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人见到她吗？”梅菲卡问。

“没有，就像祖母猜测的那样。”普莉希拉答道，“所以我们一起进了山。”

光斑在林地中摇曳，细细的溪流蜿蜒流淌，水流在石间咕噜打转，反射出细碎的亮光，森林温暖且充满生机。布里特和祖母往东侧去，而普莉希拉和比妮特沿着西面的小路前行。她对这一带很熟悉，不管摘浆果还是捉昆虫，这儿都是绝佳的选择。

“那个小人马，她是什么样子的？”普莉希拉问，手中拿着比妮特给她的一把石制小刀，用来防身。

“她有红棕色的毛发和深棕色的眼睛，她的名字是希维拉，‘红棕色的土地’。”

比妮特手握木杖，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收获。她们一路往林中走，灌木和蕨类植物渐渐掩住了路径。

“玛格丽特说，你能听见树木交谈的声音？”

“哦，如果你指的是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确实能听到。不过不一定听得清楚。”普莉希拉耸耸肩，当她在林中树下玩耍时，常能听见阵阵细碎的低语声，或轻柔或尖细，有如长风穿过林叶。但当她侧耳倾听时，却又只有阵阵风声和鸟鸣。

“即使在这里?”比妮特停止寻找踪迹的动作，转向她。

“是的。”普莉希拉绕过一片长满刺棘的坑洞，“祖母告诉我，你们居住在山脉深处的森林里，侍奉山之心，树之王，在她的祝福下，你们能与一切生物交谈。”

比妮特点了点头，“我们与树共生，所以能和林木交谈。但你并不是。你很有天分，普莉希拉。”

普莉希拉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噢，谢谢!”

“在她的周围，我们和树木鸟儿畅快地交谈，就像我和你。一但越过界限，能够得到的回应就少了。”比妮特承认道，“布里特说，这也看天分。她比我更有天分。”

“玛格丽特熟悉这里的路，而布里特在这里还能和森林交谈。”她继续道，“普莉希拉，你来试试吧，我来告诉你冥想的方法，看一看，你能否进一步和这片森林相融。”

“我会尽力的。”普莉希拉自觉责任重大，绷起脸让自己显得更严肃些，点了点头。

她按照比妮特所说，闭上眼睛，收拢思绪，想象自己的脑海是一片湖，思绪就像水中的游鱼，摇曳的水草。

接着，它们聚拢成一群，随着比妮特沙哑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从湖中游走，连同所有气泡上浮的咕嘟声和比妮特的话语，余下一片沉静的、青绿色的湖水。

再然后，连那湖水也消失了，只有一片无言的虚空。这时，普莉希拉又听见了她曾听到的窸窣细语，她耐心地等待着，这一次它们没有和从前一样消失，而是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就好像说话的生物离她越来越近——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样的状态：一切都好像活过来了。在这一瞬间，有一层隔在她们之间的障壁被打破、不，穿透了。

越过叶脉和光滑的表皮，越过嶙峋不平的树皮，甚至越过她温热的躯壳。她的意识越过外壳，与森林的意识亲密地触碰，像一阵风吹过另一阵风。

“哇哦。”

普莉希拉用意识惊叹，森林犹如一张巨大的网，而她如今也是这网上细细的一道绳线，轻轻震动便使得其余丝线也随之震颤。

“……”

问好，询问来意，交流声，叫闹声，这片森林比她感受到的还要热闹。

“我想寻找一匹小人马，她名叫希维拉，红棕色皮毛，尾巴又短又蓬松。她从家里跑出来，可能迷路了，你们有没有见过她？”向那些友善的意识问好后，普莉希拉发问。

“是的。”地衣咕哝着。

“我们听过她的消息。”橡树说。

“沿着溪流向南走。”山毛榉回答。

“直到尽头。”白栎树小声道。

“翻过两座小丘。”槲寄生指点她。

“下陷的坑洞里。”栗树回复。

普莉希拉在意识里顺了一遍路线，发现到达那儿还有段距离。她道了谢，让青绿色的湖水和银光闪烁的游鱼将她包裹。

“我找到她了！”

睁开眼睛后，普莉希拉迫不及待地与比妮特分享这个好消息，并告诉她树木们提供的信息。比妮特看着她，目光中有惊叹和欣赏。

“你很厉害。”她夸奖道。

普莉希拉露出大大的笑容，兴冲冲地看向南方。在那里，溪流如同一条闪着微光的缎带，缀在深深浅浅的绿色之间。

“走吧!”

她们紧随着溪流的指引，一路向南走。普莉希拉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奇妙的感受里，她依然能听见那轻柔的絮语，比往常清晰得多。

当风摇动树梢，她在树叶摩擦的哗哗声里听见细细的笑声，还有轻轻的说话声。就好像这座林子里的所有树木、这张网上所有组成都知道了她的来意，都在轻声给予她指引。

普莉希拉激动又感激，一时间忘记了疲惫，兴致勃勃地往前冲，想着等和祖母汇合后马上告诉她这神奇的经历。

当她们终于翻过两座小丘，抵达溪流的尽头，一个静谧的小水潭时，却并没有看到下陷的坑洞。眼前是一片草地，长满圆形顶叶的野草。普莉希拉侧耳倾听，那絮絮的话语声告诉她，希维拉就在这儿。

“坑洞……哪儿有洞？”

普莉希拉嘀咕着，向前一步，准备去稍高些的山坡上看一看。然而她这一步迈出去，脚下一空——

“啊!”

“普莉希拉!”被她落在身后的比妮特快步赶来，在坑洞边缘及时地停下了脚步，伸出木杖试探前路，“你怎么样？”

“我还好!下面有草垫着，别过来，这下面是空的!”

原来这儿就是那坑洞!

普莉希拉起身看向四周，野草长在洞底，枝蔓细长，顶端高高低低地遮住了洞口，看起来和一旁的草地别无二致。她跌下去，旁边的野草便倾斜过来，隐约地挡住了她的身影。

比妮特让普莉希拉留在原地，她自己则沿着坑洞边缘走了一圈，用木杖试探坑洞的面积大小。这个洞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大些，有一人高，内壁上长满滑溜溜的苔藓，湿漉漉的。

或许是因为紧邻水潭，洞底也积着薄薄一层水，在密密挨挨的植物间间或折射出点点亮光，凸起的石块上长满青苔和滑溜溜的滑蛇草，简直像一片小森林。

普莉希拉冲着四周大喊：“喂!有人吗？希维拉!你在这儿吗？”

“喂——希维拉——”

没有人回答。普莉希拉有些发愁地抓了抓头发，或许是因为这坑洞太大了，又或许是因为虫鸟声过于喧闹。

“希维拉——”她又喊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小刀。

“——”

好像有人回应了，普莉希拉抿起嘴唇，专注地倾听。

“别害怕，我这就拉你上来!”比妮特回来了，她的声音从普莉希拉头顶传来。

“等一下，我听见声音了。”普莉希拉喊道，“我过去看看!”她现在正被强烈的责任感和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所鼓舞，迫不及待地想帮上更多忙。

踩倒草茎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普莉希拉拨开比她还高一层的野草，控制着平衡，一边呼唤着希维拉的名字，一边往前走。

“希维拉?”

“我在这里!”

普莉希拉加快步子，差点滑了一跤。她拨开面前的草杆，虫声和脚步声混在一起，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啊!”

“哇!”

一声大叫忽然响起，普莉希拉吓得叫了一声，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哗地坐倒了一片野草。阳光从头顶的空隙中落下，在她们之间形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

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短发女孩趴在普莉希拉面前的地上，灰头土脸的，红棕色的头发上沾满了露水和草叶，浓重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深棕色眼睛。

“希维拉?”

“嘿!”

她们同时出声，对方双臂发力，身体往前扭动，努力昂起头看她，耳朵高高扬起：“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普莉希拉回过神来：“我是普莉希拉，和祖母住在镇子上。比妮特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们是来找你的。看，这是她的刀。”

“她们来找我了，太好了!”

女孩挣扎起来，身后的野草发出一阵哗啦声，普莉希拉听见蹄子反复摩擦地面的声音。小人马奋力扭动了一会儿，又瘫倒在地上，泄气道：“不行，还是弄不开!它们太结实了！”

“什么？是藤蔓吗？你别动，我来看看。”

“好吧。”

希维拉安静下来，抖抖耳朵，趴在那里不动了。普莉希拉绕到她身后，看见被棕红色皮毛覆盖着的流畅的脊背和结实有力的四蹄。她的腿上绕满了褐色的干枯藤条和深绿色的藤蔓，它们在挣扎中变成了死结，上面有许多咬啮和撕扯留下的痕迹。

普莉希拉试着把它们解开，但藤条缠得太乱也太紧。于是她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一条一条地割断（或者说磨断）藤蔓，青草的汁液让她的手变得**的。

“好了。”

“哇喔!”

希维拉双臂撑着地面，四蹄滑动，后面的蹄子有点滑稽地滑出了外八，像跳踢踏舞似的飞快地划拉着，终于站了起来，她还比普莉希拉高了小半个头。

“谢了!哇，真是倒霉，我一下子就摔下来了！”

“我刚刚也是!”普莉希拉抱怨道，“还好没受伤，但是挺疼的。”

希维拉的蹄子在坑底有些打滑，于是普莉希拉扶着她，两个人走得很小心，一边走，一边尽可能地压下身边的野草，让它们倒伏下去，形成一道明显的通路。

“你有吃的吗？”小人马贴着她问。

“我看看。”

普莉希拉用空闲的手摸摸口袋，发觉里面还有她之前摘的一点木奶果，把它们给了希维拉。小人马将它们全塞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地，有些口齿不清：“我掉下来之后，太阳已经森起来两赤了！”

“你掉下来两天了？”普莉希拉吓了一跳。

“对。”希维拉费劲地咽下满嘴的浆果，抹了抹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上面又很滑，我爬不上去。”

“好在里面有水，还有点浆果，也能吃啦!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普莉希拉——”

是祖母的声音!祖母和布里特也找过来了！普莉希拉信心大增，尽力压倒身边的草丛，大声喊道，“我找到她了!”

“然后呢？”梅菲卡追问。

普莉希拉耸耸肩膀，喝了口水，“然后她们就把我们都拉上去了，希维拉在我家里休息了一天，临走前我还带她去镇子上转了转。后来我生日的时候，人马们托布里特带来了这个护身符，还有许多其他的小东西。”

“那你现在还能找到那个坑洞吗？我们下次去看看吧？”她请求道。

“好啊。”

“对了。”梅菲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提出了问题，“你说她们侍奉山之心，树之王。那是什么？”

“那也是祖母和我说的。”普莉希拉解释道，“是在大山的中心，一棵古老又神圣的圣树，据说它庇护着整个诺依莱——就是这座山。它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在绿湖镇建立之前就存在了。”

“那你去过哪儿吗？大山里?”

“我很想去，但是很可惜，不，直至目前都没能前去。或许以后会有机会?”普莉希拉催促梅菲卡，“快起来了。现在太阳正盛，你之前不是跟渡鸦猜石子输了，要给她晒一箩果干的吗？”

“噢……”

梅菲卡发出失望的声音，郁闷地起身，去翻弄院子里晾晒的浆果去了。普莉希拉笑着摇摇头，把床上的零碎物件收好，轻轻合上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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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