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楼的第三户人家是个深居简出的年轻小伙，费禧禧在陈艺朵家住了大半年，和人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唯一的几次对面全是行色匆匆，点一点头的空隙各回各家，小伙普遍十一点到家，早上九点去上班，休息日大概闷在家里。

费禧禧庆幸小伙拥有规律的下班时间，不然指定把人家吓坏，衣冠楚楚的青年骚扰合住的美貌姐妹花，另一贼眉鼠眼的“禽兽”偷摸看笑话，若是被认定为狗血八点档那谢天谢地，若是小伙侠义心肠能送他们进法治新闻。

天惹，费禧禧有天也会化身狗血剧的女主角。

陈艺朵洗完澡发现费禧禧表情古怪，两人用唇语交流完毕，热心肠小陈同学搬来小凳子，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费禧禧忍着腿部的僵硬缓缓落座，使劲捶大腿，通电般的麻劲儿腾地往大脑冒，没知觉的大腿像被禁锢的芭比娃娃模型。

“解除婚约了呀。”费禧禧伸长双腿，有规律地敲击着，语气漫不经心，好似在听桩无关紧要的故事。

柯凝胳膊猛地一抖：“禧禧，我们重新开始？”

“为什么？”

柯凝跟着疑惑：“阻碍我们的限制不存在，我不认为那个玩笑似的娃娃亲有什么说明力，这些不能成为我们感情的鸿沟，上辈人的利益牵连，不该成为下辈人牺牲的因由。”

“事发第二天我们找到了指使谢雁秋的真凶，蒋帆病急乱投医，只顾迅速解决掉问题，不顾后续的代价。唐文渊不是在逼我，而是在逼我们柯家，可惜我父亲和爷爷吃软不吃硬，他们不会顺着台阶下的，即便他们下了这台阶，我这一关无论如何也不会过。”

老辈人都说陵州人杰地灵，自然灾害绕着走，费禧禧记忆里陵州从没发生过旱涝灾害，天气预报显示的暴雨不过须臾，雨停了，雨水入管道，天空陷入沉静，悄无声息，偶有两颗星星在颤抖。

“那你，有没有喜欢唐元婷？”

费禧禧问这问题不是拈酸吃醋，只是种本能，一个人和貌美如花拥有天籁之音的大明星有过感情上的牵连，似乎在某刻心悸理所当然，她想问如何应对这种本能，不过换她这个前女友的身份，不经意间会跃起波澜。

柯凝显然急了，整张脸涨得通红，千言万语憋在口中，他恨不得立马破开面前这扇门，穷尽气力剜开心脏给她看，只可惜城墙一般的门只能传递声音。

“禧禧，你今天是要把我逼疯。”柯凝呼出粗气，“她可能很好，但这和我没有关系。”

“哦？”小凳子太矮，坐久了腰酸背痛，费禧禧结束捶腿开始捶背。

柯凝就是股逆水，费禧禧见了他，心累腿麻腰酸背痛嗓子还用过度。

费禧禧突然来了句：“陈艺朵家里应该没有治精神疾病的药，要是染病了，尽早干预治疗，千万不能拖着。”

“亲，早治疗早康复哦。”

甜甜的话，密密扎进人心坎里，杀人于无意之中。

柯凝撑在墙壁上的右手极速下落，白墙无情人有情，半个肩头撑住了这滩碎泥，故意挤出的笑容扯不开蜜只有聚满海洋的苦。

强颜尬笑…

“能不能进门谈？”柯凝追加了句，“能不能借蒋帆的地儿，把蒋帆赶出去，咱俩去谈？”

还没到冬天，费禧禧已经感觉到威猛无比的西伯利亚寒流，冻得人心惶惶，冻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冻得要哇哇大哭。

冻得柯凝卑微撒娇。

诡异。

江小蔓女士在护肤美妆方面支出巨大，每季度下购十几个系列护肤品，本着节省原则，费禧禧从不自己买，都是从老母亲那儿拿，有多少拿多少，一千美元的防晒当水用，夏天穿得薄胳膊和腿要上好几层。

效果自然良好，白白嫩嫩的，连小黑点都没有。优秀笔直的大长腿，光滑洁白，实在令费禧禧陶醉。

费禧禧欣赏自己护肤成果的间隙，抽出嘴巴敷衍地回复了柯凝：“时间不早了，今天不再议事了，爱卿早日回家吧，被别人撞见怪不体面的。”

体面是里子，有钱人的体面是最好的医美。

“不行，老师说今日事今日毕。”用君子的方法解决行不通，用小人的无赖方法更高效。

费禧禧搬凳子的手顿了顿，潇洒地将凳子放下，长腿一踢，东倒西歪。不过一扇门的距离，凳子倒地的声音，柯凝听得真切。

“行，你先休息吧，睡个美容觉。”柯凝擦掉黑外套上的白灰尘，委屈巴巴地妥协。

费禧禧扶起凳子，玄关桌上放着纸巾，抽开两张沿着边沿擦了两遍，而后径直走向卫生间洗漱。

今天睡个好觉。

*

董事会对柯家孙辈的不信任程度达到顶峰，柯凌、柯凝身陷舆论风潮，荣庆居的食品安全问题日益俱增，再说另两位，柯决是扶不起的阿斗，能力一般玩心重，柯净那位小公主连提都不必提。

荣庆居的这帮董事是跟着柯家太爷打“江山”的功臣之后，多多少少触及乐升的核心领域，情怀为名的老公司活着就好，蒸蒸日上的乐升集团不能倒下。

柯老爷子派几个孙辈来荣庆居历练，看似是挽大厦之将倾，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柯家下一代掌舵者。

前段时间，柯凌的虚假宣传风波被柯凝的违期面粉事件盖住，柯家二房松下一口气来，所有人都等着二房东山再起，没想到根本没有以后。柯家老爷子不知撞了什么邪，卸了柯凌的职，下发公文让柯凌去柯天诚公司历练，美其名曰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老爷子在给董事们透露心思，柯凌不配争掌舵者名分了，看客们心领神会，自发投奔其他阵营。

只是柯凌踏实努力那么多年，自然不甘心，据说跟老爷子闹过很多次，老爷子只当一阵风飘过，心意丝毫不动。

老爷子传统观念太重，从前老太太在世，乐升集团大业少数也有老太太一份大功，柯天羡两个舅舅几个有权势的姥爷不是吃素的，老太太年轻时又是能张罗会笼络的性格，可老爷子仍按着老太太，不允许她管公司的事。

柯家二房只有柯凌柯净两个女孩，柯老爷子逼着柯天诚夫妇再生，柯天诚顾及老婆身体不愿意再生，这种家庭本就在乎男孩，二房在柯老爷子心中失过将近十年的宠。

有人说柯天诚夫妇会教育，有人以柯净不成才辩驳，柯凌比较争气而已，和她的父母无关。

柯凌的二十几年人生，没有一天是不争气的，聪明机敏，刻苦读书，才华横溢，认真懂事，她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得过国内外十几类大奖，钢琴十级，书法十级，曾代表地区在国际发言，留学八年年年得全额奖学金。

论才华，论优秀程度，一直被赋予“纨绔子弟”之称的柯凝根本没法和她比。

柯凌不服气，顶着被老爷子记恨的风险，说出了那句惊世骇俗的话：“爷爷就是重男轻女，爷爷根本就没有想过把位子给我这个女孩。”

柯老爷子挥出半边的手收了回去，不耐地看柯凌一阵，悲哀地叹气：“你早已向我证明你的能力，你不必急，该是你的谁都抢不走，无论如何，你都不许走弯路。”

当天见过柯凌后，老爷子给柯凝打了电话，两人又是一番长谈。当时正是面粉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之时，谈话期间，柯凝尽是失意态，问到未来规划，当即变得踌躇满志。

柯凝打算自己独立开发代餐项目，荣庆居可以根据他们代餐产品质量，有选择地进行发行产品。

“你是准备自己创业？”老爷子听完这话，眉头微微往上皱，脸色没有太大变化。

柯凝将自己的规划和盘托出，事业起步初期，柯凝需要借助荣庆居的工厂，而工厂不是免费出租，他会提供更低价格的创意设计，荣庆居在初期起到拓宽他们知名度以及生产的作用。

柯老爷子根据荣庆居的情况，进行一番分析，指正了柯凝规划中的漏洞，没有驳斥柯凝的想法，中立地表示可以试试。

“你这是要退出这场大战？”柯老爷子眼带笑意。

柯凝动动嘴角，大拇指相互抵扣：“我从没想过参与这场大战，我只是想得到你们的认可。”

我不想做你们口中的纨绔子弟。

爷爷的认可，父亲的认可，柯凝趴涉几十个国家，历遍人间景色，忍过语言不通的难，咽下过被欺凌的苦，只为一句“不错”。

柯老爷子常住的院子里种了橘子树，橙黄的小点烙在绿叶缝里，沁人的橘香中混了淡淡的苦涩。

每年橘子成熟时，柯老爷子会趁空和阿姨们一同采摘，先分给儿孙，剩下的分给老友和邻居。

“今年的橘子，你自己来摘。”老爷子又想到别的，“最好把女朋友也带来。”

这位严肃了半辈子，呼风唤雨六十多年的老人已经褪去乖张，心里有的和面上显的尽是温和。

柯凝的心像水一样滑开，织成含荷的湖泊，静候着朝露。无风无波，以后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