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旧日回忆

“抓住你了!”

普莉希拉上半身钻在地洞里,手里紧紧攥着地精的两只后爪——粗糙发硬的皮毛在她掌心里挣扎着,滑溜溜的。

掉落的泥土和植物的根茎搔在脸上,她紧闭着眼睛,憋着气,怒气冲冲地把地精往外拉。地精吱吱叫着,扭着身子,极力想要往洞穴深处钻,爪子扒拉着土壤,发出沙沙声。

“哎呀!”

地精被拽出来的一瞬间,普莉希拉猛地往后一仰,一下子仰倒在地上。她惊叫一声,眼睛也被阳光刺得眯起来,但手里仍然紧握着地精不放。油光水滑的地精吱吱唧唧地叫着,扭来扭去,像一只小狗。

八岁的普莉希拉咧着嘴爬起来,愤怒地拎着地精摇晃:“你把我种的七月瓜的根全吃了!我种了两个月了!你这个小混蛋!”

地精用前爪捂着豆子似的眼睛,湿漉漉的鼻子抽动着,胡须一摆一摆,短小的尾巴紧张地抖动,尖声叫着。普莉希拉气昏了头,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惩罚这只可恶的地精,于是决定先把它关起来。

她空出一只手拍掉衣服上的泥土,另一手拽着地精的后颈皮,气冲冲地走出林地,往小院走去。六月的下午,蝉声吵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树上的灰雀、白嘴鸦都热得蔫头耷脑,恹恹地闭了嘴。绿湖的水面上浮着一层闪耀的日光,潮湿的水汽里带着湿漉漉的热意。

还未从葱茏的树冠间瞥见院落和老屋的全貌,一声铜铃声便清脆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叮铃铃——叮铃铃——”

有客人来了?普莉希拉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走了大半,手上的地精也安静下来,双爪捂住眼睛,不再叫了。她好奇地往门口看去,看见两个风尘仆仆的女人站在院子门口,正一下一下地拨动着充当门铃的铜铃。

她们看起来疲惫,而且很陌生,普莉希拉从没见过她们,她们不是镇子上的人。

那两个人肤色有些深,一个年纪在四十来岁,卷曲的黑发修剪得及肩,皱着眉头,额头上有着清晰的皱纹痕迹,颧骨突出;另一个年轻些,接近二十岁,有一张线条柔和的、害羞的圆脸。她们都穿着藏绿色的长衫,倾斜的衣摆坠着同色的流苏,手中握着粗粗打磨过的长木杖,杖上挂着漂亮的羽毛。

“叮铃铃——”

没有人开门,祖母是不是在午睡了,没听见铃声?如果是在这种时候,还是从这么远的距离,要喊醒她需要很大的声音。普莉希拉干脆跑下去,边跑边冲着她们大喊:“喂——”

“喂——你们找谁——”

那两个人听见了她的声音,齐齐转过头去看向她。普莉希拉跑到门口,停在她们面前,惊奇地看着她们奇异而具有天然野趣的衣着装扮,一种厚重的泥土气味扑面而来,让她想到深深的山林地上铺着的厚厚落叶。

“你一定是普莉希拉。”

年长些的人用带有些口音的方言说,即使是在打量普莉希拉,她的神情看起来也是庄重的。

“是我。”普莉希拉换了一只手拎地精,冲她点点头,“你们是来找祖母的吗?”

“是的,我们来找玛格丽特。”年长的女人回答,年轻些的女人沉默着,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地精上。

“跟我来,祖母在午睡,可能没听见——哦,你在看它吗?我好不容易才抓到它!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身都是泥。”普莉希拉冲她们展示自己衣服上的泥土痕迹,一边推开院门,示意她们进来,“两个月前我种了好些七月瓜,它们长得好好的,但某一天忽然枯死了大半,我挖出来一看,它们的根全部被吃掉了……”

普莉希拉滔滔不绝地说着她是如何发现了罪魁祸首,又是花了多长时间制定计划、实施计划并抓住它的故事。

圆脸的年轻女子很感兴趣地听着。她们走进房子,普莉希拉将要把地精塞进准备好的笼子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地精忽然跳了起来,猛地从她毫无防备的手中挣脱了,像只球一样弹了一下,四爪挥舞得飞快,直直冲着尚未关紧的大门冲去——

一只筋骨分明的瘦长手掌精准地攥住了它的后颈皮,动作十分熟练,轻松得就像只是把自己的手翻过去一样。那只手捏着它的皮毛,一把将没反应过来的地精塞进了笼子。

“……哇哦。”

同样没反应过来的普莉希拉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它们发生得太快也太连贯了。她的视线难以置信地落在地精身上,又看向那个收回手的圆脸女子,对方冲着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太酷了。你是猎人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比妮特。”年轻女子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薄薄的嘴唇因为微笑而抿起来,“有时候,我是个猎人。”

“太棒了,比妮特!哦不,你们是来找祖母的,我这就去叫她!”

普莉希拉不好意思地冲那个沉默不语的年长的女人笑了笑,飞快地跑上楼,冲进卧室,扑在祖母身上摇晃起来,声音大得楼下两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祖母,快醒醒!有人来找你了——”

不一会儿,睡眼惺忪的祖母便被普莉希拉拽了下来。

“玛格丽特,是我。”

年长的女人说。祖母睁大眼睛,张着嘴,吃惊地往前赶了几步:“布里特!我的老天!”

“我一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你的孙女普莉希拉。她像一棵小橡树一样!”

她们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拥抱对方,手拉着手。普莉希拉站在笼子边稀奇地看着,年轻女人站在她身边,不时低下头,带着一种沉默但温和的神情看她。

“来吧,我上午刚把晒好的野葛花收起来,正好泡茶喝——普莉希拉!亲爱的,去泡点花茶来吧?”

“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拜访和叙旧,老朋友。”布里特制止住她,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担忧,“恐怕我要麻烦你帮忙,事情很急。”

“怎么?”祖母的动作定住了,忧虑爬上她的脸,“是山里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是那个。”布里特摆摆手,加快了语速:“四天前,玛佩尔来找我,她们部族里走失了一个马驹。山里所有的鸟儿、树木和溪水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最后,一棵老山楂树告诉我,她可能是跑进大山边缘的树林里了。”

大山边缘?那是哪里?普莉希拉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上身不由自主地往前倾。

“就是这里。”或许是她疑惑的表情写在了脸上,一个低柔沙哑的声音轻轻地说,是比妮特,“大山边缘的树林,就是你捉地精的地方。”

也就是说,她从深山里一直跑到镇子附近的树林来了?天哪,这也太远了。普莉希拉心中不由得一阵惊叹。

“她还是个小驹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东西。”布里特焦虑地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跑到城市里去了……”

“老天。”祖母震惊地看着她,下意识地迈步要往门外走,“她是怎么走失的?”

“她的姐姐说,是和其他朋友比赛捉鸟,她输了,一生气就往大人不允许她们去的林子里钻,想找到更多鸟儿。但她走得太远了,迷失方向,最终偏离了族地,而族地外围的树木和飞鸟无法告诉我们太多信息。”

“我和比妮特一路追出来,想着来镇上看看,她是不是跑到这里来了……”

“最近几天我都没有听到什么消息。”祖母摇了摇头,“一个小人马!如果镇上人撞见了她,肯定会来找我或者阿丽珊的。”

绿湖镇紧挨大山,而山中的族群与山外的族群未必总能和谐相处。人与人之间尚且会发生不愉快,更何况是两个种群之间。

像玛格丽特这样的乡村巫师常常会充当双方之间的沟通渠道,帮助她们解决问题。因此,当镇上人意识到山中族群,尤其是像人马这样的非人类族群中的幼崽跑过来时,最寻常的办法就是带她去找巫师。

“别急,布里特,别急,可能她还没有跑出树林。我们先进山看一看。”

“现在吗?”

普莉希拉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马上问道。一个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小人马!她长什么样子?她是怎么跑这么远的?她们能做朋友吗?

“不,等等。我先问一问阿丽珊,再去镇上看看。普莉希拉,去泡些花茶来吧,还有我中午做的肉馅饼。”

“来了!”

普莉希拉飞快地应道,用和语速一样快的速度冲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对杯子和一个茶壶,手肘间托着两碟馅饼,口袋里还装着几颗饱满的山橘。

啪嗒,大门关闭,祖母走了。普莉希拉自觉自己成了这个家的主人,动作轻快地将东西放在沙发间的小几上,招呼她们坐下来,手杖斜放在沙发边:“别担心,祖母肯定能找到她的!你们是从山里来的吗?我从没去过深山里,你们刚刚还提到了族地,对吧?哪儿是什么样的?”

“山里和这里不太一样。我们的房子被高大的树木托着,树与树之间有桥连着。”

比妮特说,配合着手势向普莉希拉讲解。她吃掉半块馅饼和两颗山橘,眉头不仅没有因为山橘的酸涩皱起,反而愉快地舒展开来。

“嗯……有点难以想象。”

普莉希拉承认道,往她们的方向靠了靠,“你们的房子多大?树又多大?像院子里那样吗?”

“不,”回答她的是露出笑容的布里特,“不,你们的橡树还太年轻了,无法支撑起我们的住所。”

“想象一下,孩子。它们比这根房柱还要粗,粗壮得多,要许多人手拉着手才能绕它们一圈。它们中有一些直直地伸向天空,有一些则弯曲出美丽的弧线,枝丫向四面八方展开,茂密的树叶遮蔽阳光。那样强壮的树枝才能够稳稳地托举起住所和人,而不至于压断它们自己。”

“那人马们呢?她们也住在树上吗?”

“噢,不,她们有自己的居所,是在靠近湖泊和小溪的平地上,哪儿也有许多树。”比妮特说,于是普莉希拉又扭头去看她。

“我真想去看一看。”最后,她羡慕地慨叹道,“不过祖母可能不会同意,那太远了。如果我是个大人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要着急。”布里特将手搭在她的头上,“你还是棵小树苗,依偎着老树长着。老树会挡去些许光线,也可能会限制你的根部成长方向。但她也为你遮挡风雨,为你驱挡虫害。别担心,小树苗总会长成大树的。”

普莉希拉自觉差不多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这时大门叮当一声响,是祖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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