出鞘见锋,瞬移至于她的眼前。

这剑封死了童霜玉的去路,她只能向相反的方向撤避,翻身纵跃,落到那片空旷无人的练习场地上去。

谢艳秋追得极快。

他修习剑道,于此淫浸百年,剑势端正,沉敛如凝,便如他这个人外在表象所给人的观感一般。

童霜玉与他截然不同。她的招式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章法,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多变,以实用为主。

故而谢艳秋第二次凑上前来时,她已经抬手从练习场上随意吸来一把弟子剑,反握如刀,于头顶格挡下落的剑锋。

右手格挡,左手自然也不能闲着。

纵了另外两把弟子剑从后方偷袭谢艳秋。

剑刃相震,发出清脆的交响,谢艳秋果然被分去注意,转头去应付。

罩门空白一瞬。

童霜玉当即收了手中剑,左臂弯曲成肘,直奔谢艳秋左侧胸膛而去:他七日前在太岁渊悬崖上自封了经脉,如今定然已经解开,但是难免有淤气残留——

手肘击中目标,童霜玉如愿听见一声闷哼。

她直接将右手反握的剑抵上谢艳秋喉颈。

银白色的剑锋微颤,却没有再进。

“这位师妹,你输了。”谢艳秋声音沉静的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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